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程临渊掀开被子起身下床,看了看自己一身布衣多有破损,只是那些伤痕已经消失不见。心中奇怪,再细看周围,八仙桌上青瓷茶盏,檀木架中璃龙彩盘、云纹青瓶等等比比皆是。姑且不论是否都为真品,单在他这个山野少年的眼中已是奢华至极。
只是看也看不出个门道,程临渊便扭过头不再细想,抬腿走向木门前。
门扉紧闭,微微天光透过纸窗洒落于身。他的心中忽然又一丝畏惧,只是搭在门上的手却没有收回。
木门打开,一瞬天光一拥而入,顿时将屋内沉闷的气息一扫而空。
抬眼望去,树荫轻拂,花草微动。
程临渊目光微转静静看这前方回廊外的院子,树影摇动。
石桌上,一壶清茶,数只小盏,烟气浮沉间已是茶香四溢。
云万舟身着白衣,伸出手臂取过两只小杯,将其一一倒满。继而将其中一杯放到对面的空位前,自己则取过另一杯一饮而尽。
他抿了抿嘴,似是回味,然后转过头对站在门栏外的程临渊招了招手道:“起来了?过来尝尝这茶如何。”
程临渊面色淡淡点了点头,也不拒绝,走下台阶坐到云万舟对面的空位中,拿起茶杯同样一饮而尽。茶虽已下肚,但唇齿间清香四溢,久久不散,确实好茶。
他抬头迎着云万舟略带笑意的目光道:“是好茶。我从没喝过,同样也不适合我。”
云万舟眼中笑意不减,挑了挑眉:“所以,你要走?”
“对!”程临渊毫不犹豫地说道。顿了一会,他接着说道:“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在这里,也不知道你是谁,但我必须要回庄子里去,因为…”“因为你还有个年迈的爷爷在家中,”云万舟截住程临渊的话并替他说完,只是他没有停顿也不去在意程临渊的目光,继续道:“但是,你知道你爷爷现在在哪里吗?”
程临渊眼神一凝,赫然起身双手握拳一字一顿道:“什么意思?”
云万舟恍若不觉,拎起茶壶将桌上的两只空杯斟满,说道:“你不用多想,我没有恶意,在我师兄把你从山中带回庄子里之前,你爷爷已经被人带走了,据那些乡亲们所说,你爷爷是自愿的。”
程临渊双手握拳,额头已隐隐见青筋,还未说话就听云万舟冷冷道:“带走你爷爷的,是魔教三钧宫的人。”说罢,他赫然抬头双目精光一闪,紧紧盯着面前的少年。
程临渊心头一紧,呼吸微微急促,他虽不明白三钧宫是什么东西,但云万舟特地加上的“魔”字却很明确地向他传递了一个信息。他咬着牙,尽力不让自己避开那如有实质的目光,然后冷冷道:“我凭什么要相信你?”
云万舟收回目光,拿起茶杯轻轻晃动,杯中茶水随着他的手一同摇晃,不住转动,直到杯中出现一个小小的漩涡,翠绿的茶叶在其中沉浮不已,时如旭日升空,时如游龙探水。然后云万舟将茶杯送到嘴边,淡淡道:“因为我没有必要骗你。”说罢仰首,将茶一饮而尽。
沉默片刻,程临渊哑着嗓子道:“我…能随便走走吗?”
云万舟微微点头,抬手拂过嘴角,道:“可以。但如果你想回家的话,记得出了高陵城门要沿着大路往南走,这是银两你拿着应该有用。”说着,他从腰间取出一个云纹绣边的银白钱袋放在石桌上。顿了顿又淡淡道:“当然也可以让我送你回去,至少能少走很多路。”
程临渊看了看他,目光扫了一眼石桌上的钱袋,没有去拿,转身走上台阶沿着回廊走出了这清风别院。
云万舟放下只余茶香的空杯,看着程临渊离去的方向摇了摇头,然后淡淡一笑又点了点头,不知有何意味。
————
走出栎阳居的大门,一股喧闹之声,热闹之意扑面而来。
城中街道彼此交错,行人于大街小巷中来往穿梭。路旁屋宅高低错落,起伏不定。大路两侧各种民宅商铺随处可见,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似是一张尘世画卷在这山野少年面前徐徐展开。
来来往往的人群中,没有人注意到着神色略显异常的少年,都在忙着自己手中的事。程临渊沿着大路向前走去,忽的觉得往日的山中岁月于自己有了些陌生。
抬头看去,高陵城城墙很高,目力所及处墙面上有许多斑驳脱落之的地方,也不知在这城墙下又发生过哪些事。
前方三丈余高的城门正大开着,很多农夫乡民挑着货物来往进出,他们有的面带笑意,有的面色难看,但同样的是他们对肩上挑着的货物都是小心翼翼,仿佛肩上背的东西是一家老小的性命一般。
