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骂我。”他说得漫不经心,用的却不是疑问句,而是陈述语调。
回以怒视,我于心下继续低咒:别人脑子想啥你可管不着!我就是骂了,你奈我何?好歹你也是跟我。。。呃。。。我家晴明的地盘上呢,有客人这么欺负主人的么?没教养!
“还在骂我。”瞥我一眼,对方面无表情的言道,依旧是陈述语调。
汗。。。这家伙莫非会读心术?我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
那男子望着我,浅笑,啜饮一口香茗,若有得意状。
我愈加愤然,不屑的翻个白眼:哼!有什么好得意?你知道我骂你又如何?管得了么?事到如今,要杀要寡悉听尊便!本姑娘是党的儿女,今天就学习江姐和刘胡兰了!誓死也不会向你这黑恶势力低头!
正当我慷慨激昂之时,对方也再度开了口:“看你视死如归的架势实在让人感动。”他放下茶,眼中突现的阴狠让人不敢直视,“你在人前打了道满大人一个耳光,今日,我连同利息一同还你。”说罢便扬起手来。
咳~不就俩耳光么?怕你呀?我倍觉好笑,无所畏惧的望向他的手掌,却登时被吓得头皮发麻——那家伙的手掌之竟上满是尖利的铁钉,且钉上还都附有小钩。。。
天。。。未免太狠了?!这一巴掌下来,我的脸绝对就成蜂窝了!
鸟先生啊!再怎么说咱也是阶级内部矛盾,能有多大仇呐?下此狠手,相煎何急??
到底不是英雄的材料,我当下服软,以恳求的目光向其望去。
只可惜,此时想说什么似乎都晚了,邪佞一笑,他的手掌已经打了下来。
随着掌风渐强,我恐惧的紧闭起双目,绝望的等待着疼痛的到来。。。
然而,半天了,却没有预料中的疼痛。
胆颤心惊的睁开眼睛,只见博雅正一脸怒意的抓着鸟先生的手腕。紧抿着唇,连那娃娃脸上的酒涡都带着冰冷的愤怒。
“哎呀,这不是九怨么?道满大人实在是粗心,怎么忘了把你带走呢?”熟悉的声音陡然自门口传来,晴明慵懒的倚在门框上,长眉轻轻一挑,语调平静无波,但眼中的寒意却令人发慌。
说来也怪,那位鸟先生“九怨”见了晴明竟跟见了鬼似的,满眼愤恨与惊恐。连句客套的话也没说,即刻化成大鸟迅速飞出了窗口,一眨眼便没了踪影。。。
看着被冰冻的我,晴明脸上显出一丝讶异。但还是迅速走到了我身边,轻声低喃:“解冻蜜蝶”
随着他的话音,我耳边哗啦一声,仿佛周身的冰块通通碎裂,初夏里那暖洋洋的感觉又回来了,但由于冻得过久依旧发抖不止。博雅紧皱着眉头,恐怕我会发烧,执意跑去取毯子。
晴明扶我在回廊坐下,眉尖微蹙,问我:“你怎么这么傻?竟把自己的名字告诉给了九怨?”
“没有啊,不是你拉着道满告诉他我叫蜜蝶的么?”我怨念的瞥他。
呆呆的看着我,他忽的笑了,连连点头:“啊。。。如此看来。。。你的魂魄已经可以与这个身体完全融合了。”长舒一口气,见我依旧无比困惑,遂难得耐心的解释道:“在你刚来的那几日,我曾趁你不注意向你施过咒,但那些咒对你却没有丝毫效用。阴阳师可以向已知姓名的人施咒,但若对方是比自己强大的阴阳师或姓名不对,咒术便无法生效。我想,那时的你大概还是维持着原本的灵魂,没有全然与蜜蝶的身体融合。蜜蝶这个名于你来讲还只是个简单的代号。可今天九怨的咒术却对你起了作用,且我为你下的解咒也有效,这说明,你自己已发自内心的认可了现今的这个身份,灵魂终得以与身体完善的融合成一体。。。名,果然是个很厉害的咒呢...”
