我把望远镜挂在脖子上,用双手握着,听润也讲解一遍使用方法后,便拿着望远镜四处乱看。我看见了远处山上的杉树,还看见小橡树的叶子,真是新鲜极了。我又看到了天空的颜色、白云和山。润也告诉我,只要仔细、耐心地观察天空和山的交界处,鸟类便不会消失于风景之中,比较容易发现,但是我仍然抓不到要领。
我连续看了三十分钟,还是没看见鸟的踪迹。这时听见背后的山里传来了鸟鸣声,我转过头去,问润也说:“这是什么鸟?”润也说是银喉长尾山雀,长得很像麻雀,很可爱。
“怎么都没有老鹰呀。”我坐在椅子上。像这样身处在完全听不见车水马龙声、可以悠闲自处的场所。真的很舒服。就在这个时候,润也突然站了起来,大叫:“有苍鹰。”我连忙站起来望向四周,望着天空:“在哪里?在哪里?”。润也指着北方,边拿着望远镜观察。我也学润也,但却抓不到位置,除了无垠天空之外,什么都看不见。我焦急地动来动去,过了一会见,忍不住“啊!”地叫了一声。
我看见了。镜头内有一只咖啡色的鸟,正展开双翅,滑翔似地飞翔在远方天空。后方是一片水蓝,完全抓不到远近的距离。
“捕捉到了吗?”润也间。他好像也正拿着望远镜在看。“捕捉?嗯,看到了,看到了。”
苍鹰优雅地在空中盘腿。一会见以顺时针方向描绘出圆弧线条,接着又缓缓地逆时针回旋。我看得入神。虽然是隔着镜头,不过却是我第一次这么近距离、这么仔细地观察老鹰。我配合着老鹰的飞翔,转动着头的角度,慢慢地觉得脖子有一点痛,但却无法将视线移闻。
“这里是三号。”我听见润也的声音。拿闻望远镜一看,他正在一旁对着无线电通报。他以无线电说明观察到的老鹰位置、回龙飞翔的方向。接着在老鹰飞进深山之后,说:“LOST了。”这应该是失去踪影的意思吧。不久之后,无线电传来了:“这边看见了。”的回答。
“这附近一共有四处地方,调查员进行着相同的工作,追踪着老鹰的行迹。我刚才不是观察到老鹰消失在山的那一边吗?接下来就换在男一边的同事继续追踪了。”润也一边说,一边拿铅笔在像是地围的纸张上描起线来。“这就是老鹰刚才飞翔的路径。牠不是在这里回旋吗?那是牠在找下方水田里的食物。一直这样回旋。”
“从那么高的地方吗?应该有一百公尺以上吧?”
“鸟的视力很棒的。甚至能当下分辨我们的长相,就从那么高的地方往下看喔。”
“鸟的视力不是很差吗?”
“你是说鸟目(注)吗?牠们只有晚上看不清楚,而且也只有鸡看不清楚。”润也笑了开来。“鸟的视力是很好的。”他在看似调查纪录单的纸上写下许多记号和数字。我再度拿起望远镜看着天空,自色云朵立刻进入了视野之中。
“啊,润也,你看那边。”我在西侧山边的树木上,发现了一个疑似鸟类的踪影。
透过望远镜仔细观察,我拚命找着它位置。
“喔,怎么样?捕捉到了吗?”
“看见了,看见了。那也是苍鹰吗?”这只鸟展开双翅,但看起来比较无力,向下低垂乘风飞翔着。
“是鸢。”润也平静地向我说明。“鸢?”
“那不是我们的调查对象,我们只调查稀有的猛禽类。”
“稀有的猛禽类指的是什么?”
“像是苍鹰、鹭或是鱼鹰之类的。其实你倒不如问我哪些是不稀有的猛禽类,这样说不定还比较快。”
“不稀有的有哪些?”
“鸢。”
“啊?只有这个吗?”我拿开望远镜。
“对,就只有鸢。”润也开慢地笑了。笑声非常清亮,仿佛穿过我的胸口,直接上达天听。
“接了这份工作之后,我有一个很深的感触。”
“什么感触?”
“我不是完全不看电视、报纸,只是像这样静静等待鸟类出现吗?等了几个小时,就算发现鸟的踪影,牠们可能出现不到三十秒,就又消失不见了。而我只是像这样呆呆的等着。”
“嗯。”
“像这样等着的时候,我都会觉得世界好和平喔。”
“即使事实上一点都不和平?”
