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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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王-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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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还被要求在身上涂满奶油,一直到最后他们才发现不对劲。”

“对对对,实在太好笑了。原本我以为犬养是个更知识分子还是什么假道学的人,所以听到他说喜欢宫泽贤治的作品时,让我对他有了好感。”

“你对宫泽贤治有好感吗?。”我回想着犬养在电视画面中的表情。记得这位看起来很具威严的在野党党主席回答“像是《要求特别多的餐厅》”之后,立刻看着镜头,露出带有挑战性的眼神。难道那个眼神是试探电视机前的观众,尤其是我?

用用你的脑啊,马盖先。我思量着这个问题,说:“其实啊,”

“什么?”

“我想那个童话真正想要表达的,是愚昧的绅士完全依照餐厅的指示去做吧。”

“是没错啦。即使他们在当下觉得这些奇怪的指示很诡异,不过还是说服了自己,慢慢走进店里去了。”

一点也没错。我突然回想起这个十多年前读过的故事。两个男子看到“请将猎枪放置在此。”的指示牌时,虽然起初觉得狐疑,但却马上一厢情愿地解释成“因为没有人吃饭的时候带着猎枪,而且说不定有很多大人物也会来嘛。”接着当被要求“取下领带夹”的时候。仍然告诉自已说“对呀,一定是因为食物需要用电烹调,所以金属物品很危险。”全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这时我突然领悟到:“这一点和不知不觉被法西斯主义吞噬的人民简直没有两样。”

“咦?”岛注意到了我的自言自语,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说不定你正在读的这本《要求特别多的餐厅》里蕴含着某些暗示。”

“什么暗示?”

“犬养的意图。”

岛发出爆笑,担心地看着我说;“安藤,你真的对犬养太敏感了。这么可爱的童话故事里,哪里蕴含了犬养的意图啊?”

“所有的人民都完全依照犬养的意思。不用任何说明,只要解释得当、简单明了,大家在不知不觉中就被引导到出人意表的地方去了。就在大家觉得还无关紧要的时候,就已发展到无可挽回的局面。应该就是在暗示这点吧。”

“引导?你该不会又在想墨索里尼的事吧?”

我脸不红、气不喘、神闲气定地点了点头。“墨索里尼原本立志成为一个教育家,而犬养曾经立志从事教职一事也广为人知。”

“也不能因此就把犬养和墨索里尼混为一谈吧,你太神经质了。”

“墨索里尼很喜欢但丁的《神曲》,还能背诵出特别喜爱的章节。而犬养也一样。”

“你该不会想说宫泽贤治吧。但丁和富泽贤治不一样啊。”

没什么不一样,我想。墨索里尼醉心于但丁,宣称自己“从但丁身上学习到了意大利民族的伟大”。若想了解日本的深远和伟大,提出宫泽贤治应该不夸张吧。不,我反而认为非常合适。

“安藤,不管什么时候你总是想太多。我只是单纯觉得犬养很有趣,而且也不用把世界上其它人都拖下水吧。”

“嗯。”虽然如此,我还是存有疑虑,并且对这个想法抱持着恐怖、畏惧和警戒。

群众开始活动时,应该不是经过全体协议,而是大家分别依照自己的判断踏出步伐,使这些步伐在偶然中成为巨大的活动。难道不是这样吗?无意识的动作衍生出波纹,造成激流。所谓有能力的煽动者,不正是那些擅长创造潮流、风潮、社会风气,而本人却不自知吗?

“不过,”我说:“最初意大利人应该也想象不到,有一天罗马的每个角落的墙壁上都写着‘墨索里尼说的话都是正确的’。”

〃你说到哪里去了?现在已经是二十一世纪了,人类是有学习能力的,而且如今也己经是个资讯流通的社会了,独裁国家怎么会有什么搞头?’

“二次大战刚结束的时候,也没有人想象得到终战纪念日(注一)会有被人民遗忘的一天。”

“没有人忘记啊。”

“现在的年轻人就不记得。应该说,他们根本不曾记得,更遑论八月六日和九日、十二月八日也是一样。(注二)”

“用七九四黄莺鸟这类口诀来背诵(注三)的话,很容易就背起来了。”

“是吗?”听到岛这种八竿子打不着的回答,我不禁笑了。

“难得见一次面,怎么觉得好像都在听你说教。”

“不好意思。”我打从心里觉得不好意思。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反倒很令人怀念。就某种层面来说,你还是像以前一样乳臭未干。”

“是吗?原来我还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

“就好的层面来说啦。”

岛在终点站的前一站下了车。临别之际,我问他说:“对了,你结婚了吗?”岛回答说:“还没。”接着他又说:“安藤,你知道那个谚语吗?”