“打住!”我懒得听他长篇大论的跟我讲咒啊~名啊的,这种暗含哲学的阴阳术术语还是让他留着忽悠博雅好了。我只想知道重点:“你的意思是——从现在起,只要是个懂阴阳术的人,用蜜蝶这个名字向我施咒,就能在我身上发挥作用了?”
“理论上讲。。。是这样没错!”晴明依旧兴致勃勃,似乎很高兴的样子。
我哀号一声,抑郁得直想上去咬他:“你还乐?如今,是个阴阳师就能咒我。。。我小命也就快玩儿完了。。。哎呦~你打我干什么?”
晴明用他那几乎不离手的扇子狠敲了我一记。“式神的寿命取决于其侍奉的主人,只要主人活着,纵使式神受到重创,只要经过施法,便可复原。你把我的话都就饭吃了吗?”
呃,仿佛是听他提过。。。
揉着脑袋,我一脸惭愧。。。
无视我的心虚,他笑着摇了摇头,昂首仰望星空:“少杞人忧天了,保护朋友的能力我还是有的。”
“呵呵,这点我绝对相信。”望着他傻笑,我却也读懂了他眼底闪动着的傲然与坚定。
少倾;博雅抱着厚厚的白色毯子蹒跚而来。远望去仿佛一只硕大的企鹅。
我猛的想起另一件让我费解的事:“那黑鸟叫九怨?我曾听闻,道满养了只三足神鸟,便是他么?可我怎么只看见两条腿?”
“ 哦,那条大概被道满下酒了吧。”他淡淡道;不再睬我;起身迎博雅去了。。。于是;胖胖的企鹅变作了两只;在窄窄的回廊上嬉闹着。。。
是夜,月明星稀。
晴明和博雅坐在回廊的木地板上,一口一口地喝着杯中的酒,静默而自然。
我裹在博雅送来的厚毯子里,冒着幸福的鼻涕泡泡,遥望初夏夜空中半明半灭的繁星,回味着博雅悠扬笛声,感动于流转的时空中,这两人刹那的存在。
纠缠
在遭遇九怨之后的第二天,我终究还是感冒了。所幸并不严重,不过是打打喷嚏,流流鼻涕什么的。
尽管如此,我的病情还是严重破坏了晴明和博雅的兴致。尤其是当我强行以喷嚏之音与博雅婉转的笛声合鸣的时候...
看我迎着从紫藤叶底一丝一丝泻下来的晨光起劲的擦着鼻涕泡泡,博雅不解的问晴明为什么式神也会生病。晴明只是淡然一笑,道:“任何生命都会生病,这也是一种咒啊!”
...又是咒...我不以为然:“我可从来没见过打喷嚏流鼻涕的虫子...”
晴明却认真起来:“当你不是蝴蝶的时候,你又怎么知道它们不会生病?”博雅在一旁似懂非懂的点头。
就这样,式神为什么会生病的问题被提升到了哲学的范畴,晴明拉着博雅兴致勃勃地讨论“子非鱼,安知鱼之乐”的问题去了,留下我在原地继续寂寞的擦鼻涕...
