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已蒙蒙发白,树下没有了伊人的身影。
不知是不巧还是紫川宁故意躲避,回来两天了,他再也没有见过紫川宁。
他曾以为可以忘记她,可以平静地对待她,就像对待自己的亲生妹妹一样。但事实上,直到半年前目睹她与别人在一起的那一刻,万念俱灰的绝望中,他才真正明白自己的心意:他深深地爱着她,甚到爱得比自己所能察觉还要深。想到她可能要和另外一个男子披上婚纱步入教堂,他的心脏真切地疼痛,那种痛苦就像心脏被什么东西吞噬一般。
他现在明白,真正的爱是一种炙热狂烈的感情,是那种用整个生命来燃烧的烈火,不是得到就是毁灭。真正爱过的人可能为夫妻,可能为情人,可能为死仇,但却绝不可能成为朋友。他狂热地爱,也狂热地恨,但要像对待一般朋友那样淡然对待她,他办不到。紫川宁是自己生命中的一个烙印,这个烙印刻入了灵魂,即使战争和岁月的流沙也无法将其磨灭。
门口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紫川秀惊讶,想到斯特林临走时候那神秘兮兮的“惊喜暗示”,他一阵狂喜,莫非是紫川宁来了?他飞也似的扑到了门边。
结果很让他捻,门口的灯光下站着几个服饰华贵的男子,有老有少。对着紫川秀毫不掩饰的失望表情,站到前面的年轻人客气地笑笑,露出了雪白的牙齿:“请问紫川秀大人是住这里吗?”
紫川秀满肚子的不满:“紫川秀是在这里,但他不是统领。各位找他有事?”
几个人微微皱着眉。一个白胡子的老头站上来,用一副蛮有分量和身份说:“请不要误会,我们并非形迹可疑的人。我们是元老会的成员,这是我们的证件。请问您是紫川大人吗?”几个人都掏出了金质底的元老会徽章。
紫川秀略微扫了一下,说:“我是紫川秀。”元老会成员的身份不是可以轻易得罪的,他客气了很多:“那,各位老远大人找我有事?”
那个年轻的元老笑笑:“我们进去说吧!”也不待紫川秀出声,他已经大摇大摆地从紫川秀身边过去了。紫川无奈只得侧开身子让客人们进来,招呼招待所的服务员过来倒茶。
“我是元老会的马钦,那几位是我的同事。”那年轻人介绍了自己,后面那几个人也介绍了自己的身份,都是元老会元老,他们人太多,紫川秀也无法一一记得他们的名字了。
“久仰久仰!”紫川秀含糊地拱拱手:“那,诸位元老大人光临敝舍有何指教呢?”今天忙了一天,他困得要命,只想早点睡觉。
那位年轻人笑笑:“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我们近来听闻了秀川大人的事迹,非常感动。远东沦陷魔族令家族蒙耻,大人凭一人之力将远东收复,以一人之力创如此功绩那真是自古未有之事啊!知道了大人的事迹后,我们仰慕得很,赶紧过来结识大人您了!希望您不要嫌弃我们冒昧就是了!”
其他人也过来帮腔,漫天不着边际地胡吹,使劲地拍紫川秀马屁,什么“绝代名将、英明有如紫川云再世”,又是“功勋盖世、英明无双、自古未有人立如此大功”云云,紫川秀尽管谦虚也架不住他们高帽子一顶顶地戴上来,飘飘然得如同喝了几斤上好的美酒。眼看来人那么客气,他也不好太过冷酷,强笑道:“哪里哪里,诸位过奖了!”
他问:“到底什么事呢,诸位大人直说就是了!”对方不是十五、六岁的纯情女孩子,自己更不是偶像歌星,若说是对方真是因为“仰慕得很”深夜跑来敲自己的门要结识──紫川秀虽然觉得自己长得不丑,人也很有魅力,但也不至于自大到相信这种蠢话。
那个白胡子的老贵族咳嗽一声:“秀川大人,说起来还真有这么件小事的:我们都是出身远东的贵族呢,说起来,我们可都是同乡呢!将来您出任远东统领了,可得对我们多多关照关照啊!”
“哦?”紫川秀心中警惕,他不置可否地说:“是吗?各位都是远东人吗?难怪口音听起来很熟悉呢!”
“唉,说起来惭愧。”那个老贵族说:“我家本来是远东的豪族,在远东事变之前,我在蓝河沿岸的明斯克行省还有着大片的庄园呢!可惜了,都给那些贱民抢了个精光。现在,我们是有家难归了!”他看了紫川秀一眼,忽然想到眼前的人正是“贱民”的最大头目,尴尬地笑笑。
紫川秀笑笑,暗暗记住他的名字,是来自原来明斯克行省一个老贵族,叫史威,不是勋爵就是子爵。
紧接着,仿佛是商量好的,其他几个贵族也出声:“我本来在德亚有五万亩的树林和田庄,都在战争中给抢光了!”
