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半个小时!”林迪坚决的说:“您只有半个小时搜查!过了半小时,监察厅就过来了,到时候,要逃跑的人就是我们了!”
瞪大了布满血丝的眼睛,罗明海只说了一个字:“好!”
接下来的半个钟头里,可以让所有熟悉罗明海的人惊得摔破眼镜。为了节省时间,堂堂的家族总统领。不顾身份和部下们一起充当了搬尸工人。他不顾那满地的血污、熏人的血腥、遍地的碎肉甚至是洒了一地的肠子和发臭的污物。亲自捋起衣袖,在那一具又一具的尸骸中翻查着,辨认着,弄得满身血污臭气熏天。
部下们都感到惊讶又佩服,眼前这碎尸血海的惨厉场面,哪怕打过伏的老兵见了都会发噩梦的,偏偏这位没上过战场的文官能这么从容的工作,这份定力当真是了不起。
“不是!”
“不是!”
“不是!”
部下们钦佩,罗明海自己的心情却是越来越烦躁。他亲自检验了一具又一具尸首,浓重的血腥熏得他直想呕吐,满眼的鲜红晃得他头晕目眩,胸口堵着块铁般难受。但这些,罗明海现在都顾不上了。他像个赌输了全部家产的赌徒。血红着眼睛只管嚷道:“下一个!”
“大人,全部尸首您都看过了。”
罗明海抬起头,眼中茫然一片:“全都看过了?不,一定还有!”他摇摇晃晃地起身,四处张望着,目光却没有焦点,也不知道在望什么。
风呼呼的吹过,梧桐树被风吹得摇晃不停,发出稀稀疏疏的声响。刺客们谁都没有说话。大家都在静静的注视着他们首领。所有人都知道了,行动已算彻底失败了。
带着怜悯的眼神,林迪说:“大人,时间已经过了。我们该撤退了。我们还有机会的。”
“还有机会?”罗明海冷笑着,摇摇晃晃的走近来。盯着林迪看了一阵,他突然歇斯底里地狂笑起来,指着林迪的鼻子一字一句的说:“你这个蠢货!你根本都没明白,你要难付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帝林会给我们第二次机会?你脑袋被马踢坏了吧?”
一瞬间,林迪的脸色变得铁清。他的脸孔扭曲成一团,眼中冒出了怒火,拳头捏得咯咯作响。他的表情太恐怖了,士兵们立即聚了过来,紧张的盯着他,生怕他马上就要往罗明海狂笑的脸上狠狠地捣上一拳。
林迪紧紧地咬着牙,手捏得咯咯作响,指甲早已掐进了肉里,那钻心的剧痛使得他清醒。用高度的克制力控制住了自己,他一字一句说:“大人,你该清醒一点了!”
“我很冷静!”罗明海狞笑着:“看不透的反倒是你!帝林逃脱了,我们完蛋了!蠢货!”
“还有总长殿下……”
“总长……哈哈哈……”罗明海歇斯底里的狂笑着。眼前的军官少年得意,见识却还太浅。论起对紫川参星的了解,自己比他深刻一百倍。
暗杀若成功,斯特林肯定要哭哭闹闹喊着要严惩自己,紫川秀也会躲在魔族窝里喊几句威胁的话——但叫嚣一阵后,事情终究将要过去。毕竟,斯特林不可能为死了个人造反,紫川秀也不会为他的大哥起兵杀回来。为平息众人怒气,总长会装模做样的严惩自己,说不定还会很愤怒地把自己撤职下狱——只要风波平静后,自己照旧是家族的总统领。
现在,暗杀失败了,双方已是不死不休的格局。帝林睚眦必报。他肯定要报复,而且,他还可以联合两个兄弟一同行动。帝林和斯特林都是掌握重兵的强势将领,再加上远东的紫川秀,面对这么沉重的压力,总长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把“蓄意谋杀家族重臣的奸贼罗明海及同谋林迪”抛出来喂狼的。可怜眼前野心勃勃的年轻人,满脑子想着平步青云,却不知前方早已是死路一条。
看着罗明海无缘无故狂笑不已。林迪迷惑不解。他猜测:“这人,该不会已经疯了吧?”开始他还顾忌着罗明海的身份,但今晚被多次冒犯,他的忍耐也到了极限,再也没兴趣敷衍对方了。
“下官还有事,失陪了。”
林迪草草行了个礼,带着部下们转身离开,直到走出了很远,回过头,他看到罗明海还是站在原地望着自己。冷笑着。也不出声,那像看白痴一般的眼神让林迪很不好受。
“疯子,真是个疯子!”
林迪嘀咕着。一边加快了离开的步伐。不就是刺杀失败了一次吗?看他那失魂落魄样子,没出息!天又没塌下来……“突然,林迪陡然停住了脚步:前方遥遥传来了低沉的嗡嗡声响,地面在微微震动着。他惊疑不定的望着飘雪的地平线,望向身边的部下们:”你们……听到什么了吗?“
部下们竖起了耳朵,有人轻声说:“好像是兵马调动的声……是骑兵吧?”
