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长瞅瞅门前两边摆着两个大石头狮子的七层大楼,又看了看白忠义,说:“你是给女儿要房子的吧?白小涛啥时候结婚啊?”
“唉!按说早就该结婚了,不就是因为没房子吗。”
“可也是,房子是大事。我们医院还没这个能力,给职工解决不了房子。我记得三个月前医院给市房产处打过报告,给白小涛要房子,到现在也没有消息,哪天我打发人再去看看······”
院长的话没说完,白忠义转身要走,说:“医院打报告了,我就不再麻烦人家了。”
院长说:“不,大叔,你还得去找处长,把你家的住房情况跟他好好说说,求他帮忙。再不好办事吧,人怕见面,树怕扒皮,你去了可能比公家去要好得多,现在公对公办事很难办成。”
白忠义非常打憷地说:“这么说我还得去?唉!门不好进哪!”
院长看了看白忠义说:“你还得去;把家庭情况好好说说。”
白忠义瞅瞅院长,答应了一声:“哎!”
院长走了。白忠义赶紧把要对大巴掌说的话,当然是要房子的理由了,从头到尾在心里说了一遍,又从头到尾细细地琢磨了一遍,这才撑着胆子心里直突突进了大楼。来到处长办公室门前,小心奕奕地敲敲门进了屋。一位年轻的女同志迎上来问:“你有事吗?”
“啊,有事。”白忠义瞅瞅那女同志。
“有事跟我说吧,来,到我屋去。”
白忠义愣住了,心想:“听说大巴掌是男的,这咋变成女的啦?不对呀;我得问问。”
“同志,你是处长吗?”
“我不是,处长没工夫接待你,有啥事跟我说吧。”
白忠义想,我是来找处长的,跟你说啥呀!跟你说也解决不了问题,便问:“处长在哪?”
那女同志上下打量打量白忠义,说:“这个老家伙,怪知道好歹的,还专挑大的摸!在那。”那女同志往旁边一间套房的房门一指,“处长,有人找你!”
过了一会儿,只听得咔嚓一下吱呀一声,门开了,从屋里走出一个女人来。这人红头胀脸,头发逢乱,边走边扣扣子,走到地中央又回头进屋,拿出来一个小提包,匆匆忙忙地走了。白忠义看着那女人走出走廊,他心里想:“这人怎么啦?”
为白忠义指路的那个女同志看着那女人去的方向,低声说:“该!谁让他不听我的话,非去找他不可,吃亏了吧!”
白忠义听得清清楚楚,转头看她一眼,敲敲门进了屋。赫!大巴掌可神气了,仰卧在沙发上闭目养神呢。他大概是累了,白忠义跟他说话他连动都没动一下,活像个死人。既然来了,管他听不听,说。白忠义像背书一样:“我家住在这里二十来年了,全家四口人,两个老的还不是一家人,她是我的亲家母,我的女儿今年二十五岁了要结婚,招养老女婿,没房子结不了婚啊。往年不是借人家的仓房就是人家的北炕,一年要搬好几次家。求处长帮忙,给一套房子吧!”
白忠义把他准备好的话从头到尾一口气说完了。真不赖,大巴掌还真活了,他扭扭屁股,用眼皮撩了白忠义一下,问:“你家咋那么多人哪?”
白忠义赶紧说:“亲家母也没有房子,她就这一个独生子,孩子结了婚我们就得住在一起了,总不能再让她一个老太太在外面打游击呀!”
白忠义又把申请住房的理由说了一遍,可是,大巴掌只是摇头不说话了。白忠义没词儿了,默默地站在大巴掌的面前,像犯了罪似的,两只手像是多余的东西没处搁没处撂,无意中摸到了衣兜里的香烟。本来这是同志们事先替他准备好的,可是,来到大巴掌跟前见到他那幅德行就把香烟忘了。当时白忠义真后悔,多少人告诉他,办事先递烟,咋就忘了呢!白忠义赶紧掏出带过滤嘴的人参牌香烟递过去,大巴掌摇头摆手不接,可他的眼睛却盯在香烟盒上。白忠义一琢磨,猜出大巴掌那是装模作样,就硬把香烟塞进他手里。大巴掌拿着香烟盒看了看,打开盒取出一只,用鼻子闻了闻,叼在嘴上。白忠义随后啪的一声打着了火,点着了香烟。对这次递烟、打火的动作白忠义非常满意,去市房产处之前,在同志们地指导下白忠义足足练了两天,可哪次也不如这次麻利快!大巴掌使劲地吸了两口,又把烟盒在手里摆弄过来摆弄过去,他还真的喜欢上了。有门儿,他抽出滋味来了,脸也不那么长了。
白忠义笑着问:“处长,我这房子能解决吧?”
大巴掌没回答,突然问:“你说你是做啥的?”
“我是市木器厂的木工啊。”
这句话好像给大巴掌打上了兴奋剂,突然精神起来,脖子向白忠义伸过来,眼睛也睁大了:“你是市木器厂的木匠?几级工啊?”