“我家族本在杜莎有三万亩粮田,就在枫叶丹林郡的附近呢!”
“我家在加沙有大片的牧场,方圆数百里呢!本来更有好马数以千计的,现在什么都不剩了。”
“秀川大人。”那个神情倨傲的年轻贵族出声说:“我家世代是远东云省煤矿的总掌管人,云省所有的金刚石和钻石开采产业都是属于我们家的产业。”
紫川秀隐隐猜出他们的来意了,他笑着问:“那各位的意思是?”
贵族们对视一眼,还是由那个年轻的贵族来开口:“秀川大人,既然远东已经回归家族领土了,那些土地、庄园、矿产都是祖上留给我们的产业,无论从法理还是情理上说,那些在远东事变中被暴民们所夺取的我们的家产,自然该物归原主呢!”
“无论从法理还是情理上说?”紫川秀嘲讽地笑笑,远东军民经过浴血奋战从魔族军手上抢夺下来的土地和资源,为了夺取这些财产,不知有多少远东战士殒身丧命,洒血疆场,眼前的这些贵族眼看风吹草动马上就逃之夭夭,现在居然有脸来讨这笔烂账!
只是现在为了抵御魔族,需要家族军队的助力,还不能得罪元老会。
紫川秀尽量让自己的口气平静,“不知各位依的是哪条法,又是什么情?”
“秀川大人,英明如你,该不会不知道《民法大典》吧,我们知道,目前远东军队占据着这些田庄和矿产,可是依照民法,这些财产的所有权是属于我们的。”
“但是那些田庄和矿产都是军队从魔族手上夺取的,并非取自各位手上。”
“大人,财产的权利分所有权、占有权、收益权等几种。我们拥有财产的所有权,这是所有权力中最基本的权利,是其他权利的基础。无论财产经过多少次转手,我们都可以凭所有权追索──这是《民法大典》中明文规定的,依照法律,您该把财产返还我们。”
紫川秀皱起了眉头,对于法律他并不是很精,也无法判断对方说的是对是错,但是看对方那么自信十足的样子,他心里隐隐发毛,问:“那,这是诸位个人的意见,还是元老会的意思?”
元老们犹豫了一下,相互打了几个眼色,最后还是那个年轻人说:“目前这事还是在我们私人讨论范围内的,但元老会的议长马格大人和几位首席元老都知道此事。如此大事,如果不先和掌管远东的秀川大人您商量下就捅到元老会去公开表决,那我们就太失礼了。”
紫川秀轻轻点头,“明白了。”对方这样说,意思就是说他们有把握在元老会内通过这个提案。
“当然了,考虑到这些财产是从魔族手上夺回的,在此过程中,秀川大人您的贡献巨大。还有远东如今的复杂形势,我们也清楚,如果没有秀川大人您的协助,我们接手产业会有许多阻力的。所以,我们已经打算好了,那些归还我们的产业中,秀川大人你占有百分之二十的收益权利──这样如何呢,我们已经起草了一份请愿书,所说的事项在上面都有明确说明的。”
紫川秀接过了文书,只看了一眼他就皱起了眉头。
请愿书详细条款他还没来得及细看,但看文件后面那密密麻麻的黑笔签字,他感觉是看到了一群铺天盖地的蝗虫正密卷着飞行而来。
问题的棘手程度超过了他的想像,签名的二十七个贵族中,元老会成员有十九个,两个是首席元老。
紫川秀冷笑,百分之二十就想来收买我?他们还不知道我自己就是收买和行贿的好手呢!但面子上他却表现得极亲热,眉开眼笑地说:“啊,啊!百分之二十吗?这个诸位怎么不早说呢,呵呵!要早说的话,呵呵,啊,呵呵!”
眼见紫川秀突然亲热起来,贵族们相视而笑,都松了口气,果然真是有回扣好办事啊!
那个年轻贵族笑着说:“我们也是久闻秀川统领您的大名了!您当初开创秀字营的事迹,我们都敬仰得很呢!我们就知道,秀川统领您绝不是那种食古不化的死板人,是个有原则又有灵活、够义气的好朋友!”
贵族们七嘴八舌地说:“不错,不错!秀川统领够义气!有财人家发才是!”
紫川秀连连摆手,“话可不要这么说,我还不是统领呢。”
“呵呵,大人您太谦了!依您的功勋和威名,远东统领一职舍您其谁啊。”
“从资历来说,林冰阁下常年镇守瓦伦、而且又是我的前辈,是远东军的元老,她可比我更有资格啊!”
“林冰吗?”那个年轻贵族嘴边挂着一丝冷笑,“秀川大人您太看得起她了!林冰为人古板,刻薄寡恩,莽撞无智,她得罪的人比秀川大人您杀的魔族都还多,元老会和统领处都不看好她。若不是看她是哥应星的学生,那个死鬼哥应星还有点余威大家不好动她,她连副统领都做不长久的。她来当远东统领?做梦去吧!秀川大人,您就不用谦虚了,远东统领一职除您无人能当的!”