上午的时光在他们漫无边际的闲谈中消磨殆尽。
午后,博雅要去拜访某位大人,匆匆离去。我闲得发慌,见晴明也无所事事的样子,索性死缠烂打的拉了他陪我出去逛街。
很久没有Shopping了,来到这里一个多月,几乎没怎么出来过,难得外出也是随晴明去深山里访和尚。像今天这样惬意的漫步在古色古香的街道上,还是真是头一回。我格外兴奋,东瞧瞧西看看,一路捉摸着能买点什么。
基本来说,成为式神还是挺幸福的,由于化成人形后的外貌和体形可永恒不变,所以自然不必再像在二十一世纪那样成天担心防晒啦,皱纹啊,青春痘之类的皮肤问题,饭更可随便吃,反正吃什么也胖不了,我也就乐得随意。估计原形是蝴蝶的缘故,每月也不再有月事,卫生巾和痛经的顾虑也就自然消失了。
更令我倍感欣喜的是式神的语言天赋——穿越后我就纳闷,怎么穿越到了日本却听到的全是中文。问了晴明才知道,敢情式神可以听懂任何语言,且所说的话也会随对话人的语言需要自动转换。
同志们!这就是传说中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啊~~
奈何,红尘终难有万全,天下必然没有十全十美的好事。成为式神自然也有其不方便之处——我无法更换其他颜色的衣服,只能穿蓝色的。晴明告诉我,只要集中精神想所喜欢的衣服样式,我甚至不用动手,身上便可幻化出理想服饰来。我试了几次,果然不错,只是衣服的主体颜色无论深浅总之都只能是蓝色。我甚至曾央博雅去寻几套别色的衣服给我,衣服是寻来了,可一换上身又变蓝了。
最终,我不得不接受自己终生只能穿蓝色衣服的事实。谁让我的原形是蓝色呢?
人嘛,难免会有点儿不知足。虽然心知这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问题,可也着实使我郁闷了好几天,以哀悼因此而丧失的购物乐趣。
好在饰品还是可以随心挑选的,我跃跃欲试的扑向路边的小摊子,结果却发现当时的制造工艺与现今的相比实在是差距太大,瞬时意兴阑珊。
可难得拖着晴明来逛街,不帮他消费消费实在很没成就感。
犹豫间,忽听有人在身后唤道:“兴致很不错嘛,安倍晴明。”
听声音耳熟,我回头一看,竟又是那个道满,顿感抑郁,真是阴魂不散,向他身后瞥了一眼,嚯~还跟着不少人嘛,跟游行似的。
显然,晴明对这样的不期而遇同样很是反感。他头都懒得回,对耳边的声音置若罔闻,唇边隐隐浮起一丝不屑的微笑,拉了我继续前行。
不想,一个高瘦的男人却猛挡在了我们面前,大声指责:“安倍晴明,你没听见道满大人在叫你吗?”
晴明停住脚步,唇边那抹不屑的笑意更浓:“那又怎样?”
“怎样?哼,主上今天已任命道满大人为阴阳寮的阴阳头。你这是对上官应有的态度么?”那男人昂着头,神情无比自得,仿佛被升了阴阳头的是他。
“高木!”道满走了过来,喝退了他,转头对晴明微笑道:“呵呵,说起来,我到阴阳寮任职至今,虽与你交集不多,却到底是同僚,今日我得以荣升,'奇''书''网'于情于礼你总该道声贺吧?”语调颇轻快,带些许自得,些许玩味,仿佛才赢了一场游戏。
“哦。”晴明淡淡地看着他,唇边的笑意似有似无,下巴微扬:“恭喜。”说完,拉上我继续自顾自的向前走。
“慢着!”道满显然没有就此放手的打算,快步跟上我们:“昨日拜访,言谈间发觉,你我在对于阴阳道的理解上似有些分歧,但亦有些感触颇为近似。不知今晚可否赏光,来寒舍小酌浅谈。。。”
傲然的扫了眼在场的众人,晴明摇头:“公事还是留到阴阳寮去谈罢。”继而忽的把眼神转向我,颇为暧昧的笑道:“今晚嘛,我可有美人需要陪伴呐。”
我心里一阵恶寒,脸上却不得不做出一付娇羞的神态。
在这样的大庭广众之下被拒绝,确实是件挺没面子的事儿,那道满的脸腾的一下涨得通红,似有些恼羞成怒的意味。猛的抓住了晴明白色狩衣的袍袖,微眯起双目,唇边挤出冷笑,低声道:“安倍晴明,我此番确是以诚相邀,你我过去的较量不过游戏一场,何以如此冷漠相拒?”