“哈哈,不可能!”林迪断然否定:“帝都乃皇畿,达亚西路街靠近中央大街,谁敢这么大胆,深夜在此兴兵?除非他们想造反了!”
林迪说得肯定。心头却越来越惊疑不定了,震动和蹄声响得越来越清晰,突然,一个部下惊叫:“大人,您看!”
在那飘雪的长街尽头,出现了星星点点的亮点,那亮点在急速的增多,汇成了一片闪亮的光带,那分明是一支举着火把迎面冲过来的骑兵军!蹄声轰隆。火把闪亮耀眼,人如虎,马如龙,队伍没冲近,一股久战精锐的强悍气息已扑面而来,队伍前方的旗帜赫然跃入眼帘,剑与盾牌的交叉图案在火光中透出了杀气腾腾!
林迪失声叫道:“是宪兵团的骑兵队!”他马上转身就跑,“快跑!”
街上惊呼四起:“监察厅来了!”
但已经来不及了。在刺客们看到骑兵的同时,骑兵也看到了他们。骑兵们骤然加速,队列发出一阵可怕的吼声:“报仇!杀杀杀!”
罗明海的部下中间并不缺高手,但为了刺杀而仓促组建起来的乌合之众对上了配合默契的宪兵骑军,结果并不难想像。刺客们连第一轮攻击都顶不住就被弩弓射得溃不成军,接下来就是全面溃败,狼狈逃跑。
宪兵们骑着战马,高举着马刀,到处追杀着逃跑的刺客,刺客们惊惶失猎,把手中的兵器随手一丢,只为能跑得快点。大伙都知道,两条腿的人决计跑不过四条腿的战马的,为了躲避追杀,有人躲进了民房里,有人躺在地上拿血涂脸装死尸,有人翻墙钻狗洞。为逃生,什么主意都有人想到了。
但真正能逃得性命的只有少数的幸运儿。犹如一阵狂风骤雨,骑兵们迅猛的扑近身来,追上了逃跑的人群。人马未到,迎头就是一通箭雨,当场就把逃跑的杀手们射倒了一片,然后马蹄凶猛的踩踏过去,将他们踩成了肉泥。
满街都是惨呼和哀求饶命的号叫,很多刺客眼见无法逃脱,连忙跪下举着武器,喊道:“我是XX的军官!饶命!”但宪兵们的回答是马刀的斜劈横砍。
半个小时前,罗明海及其部下还是威风凛凛的杀戮者,万万没有想到,报应来得竟是如此迅速。参与刺杀行动的三百多人大多是逃跑中被骑兵们赶上,被马刀砍死或者弩弓射死,甚至是被马蹄践踏而死,能逃得性命的,十中无一。
厮杀打斗声再次在深夜的长街上响起。居民们战战兢兢的关上门,在窗户缝隙里偷偷的窥视那场惨烈的厮杀。自从魔族军围城以来,帝都城好久不曾有过这么大规模的战斗——不,该说是一场不折不扣的战事了。
不是没有抵抗的人。在街角的屋檐下,不死营士兵围住了林迪。像刺猾般团在了一起,背靠着民房抵挡着骑兵们的冲击,这是步兵应付骑兵们的标准阵形。林迪并非指望这样能抵挡骑兵,他只是希望能拖延灭亡的时间,或许在最后一刻,总长会派人来救他们呢?抱着这样缥缈的希望,不死营士兵打退了骑兵的两次冲锋,杀了两名冲上来的骑兵。
但林迪最终还是没能等来总长的增援。眼看强攻失败。宪兵立即调整了策略。监察厅的骑兵都是装备着轻便弩的,虽然比不上流风霜的精骑骑术精湛,但行进中骑射对他们并不是难事。一队骑兵掠过,伴他们到来的是一阵密集的箭雨,不死营士兵的阵列中响起了一阵惨叫声,骑兵的浪潮仿佛永无尽头,一队过完又是一队。当第七队骑兵掠过后,屋檐下已经再无能站立的人,密密麻麻的箭枝已经覆盖了那一堇人体。
家族新一代的名将之星林迪红衣旗本被乱箭射死,而他的同谋,刺杀行动的总指挥罗明海同样没有逃脱。在生命的最后关头。紫川家的总统领选择了尊严。他没有像部下们一样狼狈爬围墙钻狗洞,而是领着几个亲兵,在大梧桐树下迎击汹涌而来的骑兵。
总统领勇气可嘉。但结果却并无不同。因为他并没有穿着表明身份的服装,混乱中,骑兵们也不知道自己刚刚干下了消灭家族总统领这样的壮举,只打了一个呼哨,又去追赶其他的逃窜者了。
马蹄声轰隆,黑压压的骑兵如潮水般从街头涌过,宪兵们神色严峻,腰挎马刀,一手持着轻便弩。在他们奔涌的潮头上,不时传来短促的厮杀和惨叫声。
在大群举着火把的护卫簇拥下。帝林出现了。他骑在马背上,审视着整个战场,望着地上的尸骸,目光中带着不易觉察的忧虑。
战斗很快就结束了。骑兵们三三两两的从各处赶回,出鞘的马刀上血迹斑斑。蹄声嘀嗒,一个军官快马冲过来,矫健的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快步走到帝林的面前:“大人,逃逸的刺客已全部被消灭。”
帝林俯身问:“弟兄们还有幸存的吗?”