脚下不停,程临渊只觉头顶一暗,又走了十几歩,便穿过城门。入眼处,方圆数里皆为平川,偶有树木亦是三五成群分散开来。
漫漫官道,前无尽头。虽是一墙之隔,这城外竟是一片萧索,与城内的热闹气息决然不同。尽管有不少人沿着官道行走,但相比于这广袤至极的大地丝毫不值一提。
程临渊静静的站在城门旁看着前方这从未见过的景象,一时无言。路上行人来去匆匆,他的心情忽的平复下来,这十六年来他竟是第一次看见这林荫庄外的世界,也是第一次认真的看着人来人往,看着无数陌生的脸,看着万千俗世风情。
城外大风忽起,漫天呼啸声中斜阳渐渐隐于遥远的地平线下,天际一侧已是云霞万千。
不知不觉间,已是黄昏。程临渊深呼吸一口,收回目光转身走回城门中。
天色渐晚,凉风偶起。路上行人不比白天,已经少了很多。两侧剩下的商贩,也多是些兜售小食点心之类的。
程临渊闻着若隐若无的香气,忽觉腹中饥饿。他一愣,随即低声失笑,也不知是不是在笑自己的肚子不争气。当下,他微微加快了些脚步,沿着大路走向栎阳居。
在距离栎阳居不远之时,他看见路旁小巷处一个衣服破旧的小女孩正蹲在地上低声啜泣,旁边一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少年正安慰着她,不断的说道:“小唯不哭,哥哥过会就从客栈里拿东西给你吃,不哭不哭哦…”
程临渊愣在原地,他悄悄向那边看去,虽天色渐暗但还是能看见那个蹲着的小女孩面有饥色,而那少年虽是安慰声音却越说越低。
他心中一拗,面上不忍神情一闪而过。当下快步跑回栎阳居,穿过回廊来到清风别院。
之间院中回廊上已经点上灯笼,院中石桌上正放着满满的各式佳肴。云万舟坐在桌前,看见程临渊回来丝毫不惊讶,只道:“饿了吧,来吃饭吧。”
程临渊走上前,一股香味涌入鼻腔。他一山野少年何时见过这种精心烹制的菜肴,他暗自吞了吞口水,勉强移开目光带着几分恳求之意道:“你…能不能借我一些银两?”
云万舟眉头一挑,眼中讶色一闪,随即不见。他点了点头,从腰间钱袋拿出一锭银子递了过去。
程临渊接过低声道:“谢谢,”然后快步跑了出去。灯影下,这少年的背影竟是莫名多了些刚强之意。
————
栎阳居门前,云万舟负手而立,静静地看着程临渊拿着银子在路旁买了些小食,继而跑到一个巷子旁,将小食递给一个正蹲着的小女孩。不待女孩开口,又将剩余的银子塞给旁边一个少年。那少年一愣,连忙摇头,正欲开口却见程临渊笑了笑转身跑开。那少年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中,似是愣住,然后他低着头收回手臂,紧紧攥着银子。停了一会后,牵着小女孩走回巷子深处。
其时天色已暗,月在天外,如镜高悬。
程临渊跑到门前,见云万舟正看着他,他微微低头脚步不停。在经过云万舟身边时,他轻声道:“多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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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前尘
清晨寒意,归鸟入林。
虽已隐隐见日头,但天际西侧依旧能模模糊糊地看到些许残月。
几声清脆鸟啼如从天边幽幽传来,多了几分辽远空旷之意。
栎阳居,清风别院中。程临渊在第一道阳光刺破云层落在窗纸上之时已经醒来。他整个人缩在柔软的被褥之中,只露出一个头。屋子之中,没有烛火,一片昏暗。他的双眼看去十分明亮,紧盯着门口,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
“吱呀”木门开合,云万舟一身青色长衫,面带笑意正从屋中走出。一股清新的微风带着些许凉意迎面而来,他看着庭中花草微动忽的举起双臂伸了个懒腰,似是惬意无比,然后他反手带上木门走上回廊。
四下除了他的脚步声,只能隐隐地听到走廊的另一头传来轻微的声响。一切仿佛依旧沉浸在昨日的时光中一般,唯有迎面的清风带着隔夜的透凉轻轻地诉说着这已是新的一天。
云万舟衣衫微动,他慢慢在回廊上走着。待经过程临渊的屋子前时,他停下脚步顿了顿,也不向屋中看,只停了一会便面色淡淡的走开。
清风别院,清风迎面。
