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面人道:“这几天有人跟着我,我房前的守卫也换了人,想必稚绮这丫头安排的吧。”他看着骓路,又道,“你临行前,我对你说想和你师傅喝酒叙旧,说完我就后悔了。喝过再世灵液的我,怎么可能想和那老东西叙旧?”
骓路笑道:“这话有问题么?客套客套,也是应该的。”
赤面人道:“你如此精明,此刻为什么要装傻?”
骓路道:“我不明白前辈的心思。”
赤面人道:“我的确没喝再世灵液,但我不是华洲奸细。我现在就去请罪,你也一起来吧。”
骓路战战兢兢,跟在他身后,又回了公主书房。赤面人娓娓道来,稚绮的表现远比骓路想的平静,一言不发的听完一切。
那一日,断头山下,赤面人作势喝了一口,其实并未将再世灵液吞入腹中,后面的种种表现,不过是做戏而已。
赤面人跪在地上,说道:“我有负殿下期望,更大胆欺瞒殿下,罪无可赦,请殿下降罪。”
稚绮问道:“为什么?”
赤面人沉默片刻,终于将实情说出:“殿下,我喜爱的姑娘已不在人世,天下再大,唯一与她有关联的只剩下我的记忆。与我而言,喝下再世灵液比死亡更加可怕,一旦我的记忆消失,我就永远的失去了她。”
稚绮又问:“那你为什么要辅佐我?”
赤面人道:“我与那位姑娘两小无猜,一同长大,当日在天枢城见您一面,恍惚间以为见到了幼时的她,便千方百计的接近您,留在了您身边。”
稚绮道:“那人是不是叫芊芊?我与她长得很像?”
赤面人道:“是叫芊芊,如今的您比她貌美百倍,唯有眼睛和她相似。”
稚绮轻叹一声,说道:“老师,我很失望。”
赤面人道:“殿下,我虽然没喝再世灵液,但绝不是华洲奸细,从未做过任何不利于您的事。”
稚绮沉默许久,终于闭上眼,说道:“你走吧。”
赤面人尚未反应过来,稚绮突然高声喊道:“你,走!既然我已经不像她了,既然你不肯喝再世灵液,我也不勉强你!大道朝天,我们各走一边!”
说罢,也不管面前两人作何反应,将案上文件一扫在地,摔门而去。
赤面人深深叹息,朝着稚绮离去的方向重重磕头,颓然起身。
他向来挺直的脊背有些佝偻,眉间的皱眉深深皱着,已不再是进门时的精壮汉子,浑身散发着行将就木的迟暮气息。
骓路心中不忍,说道:“前辈,殿下毕竟年轻,说话不知轻重,你别在意。你为殿下做的一切,殿下心中自然感激,过上一些时日,想必另有转机。”
赤面人道:“稚绮的性子,我最清楚。她看似平易近人,心中却有标杆,容不得他人一点逾越,越是亲近之人,她就越是严格要求。我如此忤逆她的心意,已经触了她的逆鳞,再也没什么回旋余地。”
骓路还想再劝,赤面人又是摇头,说道:“骓少侠,如今有你在稚绮身边,我也可以放心离去。”
接下来絮絮叨叨,尽说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什么稚绮喜欢什么颜色、爱穿怎样的衣服,又有诸如每天大约什么时辰起床、早中晚各爱吃些什么,他最后叮嘱道:“骓少侠,这些我吩咐过下人,不用你操心,稚绮也不是小孩子,她会自己说。你要时刻盯着她,绝不能让稚绮往邪路上走,一不能恃宠而骄、二不能专政独断、三不能残忍无道。这三点,切记切记。”
这番细细叮嘱,自然是叫骓路感动不已,感动归感动,他却越听越不是味,说道:“前辈……我哪有资格管公主啊?先不说地位上的差距,我岁数还比她小一岁呢。”
赤面人一愣,这才想到骓路不过是个十九岁的少年,说道:“岁数小不打紧,你心智老成,处事稳妥,可以托付给你。”
骓路又道:“实不相瞒,我在改命堂不过是个过客,不久的将来就要远游。”
赤面人怒道:“远游?你既然是公主使,就要担负起辅佐公主的义务!你这一生已是公主殿下的一生,莫说远游,就是离她十丈之外,也不应该!”
骓路摆摆手,说道:“我这公主使是殿下强加的,我不想当。”
“你……”赤面人气得指尖发颤,说道,“我道你是个心智成熟之人,想不到如此幼稚!”
骓路道:“前辈,殿下身边能人无数,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
赤面人道:“你在殿下身边,是你的三生修来的福分!就算你一无是处,也该尽心竭力的替公主分忧解难,不然如何报答公主的知遇之恩?”