那军官黯然,低下了头道:“很遗憾,大人。我们已经发现了他们的遗体,一百零七位弟兄全部殉职,一无一幸存。”罗明海把尸骸集中到一起查,这同样方便了宪兵清点死者。
帝林叹了口气,低下了头,把头上的骑兵盔帽解下,慢慢地捧在了胸前。
对于那些殉职的部下,他有一种难以出口的惭愧之情。在刺客们行动之前,自己一个人偷偷的离开了车队,却把护卫们全部丢下充当吸引攻击的诱饵——无论是为人还是为官之道,帝林都不认为自己有错。舍出生命来捍卫长官的性命,这本来就是护卫们的职责,而也只有自己活着逃出来,才有机会为他们报仇。
但不知为什么,看着护卫死不瞑目的眼睛,帝林依然感觉很不舒服。
默哀之后,帝林下达了命令:“第二队负责清点战场,第一队和第三队负责外围警戒——立即行动!”
“是!”宪兵们轰然应答,四下散开来。
红衣旗本哥普拉走近来,脸上神色很古怪。他做个手势,示意护卫们避开了,才对帝林轻声说:“大人,今晚的事……很蹊跷。”
帝林望了哥普拉一眼,帝林面无表情:“嗯。”
作为监察厅首脑,帝林承担着国内治安、政治保卫、监察文武官员、军法系统、情报侦察等重要职责。他的仇家包括了国内的大型黑帮、野心跋扈的贵族世家、魔族余孽、林家和流风家的间谍、腐败堕落的家族官吏等等,连哥普拉都说不清大人到底有多少仇家,也记不清到底遇过多少次刺杀了。暗箭、投毒、行刺、伏击,这类的事情简直是家常便饭了,每周都会碰上一两回。
但在帝都的大街上,数百名匪徒扮演成警方伏击围攻总监察长的车队,造成一百多名护卫全数殉职。这样的事件实在匪夷所思,哥普拉还是第一次碰到。这已经超出刺杀的范畴了,简直是一场小规模战争了。哥普拉无法想像。那些阴魂不散的敌对份子有这样的实力。
“大人,黑帮和那些外国奸贼……搞搞破坏下点毒还行,这么大场面,他们没有这样的实力和胆子。”
“你说得没错。”帝林目光闪烁,冷笑着说:“罗明海肯定有份,至于背后有没有人指使……现在还没证据。”
哥普拉心下一寒。跟随帝林日久,他已经知道了自己上司的习惯。越是紧要关头,帝林就越是镇定。事情越是重大,监察总长就越是轻描淡写。“还没证据”,在监察总长的字典里,意思就是非常肯定了。证据这类东西,就跟民意代表啊、正义啊之类差不多,从来都是根据需要而出现的。
总统领已是家族臣子第一人了,能在背后指使他的人——哥普拉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望向东边,那个一片漆黑的方向,正是家族总长府所在。
宪兵们的工作和罗明海刚才做的并无不同,只是更为高效罢了。士兵们用战马将散落各处的刺客尸首一具具拖了回来。在街道的中间一字摆开。专门有人检查死者的衣裳和尸首。寻找可以辨认身份的证件和身上的纹身——很多部队或者国内黑帮,都会在皮肤上纹上特殊的图案作为标记。在检查过程中,银币清脆的叮当声一直响不停。在死者身上发现了很多钱财,有人甚至装了满兜的银币。很容易推测,这是一支临行前用银子喂足了的敢死队。
帝林骑在马背上,神情冷漠的看着部下们摆弄尸体,不动声色。大多数尸首,他都是匆匆看一眼就走开了。但在一具尸首前面,他停住了脚步,脸上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见到大人停下脚步,正在检查的军官起身汇报:“大人,这个人身上没带证件也没带钱。他大约五十岁。衣服档次比较名贵,手上并没有拿兵器的茧子。其他死者大多是正当壮年的男子,只有他的年纪偏大。我们很怀疑,他是不参与动手的指挥者。对这个人,我们会进行重点检查,争取尽快查出他的身份。”
“不必了,我知道他。”帝林微微晃头,把散到额前的头发给拨开了,很平静的说:“他叫罗明海。”
一瞬间。所有人愕立当场。
家族的总统领躺在血泊中,怒目圆睁,血污将他半边脸都盖住了,他手中还紧握着一把被打折的长剑,那愤怒的表情极好的阐述了“死不瞑目”的涵义。
与死者愤怒的眼睛对视了一阵,帝林移开了视线,厉声道:“加紧速度,加快检查!”
“是,大人!”
帝林脸色阴沉:罗明海要杀自己,这是帝都人尽皆知的事。但他没料到他会这么愚蠢,竟会亲自到现场指挥,结果反倒被干掉了!
“这下麻烦了!”帝林抬头,望向那雪后彤云密布阴沉沉的天空,心情阴郁。
将领们簇拥在他的身边,同样的脸色低沉。有人眼中流露出了惊惶。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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