云万舟立足于庭中碎石小径上,抬头见点点金光散落在树叶林间,他嘴角微扬袖袍轻轻一挥,前方小路数丈内似有一股力道拂过,伴随着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不断的有碎石滚到两边的草丛中。
他口中诵咒,手中剑诀忽起,一道剑鸣似惊鸿掠空而起。一柄长剑出现在他手中,细看去长剑亮如秋水,周身剑芒似有灵识不断吞吐,剑身宛若一泓清泉泄出于月下林中小石,灵气逼人。
手掌松开,长剑浮在半空中,绕着云万舟的身子飞了几圈,继而他的右手边陡然下沉,在离地仅仅几寸之时忽然停住,仔细看去下方的土地竟已在无声中出现了一道小小的剑痕。
云万舟毫不在意脚下土地灰尘,盘腿坐了下去,双手轻抬摆在腿上,眼睛微阖。在他身下,一道道肉眼可见的清气渐渐出现。由淡到浓,由少到多。清气彼此接连不断,忽明忽暗中如同与他的呼吸同步,此时他整个人看去,竟像是盘坐在一朵清光莲花中一般,凛凛仙气四下弥漫。
引灵入体,继而游走周天,沿路锤炼经脉,待周身三百六十窍皆经过之后即可纳灵气于丹田。如此一步一步,直到丹田灵气充溢慢慢超越俗人凡体,方可修习道法继而窥探大道,此谓之“修道”。而所说的这种也是正是天下大多数修士所采用的方法,只是虽大体一般无二但其中细节便是千差万别。
比如从百汇引灵入体那一刻开始,下一步要将灵气引入哪一条经脉又或是经过哪一个穴窍又岂有定论?人体之中经脉数以万计,其中又有哪些可通大穴,哪些能事半功倍省时省力岂能一言以蔽之?唯有以人力细细探寻方可得知,奈何人力终有尽时,非天资绝世之人或是门派先人积累不能尽知,只是天资绝世的人又怎么可能随意寻到?是以如流云谷这种传世大派,千年传承之下英才辈出,单从一套功法便不知将天下多数门派甩的有多远,而这其中为年轻弟子们省去的时间就已是以百年来计数的。
至于云万舟所用的便是经无数流云谷前辈穷毕生心血细细锤炼的心法,名唤“周天行气诀”。顾名即可知意,这只是一个很基本的法诀,多用于筑基培元。
当然,这只是对于流云谷这等大派弟子所谓的“基本”,无数小门派的人可是向来羡慕的很。
…
站在门前那被阳光照亮的方寸之间,程临渊微微抬头。光明亮但不刺眼,周身沐浴在淡淡光芒中,却感觉不到一丝温度。不知为何,他竟对屋外即将面对的未知未来有了些隐隐的畏惧,只是一想到近日梦中出现的种种,顿时宛如身处阳光心堕冰窖,一股寒意自心头掠起。
他咬牙,伸手猛地拉开门扉,一个箭步冲了出去,随手带上的门似隔绝了两个世界一般。程临渊自身门前,脸色有些苍白,他深呼吸走到回廊木柱旁,再没有回头看一眼。因为,前头庭院中,云万舟正在行气运功,他转瞬之间便将之前的念头甩的老远不再理会,只紧紧地盯着着一幕。
屋内,檀木架中的璃龙彩盘面上,似有一道淡淡灰光一闪而过。
清光连闪数次,继而如莲花开阖般,纷纷向诸天大穴涌来。
过神庭,穿紫宫,破涌泉,沉丹田…纳灵入体,行气三十六周天;则功成。
云万舟双眼睁开,他轻吐一口浊气,忽听惊鸿剑轻鸣一声,神念微动间。他眼睑微沉,似在思索什么。片刻后,他猛然起身,身旁惊鸿剑亦是一同腾跃而起,稳稳停在并肩之处。
云万舟捏起剑诀,轻吒一声惊鸿剑顿时霞光万丈,练剑之人步履趋退,手中剑招挥洒自如。一袭青衫在漫天剑影之中恍若惊鸿,手中仙剑忽如一泓秋水回旋飞舞,剑招看去飘逸不凡但大开大阖之间剑意却是隐有杀气。
立身木柱旁的程临渊见庭中变化突起,还没来得及反应,剑势已浩浩如汪洋般涌来。劲风扑面,他一个酿跄差点不自主的的被推开,于是连忙用双手环抱木柱。紧紧地贴在上面,双眼却是一动不动的紧盯着庭中,生怕错过了什么。
仙剑轻吟间,漫天剑气有如实质激射而出。惊鸿剑破开重重剑影,一点寒芒由小变大,似凤舞九天瞬间拔地而起,阵阵剑鸣声从清风别院中扩散出去。
远处,仿佛传来几声惊呼。
“叮”一声脆响,惊鸿剑停在云万舟身前,一道无形气劲呈圆状迸发而出。沿途无数花草如浮萍遇浪般不住飘摇,点点清露纷纷落如雨下。云万舟双目精光一闪,赫然转身看着木桩旁的程临渊,一把抓过仙剑横扫而出。
剑芒如雪,寒露扑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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