。。。游戏?谁跟你游戏了?你上次差点连累无辜呢!不理你是必然——道不同不相为谋呗!我仍记恨这家伙上次的恶行,嗤笑,撇撇嘴,不以为然。
“啧啧。。。纠缠了这么久,道满大人想说的就是这个?”漠然的反问,晴明甚至连眼皮也不抬一下,只是轻挑如画的长眉。
“天色不早了,道满大人这样拉着我们大人怕是会让底下的人误会的。”眼见晴明可怜的袖子被他因愤怒而紧握的手攥出了褶子,我好心的打圆场。
晴明抬眼看了看天色,眉尖微蹙;猛的挣脱了道满的手;狭长的眼波映着霞光,慢慢转向他;透出别样的魅惑:“较量虽有趣…但有些东西。。。不适合当游戏。好心提醒你一句——凡事皆应有度,否则。。。心中,难免会居住进魔的。。。”说罢轻笑一声,转身离去,留下道满独自出神的怔在原地。
归途,晴明走得有些急,我几乎要小跑才能跟上。
问及何事如此着急,他淡笑道:“今晚,博雅还要来的。”
我了然,会心一笑,也跟着加快了脚步。
寻琴
我们几乎是与博雅同时到的门口。
望见我俩,他笑盈盈的晃了晃手里提的香鱼。
于是,晴明的眼睛刹时便笑成了一条缝。
同往常一样,在回廊下备上酒菜,沐着月光,两人悠哉的对饮。
“恋情未露人已知,本欲独自暗相思。”望着皎洁的明月博雅呢喃。
我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神了,喝酒竟能喝出个李白来。博雅大人这是‘相思’上哪家的小姐了?”
晴明摇头,淡笑:“他是在感慨呢,想是下午听说了什么吧。”
“恩,下午听说忠见大人去世了。”博雅叹道。
啜饮了一口清酒,晴明轻问:“那个咏‘恋情’的壬生忠见?”
“正是。据说是绝食后,咬舌自尽的。”
“唔。。。看上去那么温文尔雅的家伙,骨子里却真是执著之极呢。”晴明嘟哝,但语调依旧淡然。
“是啊。输了赛诗,竟然会食不下咽。真是难以置信。”博雅由衷地叹息,喝了一口酒。
“赛诗?”我不解。
博雅好心为我说明:原来让他俩叹惋不止的,是五月里在大内清凉殿举行的和歌比赛。参赛的人分两组,题目拟定后,从两组参赛者做的和歌中各选出一首进行PK,评比优劣。
晴明所说的“恋情”,指的便是当时由一个叫壬生忠见的同志所作的诗。也就是博雅喃喃咏颂的那两句——“恋情未露人已知,本欲独自暗相思。”
当时,与忠见同志一较高下的则是个叫平兼盛的大人。
担任裁判员的藤原实赖同志认为那两首和歌不分伯仲,一时难做决断。但眼见身为BOSS的天皇阁下似对平兼盛的那句:“深情隐现眉宇间,他人已知我相思。”更为青睐,故最终宣布了兼盛同志获得小胜。
怎料,那忠见的心眼儿小,加上好诗成痴。听后竟脸色刷白,当下连连低声惨叹。回到家里亦然,一连几天愣是缓不过那劲儿来,依旧郁郁寡欢,食不下咽,终于在几天前绝食而亡。。。
“可怜呢。”言罢,博雅叹息着。
我耸耸肩膀,摇头轻笑:“别郁闷了,他自己都不怜惜自己,又何需旁人悲悯?”
闻言,他俩具是一愣,博雅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却仍黯然:“纵然如此,还是觉得他很可怜。。。”
晴明举杯,含笑而饮,微扬起长眉:“好人呐!博雅!”
腼腆的一笑,博雅轻摇摇头,举杯回敬。
月光,洒在杯中,被二人尽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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