“谚语?”

“有一句外国谚语说:‘急着结婚,事后慢慢后悔。’我要倒着学这句话,不急着结婚。”

“这样总比倒过来慢慢结婚,事后急着后悔好多了。”

注一:一九四五年八月十五日,日本天皇裕仁广播“终战诏书”,宣布日本无条件投降,第二次世界大战因比正式划下句点。日本政府每年都会于日本武道馆举行追悼仪式,来记念战争为国牺牲的战殁者。

注二:八月六日、九日分别为美国于长崎、广岛投下原于弹的纪念日。十二月八日为珍珠港事件。

注三:公元七九四年为日本平安时代开始的年份,是利用日语谐音来背诵历史年份中颇具代表的用法。

11

“安藤桑。”

“安德森。”

原本以为半夜回家的路上应该不会有人,没想到正当我哼着歌牵着脚踏车走在路上时,看见安德森站在路旁,吓了我一大跳。而且就在我走出车站、到公交车总站旁的居酒屋独自发呆了几个小时之后。太阳早已下山很久了,但天气却依然闷热,骑脚踏车更是让人汗流浃背。所以才在途中改用牵的。

“你在唱什么歌?”安德森头戴棒球帽,穿着一身运动衣。他拥有一身好体格,非常适合轻便的运动装。当时他正在做伸展操。

“我也不知道。今天在电车里有人带着耳机,音量超大。害我像是被传染了一般般,那音乐在脑中挥也挥不去。”

“那还真是不得了。”安德森一边活动着身体说。他转动着上半身,伸长双手在空中画圈。

“你都在这个时间运动吗?”

“白天太热了。”

“不过那么晚了,夜间活动会被误会想要惹事生非,要小心一点。”我说。安德森倏地停下动作,“安藤桑,你也这么认为吗?”他一脸俨肃。“最近我总觉得被人投以异样的眼光。”

“被人投以异样眼光?为什么?”

“因为我是美国人。”

“那些是。”我无法理解他的意思,并且陷入了沉默。欲言又止了一会儿,才说:“是那些强烈批判美国的人吗?”

“是啊。”安德森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最近电视里也常常这样。”

“怎么样?”

“谴责美国啊。”不知为何安德森的发音只有在此时候听起来很不清楚。“世界上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大家都会怪到美国头上。不管战争、夏天太热、景气不好都一样。”

“很久以前就有这种人了,总是要把事情的原因归咎到某人的身上大家才能安心。”

“这表示现在美国话题很热门吧。”安德森说完露出少年般生涩的微笑。

他在太太过世时的丧礼致词上说过:“人生在世,就是会有这种事啊。”当时脸上也带着同样的微笑。

“安藤桑觉得如何?你也觉得美国不对吗?”

“大家只不过把问题全部推到美国身上罢了,哪有这么简单?”

“不过,电视上那个人不是说了很多吗?”

“犬养?”

“对对。”安德森撅着嘴,皱起脸说:“他为什么那么讨厌美国?”

“不只是美国,他也很讨厌中国。我想,他应该讨厌任何一个国家吧。”

“真不知道为什么。”

我思考着,为什么呢?我在心里这么间自己,脑中浮现犬养的面貌。“因为他想让日本人团结一心。”

“团结一心?”

“现在大家的意见分歧,年轻人也不以自己的国家为荣,只想着自己。大家都觉得‘无所谓’、‘和我无关’。”

“我的学生也常常这么说,像是‘总会有办法的’。”安德森笑了。

“所以,或许他想挽回日本以前的活力吧,或许他想将这些观念扭转成‘有所谓’、‘不是和我无关’、‘总得自己想办法’吧。”

“这不是一件好事吗?”安德森露出意外的表情,“不管是让国民团结一致,或是爱自己的国家,都不是坏事啊。”

“的确是。”这或许不是坏事,但是为什么我却因此感到害怕呢?“对了,虽然你已经是日本人了,还是很留意美国的一切吗?”

“嗯,是啊。可以这么说。”

“是吗。”

“而且我有一点害怕。”

“害怕?”

“总觉得哪一天日本人应该会袭击美国人吧。前一阵子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连我都被打了。”

“但你是日本人啊。”

“是啊。不过,梦里的日本人说”

“说什么?”

“他们说‘我们只看外表’。”

“啊。”我叹了一口气,“这真是令人难过,那你还手了吗?”

“没有。因为实在没办法,我只好找了一个美国人,把他揍了一顿。”直到最后,安德森才终于放松心情,开了一个玩笑。接着我们互道再见,各自往相反方向前进。

12

隔周的周末我陪润也去东京都内的游乐园,当然诗织也一起去了。

“没想到哥你会和我们一起来。”我们在简陋的商店门口前,坐在白色花园椅子上,润也正喝着汽水。由于他们两人都没有驾照,所以有时候会拜托我充当司机。“有时候兄弟关系中较年长的一方,也会想要帮帮弟弟的。”我说。

“是突发性的吗?”