“在这地面无尽延伸的那一头,发生了许多意外或事件,再往前延伸,甚至可能还有战争和饥荒。我不知道。不过如果我不去想,只是一直在这里呆望着天空,就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了。只要不想那么多,不要想那么多。什么都不要想。”润也扬着嘴,有点腼腆地说:“要是告诉别人我在这里连续七个小时看着天空,应该没人会相信吧。不过其实我只是花七个小时在寻找鸟,并呼吸着。”
“只是在呼吸。”我的声音也自然而然地变得悠闲起来。“不管宪法修正或是不修正,都和我们无关了。”
“宪法?那是什么?”润也俏皮地说。
我抬起脖子,倾着头看着上方的天空。天空非常宽广,当我的视线盯着缓缓移动的白云时,突然属受到一股沙漏中的沙慢慢落下的安心。我的双肩逐渐放松,身体也不再紧绷。望向前方,我看见了长满杉树的小山展现出泰然而又庄严的姿态。时间的感觉消失了。政治、社会问题、公民投票等各项争论也理所当然地在这里消失,这里只有我、润也、老鹰,还有水田里的稻子和青蛙。的佛相邻土地上所发生的不幸完全都不存在,迎面吹来的风也丝毫不带来任何不幸的消息。燕子清爽地飞过眼前,急转弯后又咻地消失。蛙鸣也不绝于耳。
或许这样就够了,我心想。
11
岛在隔周的星期六来到仙台。我们依照约定好的时间,在下午一点到新干线的剪票口前等他。
突然听到有人在争吵,没想到其中一人居然是岛。
“你是为了工作来的吗?”我指着他的领带间。岛暧昧地回答说:“也算是啦。”
“还在做之前的业务吗?”润也间。
“那个工作已经辞了,有一段时间了。之后我就留长了头发,你看,像这样是没办法当业务的。”岛一边摸着盖住耳朵的头发说。
“短头发比较适合你喔。”我说。
“总觉得把身体的一部分剪掉很可惜。”岛得意地回答说:“总之呀,我目前在某处帮忙。”
“帮忙?”
“是一个政治运动,未来党的党员运动。只是帮忙。”
“喂,你想溜吗?”刚才和岛争吵的男子向我们走来。男子蓄着极短的发型,下巴遗留着胡子。
“怎么了?”
岛一脸不耐地回答说:“刚才在新干线上,他坐在我旁边。我们本来在讨论一件事,后来就吵了起来。”
“还不是你这家伙,说什么宪法第九条很愚蠢。”男子鼻息急促地说。“我没有说呀,我只说我赞成修正。”
“你这家伙,居然瞧不起和平宪法,”男子正打算继续发表言论,岛立刻打断他:“我真的觉得很不可思议,向你们这些诉求和平的人,为什么动不动就紧咬着人不放?”
“你说什么!”
看着两个人又再吵了起来,我只能退到一旁观望。润也在一旁跳出来:“你们续续这样吵下去也不会有共识,干脆猜拳决定好了。”
“什么?”岛和男子都转了过来。
“你们和我猜拳。如果我猜赢了,就不要继续无谓的争论了。如果我输了,就随你们继续吵。”
“你有什么诀窍吗?”点完餐点后,岛好奇地问润也。
我们走过拱廊走道,来到了位于地下的咖啡厅。走下陡峭的楼梯,再往前走过一条微暗的通道,这家咖啡厅就在通道的尽头。这里的装潢很漂亮,咖啡也很好喝,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收不到手机讯号,常常没有什么客人,仿佛没有人知道这家店的存在。这里的环境很安静,也很舒适。
刚才在车站里临时展开的猜拳大赛,最后在润也连续猜嬴山羊胡男三次之后划下句点。岛觉得可疑,于是主动要求润也和他一决胜负,润也答说:“好啊。”接着同样连胜三拳。两人一临摸不着头绪,悻悻然的似乎不太能够接受这个结果,山羊胡男子气焰受挫,带着不明就里的心情离开了。
“为什么都是你赢?以前就这样吗?”
“是从我哥死之后才这样的。”
过了一会见,沉默的店老板突然无声无息地出现了,放下了三杯咖啡。想要说声谢谢,老板就已经站在吧台的后方了。真是神出鬼没,简直就像幽灵一样。
“猜拳时你知道我下一拳会出什么吗?你有预知能力吗?”
“润也说他没想过这么多。”
“你只是凑巧出了会赢对方的拳?”
“对呀,只是凑巧。”润也苦笑着,用手抓了抓额头遍。“不知道猜拳获胜的机率是多少啊。”岛说。
“获胜的机率?”
“就是随便乱猜的获胜机率。剪刀、石头、布,一共三种动作。对方也是三种,所以就有三乘三种组合。”岛好像要开始计算,于是我说:“假设对方出石头,那么就要出布才会赢,出剪刀就输,出石头的话就平手,对不对?也就是说,三种动作之中,可以赢对方的有一种,所以应该是三分之一。”我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啊,好像是喔。”
“所以润也就是把这三分之一的机率古为己有了喔。”岛这样的说法,好像是把女人占为己有,或是把师傅的技术占为己有一样,形容有点不太恰当。
“从我哥死之后。”
“真的有这种事吗?”