来人侮辱了哥应星和自己敬仰的前辈林冰,紫川秀心下微怒。
这个年轻元老应该是这一行人的头领,很多关键的话都是由他来说的,他一开口,其他的贵族立即都不出声地凝神倾听,很重视他的样子。
他笑着问,“这位兄弟很有见地呢。抱歉了?刚才介绍时没听清楚,恕在下眼拙,不知道兄台如何称呼?”
那位年轻人傲然一笑,仿佛紫川秀不记得他的身份和名字是件很没有见识的事。
旁边早有人七嘴八舌地插口了,“秀川大人,刚才都介绍了呢,这位是元老会的首席元老之一,马钦伯爵大人!”
元老会有元老数千,但是首席元老不超过十人,每个都是极有财富和权势的人物,明里是家族的元老,暗里却是操纵黑白两道,百行百业的魁首。
紫川秀知道,有些即使连统领处和总长都感到为难的事情,他们却能举重若轻地办了下来,权势之大可以说呼风唤雨也不为过。
他仔细观察来人,约摸三十来岁年纪,长眉斜飞入鬓。双目神光闪动,相貌英俊,傲气十足,只是眉宇间有种说不出的邪气,但让他感觉奇怪的是,来人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却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端详着对方,紫川秀微笑着伸手,“失敬失敬!原来竟是首席元老大人驾到,有失远迎呢!没想到有这么年轻的首席元老!”
马钦很矜持地伸手出来给紫川秀轻轻一握,仿佛恩赐似的。他笑笑:“秀川大人,元老要的是资格够,不是年纪大。”
紫川秀端详着对方,他突然觉得很面熟,脱口问出:“不知您与马维元老大人如何称呼?”
马钦微微惊讶,“那是家兄,也是元老会的首席。秀川大人您与他认识?”
“啊?不是说规定家族元老每个行省的名额是限定的吗?”
“家兄是洛克辛威行省选举出来的元老,我是基新行省的元老──哦,我们家在几个行省都有点产业,包括远东地区,我们马家在本来的远东地区也有四个席位的元老职位。”
紫川秀眼皮轻轻一跳,虽然自己不是元老会成员,但一是对于元老会的所谓“选举”他还是略知一二的,每个元老的产生都要经过一场金钱和权势的血肉厮杀。
如果他说的是实话的话,一家人中居然出了两个元老会首席,还有若干的普通元老,那这个马家势力之大真是自己难以想像的,难怪当初马维竟敢有恃无恐地勾引紫川宁,改天真的要请帝林摸摸他们的底子。
看到紫川秀出神的样子,马钦却误会了他的想法。
“秀川大人。”马钦温和地说:“一般人不了解,往往对我们马家有许多偏见,人人您可不要被那些风言风语所迷惑呢!我这个人呢,就喜欢结交朋友,喜欢先对别人伸出友谊的手,我很想与秀川大人您交个朋友,就是不知道是否高攀得上吗?”
马钦的话说得很客气,说是“高攀”,但他的神态和口气却明摆着是“恩赐”了,紫川秀如何听不出来,他笑说:“您是伯爵大人兼元老,我只是一阶平民,该是我高攀才对呢!”
马钦大笑,“哈哈!秀川大人──啊,我叫你阿秀你不介意吧,以后你就叫我阿钦好了!什么伯爵元老的,我只当是放屁!交往久了你就知道了,我这个人很好相处的!我说阿秀,你若是有心的话,我帮你搞个爵位如何,不瞒你说,在元老会,我说话还是有点份量的。这次你回家族内地,有什么事情需要摆平的只要通知我一声好了。”
紫川秀“哈哈”一笑:“马钦大人是个爽快人,我也有心结交,只是一直不得方便。今天,真是缘分到了!”
话说到这份上,大家就开始称兄道弟了,气氛亲热得如同亲哥们一样。
有人提议:“今天是我们和秀川统领大人第一次见面,这么有意义的事,不喝酒如何行?”
于是大家叫来酒菜,开始喝酒。
第一杯酒自然是敬紫川秀大人的,为他在远东的赫赫战功;第二杯酒是为了庆祝远东的回归,自然秀川大人又得满干;第三杯酒是为了纪念今天大家的认识,马钦元老和阿秀统领交换了岁数,发现原来马钦元老比阿秀统领要大,于是马钦就满口地称紫川秀为‘阿秀小弟’,‘大哥’要跟‘小弟’连喝三杯,第四杯酒是为了预祝贵族们的产业能顺利收回,大家都说秀川统领都点头子,哪还有不成功的,于是在座的每个人都敬了紫川秀一杯,第五杯酒是预祝紫川秀荣升统领之职,又是每人敬紫川秀一杯……
那晚到底喝了多少紫川秀也没个数,他只知道后来大家为隔壁老张的猫生了四个小猫崽都干了四杯。
大家一直喝到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