“大约四年一次吧。”

“下一次要等四年后了,润也。”诗织傻笑地说。

不知道是景气不好,还是因为经营不善,游乐园里空空荡荡的。虽然是星期六下午,却只看得见一些家族、情侣档游客。“人好少喔。”

润也也环顾了一下四周,接着他看到坐在左边的男孩,正以对抗阳光融解的速度舔着手上的冰淇淋。

“这个游乐园好老旧,又没有新鲜感,差不多就这样了吧。不过听说最近居酒屋里也很流行这样的?”润也说。

“这样的什么?”

“就是那种隐密于都市之中的店啊。其它人都不知道、只属于我们自己的秘密基地那种,听说现在很受欢迎。”

“我也听说过喔。”

“这里应该不是自愿想变得隐密吧。”我苦笑着说。隐密不为人所知和游乐园可以同时并存吗?如果长着大耳朵的老鼠和穿着水手服的鸭子鬼鬼崇祟地出现在身边,在我身边耳语:“这位老板,这里有一家以隐密性着称的主题乐园唷。”或许我还会觉得有趣,不过现实上是绝对不可能的。

我眺望着园内。

从东南方的入口进来后,正前方就是一个广场。广场上摆有让人拍照留念用的椅子和贩卖礼物的商店,还有很大的圆形花园,黄色和黑色的花朵构成美丽的图纹。天气非常晴朗,使得黄色和黑色看起来更显鲜艳。花园两边各有一条走道环绕在旁。

我们现在就位在花园右边走道前方的这家商店。眼前的旋转木马正在转动,只不过里面跑的不是木马而是飞机。飞机重复着上升、下降的动作。后方是一个飞毯造型的游具,大约二十人以接近跪坐的姿势坐在飞毯之中,身上都绑着安全带。原本以为飞毯会慢慢地往上移动,没想到这个游具却是以惊人的速度一遍旋转一边往下降。“用这么恐怖的方式乱转,应该是犯法的吧。”让人不安了起来。

“哥,接下来去玩那个吧。”没想到润也居然指着那个飞毯。“不要。”我的脸都歪了,“我不要去。”

“你会怕喔。”诗织故意大声地说。

“没错,我会怕。”这种事没必要隐瞒。

“因为哥总是担心这、担心那的。不管什么时候,都不愿意相信啊。”

“不相信?你指什么?”

“不相信安全性。”润也睁着黑幽幽的大眼睛看着我,嘴角微微上扬地笑了。“你连搭云霄飞车的时候,也会担心螺丝是不是松了、维修保养会不会不够充足?在旅馆吃饭的时候,也会担心食物中毒。这些小事你就放宽心吧。游乐园的维修人员检查很认真,旅馆的厨房也会小心预防食物中毒的。”

“不过,该发生的时候躲也躲不了。”

“但机率不大吧,担心那么多是活不下去的。”

会活不下去吗?这句话给我很大的冲击。

“对了。”我对润也说:“我想尝试一件事,”

“在这里吗?”

“其实我最近在练习读唇术。”我之前就想好要这样骗他们了。“独存术?一直不结婚的技术吗?”润也挑着眉说。

“那是什么术啊。我说的是不听对方的声音,只靠唇形来判读说话的内容那种读唇术。”

“啊,你是说那个啊。”

什么这个那个的。我站起身。“你们在这里坐一下,随便说些什么话。我想确认一下多远的距离内可以读得出来。”

其实我想进行的实验,是“腹语术能使用多远的距离”。也就是想要验证在酒吧里写下的第一个问题。

“我会在远一点的地方举起手来,然后你就随便说一些话。你对着诗织说,我来判读。我想试试几种不同的距离。”

“突然叫我随便说些什么,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润也有点困惑。“什么都可以啊。对了,那就说狗的品种好了。你不是很清楚吗?”

“像蝴蝶犬?”

“对啊。”

“或是英国西施犬吗?”

“有这种狗吗?”

“没有。”润也露出牙齿笑了。

“拜托你说些实际上有的。”

我先走到距离十步左右的地方停下,正好走出了商店范围之外一点点。有一家人从旁走过,差点碰撞上了。

我在这里举起右手,看见润也点了点头,接着说了些什么。不知道是不是为了体贴我这个哥哥,嘴唇动作缓慢又夸张地说出了“吉娃娃”三个字。这么简单的眉目,就算不会读唇术也看得出来吧,我苦笑了一下,开始尝试腹语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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