“我也不知道。”润也耸了耸肩。
“像那种说自己突然拥有超能力的人,不是都很可疑吗?一点真实属都没有。”
“以前有一个高傲的导演,只拍了三部电影。他曾经对某影评人说过:‘只会真实感、真实感的啰嗦个不停,最好你们这些整天只知道看电影的人,就了解真实社会啦。’”
“真是满口道理的导演。”
“我记得其中一幕像萤火闪耀的森林非常漂亮。”润也说。我也记得这一幕,点点头附和地说:“对呀。”
“好,既然这样的话,如何?”岛说。“来猜猜看下一个走进这家店的是男人还是女人,这样的话机率就是二分之一了。”
润也好像觉得很麻烦,没有立刻答话,只是把咖啡端到鼻子前面,喝了一口。他经嚷着咖啡,说:“那我猜男人。”看他的表情似乎只是随便乱猜的。
我紧张兮兮地想下一个客人究竟是男人还是女人。但仔细一想,这里的客人并不多。岛似乎和我有相同的想法,起初虽然不停向看着后方的入口,不久也就放弃了。
“安藤都已经死了五年啊。”岛说。“那时正好是犬养受到社会民众嘱目的时候,还发生了好多事情。”岛露出了怀念和苦闷参半的表情。“比方说足球选手遇刺的事件。”
“住在我们家附近的安德森,他家也是那时候发生火灾的。”这种事情不知道该称为意外还是人为事故。虽然是一个纵火事件,但却一直没有抓到嫌犯。因为大家对强国美国有太多反弹或是不满。所有人都直接把这件事情的原因归咎于对美国人的憎恨,所以就算有人纵火,大家还是拍手称快,大叫“干得好。”简直到了让人不舒服的程度。或许这个反美情结现在还存在,不过完全不接触新闻的我们是不会知道的。
“或许哥当时是为了阻止世界上继续变得奇怪吧。”润也回忆着当时,慢慢地说。“变得奇怪?”岛皱着眉头说。
“虽然还称不上群众心理,不过因为哥很不喜欢大家失去冷静,一窝蜂的行动。他不喜欢大家毫不思考,只是跟着潮流走。”
“所以那时候他才会去听犬养的演说?因为希望犬养能改变世界?”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润也歪着头说。
“反正犬养现在已经变成首相了。说到这个,你们还是过着不看新闻的生活吗?锁国状态?”
“对啊。黑船怎么还不来啊?”(注)听到我这么说,岛愕然地说:“真是太夸张了。”
“就连景气复苏,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
“不会吧。”
“一般人在日常生活中,实在很难感受到所谓的景气呀。这实在很诡谲。顶多只能看出出租车的空车率变少吧。景气真的变好了吗?”
“大概是未来党变成在野党之后吧,犬养不是一点一点地删减公共事业、议员年金这些他觉得浪费的预算吗?”
“你这么问,我也不会知道啊。”
“你们两个真是很麻烦耶。”岛笑着说:“犬养他的确这么做了。不过却也在努力让年金制度变得更完善了。”
“年金?”
“景气不好的时候,经济不是不流通吗?但是如果说大家都没钱,似乎又不是如此。而是大家都把钱存起来了,因为会担心未来,因为政府和政治人物都不值得信赖,所以犬养决定要改变这一点。”
“信赖政府和政治人物?有可能吗?”
“这个嘛,”岛突然涨红了脸,就像女朋友被人批评一样。“他首先着手于年金制度的改革。只有解除了对未来的不安,才有心思花钱。”
“只有这样就能让景气好转吗?”润也丧气地说。
“还是能一点一滴地看到效果啦。而且年金制度的法案目前已经通过了。这个国家的人总是喜欢跟着氛围走。总之,只要能营造出景气似乎变好的氛围,大家就会动起来了。也就是说,所有人都不希望自己被当笨蛋看。很单纯的。”
“犬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力了?”大哥去听他的演说时,他应该还是个小在野党的党主席而已。短短的五年内,他就变成首相,还能任意决定年金制度?我很怀疑。
“有几个原因。”岛将咖啡一口饮尽,说:“第一点,犬养对自己非常严格。”
“对自己严格?”
“以前的政治人物总是排开所有不利于自己的事情,净说些大话,但对自己却很宽容。犬养首先就改变了这一点。像废除议员年金,短时间内就决定了。而且还批判在自己选区里专门讨好、奉承特定团体或企业的议员。”
“其它议员居然都没人反对。”
“这就是第二个原因了,犬养真的很幸运。那些反对的议员,或是其它老大,都一个个从台面上消失了。不是很久以前的不伦丑闻被揭露出来,就是接受政治献金被人举发,后来犬养最大的死对头,也就是当时的执政党大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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