“七级。”
大巴掌咧开大嘴笑了,他提提裤子,扣上裤子前头的扣子,往下拽拽上衣,指着旁边的一把椅子让白忠义坐下。真是一张纸画一个鼻子好大一个脸!刚进屋的时候因为紧张腿有点突突,眼看着支撑不住身子了。白忠义也没客气,一屁股坐在椅上,这一屁股坐下去,实着着地把椅子压得嘎吱一声,差点儿塌架。
大巴掌跟白忠义唠起木匠活来,大巴掌说的还真像个行家,白忠义很佩服他。不怪人家当官,啥都懂!大巴掌可真能说呀,说得嘴丫子直冒白沫子。白忠义哪有闲心跟他唠这些,但为了讨他高兴只好陪他说几句。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他还说起没完了,白忠义把话岔开了。大巴掌笑了笑站起身说:“我还有事,今天晚上你到我家去,咱们好好唠唠,再琢磨琢磨你的房子的事。我家住在上海路168—58号。”
………【第70章 七级工】………
大巴掌这么赏脸,让一个穷木匠到他家去,这使白忠义受宠若惊,他心里亮堂多了。第一时间看VIP小说;就来'。26dd'连声说:“好好好!”
大巴掌满面笑容地向白忠义伸出了手,赫!吓了白忠义一跳,这只手大得出奇,简直像个小簸箕,那细长细长的手指活像《画皮》里面女鬼的手指,长得出奇,怪不得人家叫他大巴掌呢。这家伙要是抓谁一把就够谁戗啊!说真的,白忠义瞅着这只大手心里真是有点害怕了。
白忠义回到家里坐不安立不稳,心里有事啊,两只眼睛盯在那个破闹钟上,盼啊,盼啊,总算盼到了天黑。白忠义一溜小跑来到了大巴掌家门前,上海路168—58号。小院不大,院墙倒挺高,墙上头还扯着铁芨蓠,活像一座阴森森的监狱。白忠义心里又害怕起来,身上又突突了。既然来了就得进去呀,是凶是吉光自已琢磨不行,还得大巴掌说了算啊。白忠义整整衣服,提提精神就进去了。还真行,大巴掌坐在家里等着白忠义呢,他满面春风地向白忠义打招呼、让坐、倒茶,一时弄得白忠义找不到北了!是啊,白忠义是个穷木匠,人家是大处长啊!叫大巴掌这一折腾,白忠义心里那块大石头落了地。暗暗高兴,十有**成了!于是,白忠义从提兜里拿出两瓶茅苔酒和两条人参牌香烟放在大巴掌面前。还没等白忠义开口,大巴掌长叹一声,说:
“没房子是真够戗啊,总借人家的房子住,不方便不说,这一年要搬好几次家,愁也愁死了!再说,你还要招养老女婿,还得把亲家母带过来,这没房子咋行啊!最低也得有两间呀才能住下。”
大巴掌这番活说得白忠义心里那个乐呀!白忠义觉得大巴掌很体贴人,很关心人,态度和蔼可亲,像个知心的老朋友。白忠义暗暗为大巴掌不平:
“你们凭啥说处长不好办事?!这是个多好的人哪!咋就不好办事,尽瞎说!”
白忠义一点也不拘束了;把家里的情况又向大巴掌说了一遍,大巴掌非常同情,替白忠义全家唉声叹气,一再表示一定帮忙解决房子。大巴掌的话题突然变了,他说:
“我弟弟快要结婚了,我答应给他一套家俱,求你帮我做几件。”
白忠义这才明白,大巴掌让他到家里来是这么回事。可也没啥,干点儿活,出点儿力气算个啥,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溜须还怕溜不上呢,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呀。白忠义满口答应下来:“只要处长不怕我手艺不好,我就帮你做几件吧。”
大巴掌眉开眼笑,又给白忠义倒了一杯茶水,说:“太好了,我先谢谢你!你回去琢磨琢磨都能给我做点啥。关于你家的房子问题,好办,你放心吧。”
人逢喜事精神爽啊!这一夜,乐得白忠义怎么也睡不安稳。折腾了半宿,总算睡着了。他清清亮亮地做了个梦,梦见女儿白小涛结婚了,一间好大好大的新房啊!屋内摆着新式的家俱,一口涂着橙啡色钢琴漆的大衣柜靠在墙边,紧挨着是涂着橙啡色钢琴漆的高低柜和五斗橱,写字台和椅子也是新式样的,沙发和茶几的颜色也和大衣柜相同,闪闪发光,一口宽大的书柜里面装满了金光闪闪的书籍。来了好多人祝贺,医院的院长也来了。女儿让父亲坐在沙发上,父亲往下一坐只觉得呼悠一下,惊醒了。白忠义睁开眼睛向四周看了看,哪来的新房啊!还是那个己经住了半年的黑洞洞的仓房啊!他翻了翻身,又昏沉沉地睡了。——白忠义六十五岁生日那天,是女儿白小涛上班后第一次发工资。女儿买来了生日蛋羔,又买来了父亲最爱吃的鱼和肉。白忠义看着这一桌丰盛的酒菜哭了,他抹着泪水说:“小时候过生日,我妈只给我煮两个鸡蛋,说要给我滚滚运气,没几年这两个鸡蛋也没了。我早都把生日忘了,还是我女儿好啊!给我买了从来没吃过的生日蛋羔,还给我买了一条八斤重的大鲤鱼,我长这么大还没吃过这么大的鱼呀!我高兴,高兴啊!我还要再活六十五年!”
过了一天,白忠义又去大巴掌家,大巴掌刚喝完酒,坐在那儿喝茶呢。见到白忠义进来就兴冲冲地问:“考虑怎么样啦?能给我做几件啊?”
这还有啥考虑的,反正得给他做。明摆着,不给他做,房子他能帮忙吗!做几件?做少了怕他不满意,多做几件就是多挨点累呗,还是给他个痛快吧:“做几件都行,由处长定吧。”
大巴掌满意了,哈哈地笑起来,向白忠义伸出了大手,扳着指头数起来:“一口大衣柜、一套高低柜、一个五斗橱、一个写字台、一对沙发、一个茶几。”
白忠义一听,天哪!就是不上班,黑夜白天地干,也得干两个月啊!白忠义在心里骂:“大巴掌你也太不是东西啦,勒大脖子也得轻点啊!”心里骂,可脸上还得带着笑。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还敢得罪他吗!大巴掌比比划划告诉白忠义这些家俱都做啥样的。白忠义认真地听着、记着,怕给做差样了呀。大巴掌比划完了家俱的样式,他说:“房源还有,需要做做工作,没问题,能解决,你不要着急,耽误不了你姑娘结婚用。”
不管大巴掌咋说,白忠义心里明白,不给他干完活他是不能给房子的。干吧!挨累对工人来说那算个啥!白忠义问:“处长,你的木料在哪里?明天我来取。”
大巴掌的脸呱哒一下子撂下来了,眼睛瞪得溜园。白忠义还以为大巴掌突然得了什么急病,吓了一跳,不自主地站起来。大巴掌摇头晃脑地冲白忠义喊起来:“你不是考虑好了吗!怎么还向我要木料呢?我要是有木料可就不麻烦你啦!”
白忠义一下子愣住了,傻呆呆地看着大巴掌,只觉得眼前直冒金星,耳朵里也嗡嗡直响,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幸亏白忠义没有高血压病,不然的话,可要出大事了!大巴掌斜着眼睛瞅了白忠义好一会儿,他又怪声怪气地笑起来,边笑边说:“活人还能让尿憋死,你可真是个老实人。你手头上没木料这我相信,可是,只要你心眼儿稍微活动活动,你们厂子的木头堆得像山似的,你每天都在木头堆里干活,想弄点木头那还是容易的事。你考虑考虑吧,你实在弄不到我也不强求,我总不能逼着你去偷吧。”
大巴掌说完,身子往后一靠仰起脸闭上了眼睛,再也不吭声了。白忠义只好低着头走了。
大巴掌的话谁不明白!白忠义活了快一辈子了,从来没偷过东面呀。不去偷上哪去整木料啊?没有木头做不上家俱,这房子就没望了!女儿咋结婚哪?对不起女儿,对不起死去的老伴儿,也对不起白小涛的生身父母啊!白忠义想到这里眼泪哗哗往下流······
一抬头,白忠义看见了他们厂子里像小山似的木头垛,他的脚步慢慢地停下了。这个善良的老人知道自己要做亏心事了,害怕极了,他怕被抓住丢不起这老脸,怕老天怪罪遭到报应。他情不自禁地求起佛来,嘟嘟哝哝地说:“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不要怪罪我,我实在没办法,为了我这还不知道亲生父母是谁的苦命孩子,不走这条路再也没路可走了,就这一回,绝不干第二次!以后我一定多做好事来赎罪。求菩萨保佑,保佑我别叫人家抓住,保佑我这苦命的女儿有间房子住!”
白忠义绕过墙角,弯下腰,蹑手蹑脚一步三回头向木头垛走去。他的心里像揣着小兔子跳个不停,越跳心越慌,越跳越害怕,头皮直发麻,寒毛都竖起来了,脸上的汗水直往下流,身子也发抖了,胳膊大腿都发软了。人到了这个份上还能去扛一二百斤重的大木板吗,别说去偷,就是人家给他他也扛不动了。就这样逼着他停下了脚步。
白忠义拖着两条沉重而又发软的腿回到了家中,一头扑到炕上,脑子里像开了锅似的乱糟糟地闹腾了半宿······
他似乎隐隐约约听到老伴在身旁的哭泣声,情不自禁地向身边摸了一把:“老伴儿啊,对不起了!我太没用啦,没给女儿弄到房子,她咋结婚啊!你说该咋办呐?”他流下了眼泪。翻了翻身,长叹一声:“老伴儿早走啦!还问谁呀!”
白忠义又闭上了眼睛。
那是小涛刚被抱来的那年,白忠义每天早晨和晚上都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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