骓路大惑不解的看着赤面人,这两人的思维有不小的差距。赤面人这番话,并无过错,若是说给吴一算听,或许吴一算会感激涕零的接受、指天立誓的遵守——因为稚绮给了他舞台,他才能得以施展心中的抱负。
但骓路没有梦想。
年前在大树县神树下许愿,他也只是写了“天下太平”这种荒谬之词而已,什么知遇之恩,他无法理解。
正文 第十八章 细作Ⅱ
纵然,他替稚绮做了很多事,但绝大数都是顺手一帮而已,妖兽大军不过是骓路讨好山慈的副产品、大风阵法是骓路不忍见到橙袍老者痛苦、荧惑神术师与铁面将军更只是巧合,他若是真把稚绮挂在心上,就绝不可能放走知道天权城底细的雨岚。,。。
他斟酌语句,一抱拳道:“前辈,在下胸无大志,怕是不能顺应前辈心愿。”
赤面人怒道:“不识抬举!”他咬牙切齿,又道,“我找赤蝠鬼说理去!他教出的好徒弟!”言罢冷哼一声,匆匆而去。
空荡荡的书房里只剩下骓路一人,骓路左右看了看,跟着出门。
方才一番叮嘱着实漫长,此刻天色已然全黑,骓路还没走到门口,手臂忽然被人拉住,回头一看,竟是稚绮公主。
稚绮俏脸含霜,蛮横的拖着骓路,任凭他出声询问,就是一言不发,沿途的侍卫佣人看到怒火中烧的公主殿下一路拖着骓路回到卧房,不大不小的惊讶了一番。
鼠谋士在一旁低声说道:“瞧见没有,我就说骓少必定飞黄腾达,这下信了吧!”
能在公主府里担当侍卫的,都是吴一算精心挑选的人,最主要的一点是倾慕公主而没有异图。鼠谋士身边三三两两围着人,一人皱眉说道:“殿下怎么能和骓路……骓路不够资格!”
鼠谋士道:“怎么?骓少没资格,你有资格啊?”
那人道:“我怎会有此邪念,那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么?我只是……我只是觉得,殿下该有更好的选择。”
鼠谋士老成一叹,说道:“唉,你小子忠诚有加,脑筋却不灵活。”
那人哼了一声,不接茬。
另一人说道:“咱们营里数军师脑子最好使,接下来就是你鼠谋士了,你既然有高见,那就说来听听嘛!”
鼠谋士得意的摸着八字胡,这才说道:“我来问你。公主殿下的身份高贵不高贵?”
“既然是公主,哪能不高贵?世间女子中,除了一国皇后,就数殿下最为高贵!”
鼠谋士又道:“殿下漂亮不漂亮?”
“明摆着的事,还用说么?”
鼠谋士再道:“殿下的志向高远不高远?”
“殿下要取天权城,莫说女子中,就是在男子中,也是顶尖!”
鼠谋士笑道:“这不得了么?身份高贵,脸蛋漂亮,心中还有伟大志向,我们的公主简直就是完人!这等仙子,敢问凡间男子哪个敢说配得上殿下?”
鼠谋士环视一圈,无人回答,他便一锤定音:“既然谁都配不上,那么殿下想点哪个,就是哪个。既然这天大的福分是骓少摘得,我们只管支持殿下就是。”
众人一想,纷纷点头,最先那人也说道:“说得正是,既然殿下选择骓路,我们全力支持就是。”
他们的对话,骓路自然不知,他看着坐在床上闷声不响的稚绮,试探叫道:“……殿下?”
稚绮又道:“你好大的胆子!”
骓路无奈道:“我又怎么了?”
稚绮道:“我让你走了么?你一声不响的告退,是不是眼里没我这个公主?”
骓路道:“你人都走了,我还呆在书房干什么?”
稚绮道:“我真想把你送到皇宫去,让你好好学学什么是为臣之道!”
骓路不想为臣,也不愿意此时直言伤她的心,说起正事:“殿下,你身边必定有华洲奸细,赤面人……真的不是?”
稚绮不答,她看着骓路,说道:“我要你一个承诺。我要你留在我身边,代替老师辅佐我。”
骓路迟疑片刻,说道:“我何德何能?”
稚绮咬着唇,说道:“我说你行你就行,你到底帮不帮我!”
骓路道:“那我先当几个月,你看怎样?”
稚绮道:“我如此身份,岂容你讨价还价!我要你一生为我所用,不得有二志!”
骓路皱眉道:“殿下未免太过强人所难,我有大事要做,怕是不能遂殿下心愿。”
稚绮怒道:“什么大事大得过我!今日我在此明言,你再敢违抗我的旨意,我非但要你生不如死,更要叫青鸟人头落地!”
骓路面目猛地一冷,却听到稚绮呼吸急促,看到稚绮身体绷直。回忆一幕幕的浮现在眼前,稚绮何曾如此失态,断头洞底何等绝地,她依然挥洒自如、笑颜如花,此刻却美目垂泪、红唇紧抿,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思及此处,他再不对稚绮蛮横的态度感到不满,柔声说道:“殿下有命,我自当全力以赴。”
稚绮面色一松,仍然凶道:“算你识相!”
稚绮身边之人或为奸细,其实只是捕风捉影的推测,并没有确切的证据,唯一可疑的地方只有再世灵液的失窃。
骓路不放心,连发几问,稚绮却一问三不知,只说道:“老师不大可能是细作,他想取我性命,何其容易?只是他如此忤逆我的意思,我不会再用他。”
这将近一个月的监视,也没发现赤面人任何可疑举动,加之他如此坦白,骓路也打消了怀疑他的心思。
骓路说道:“殿下,去断头山的时候,闲杂人等太多,再世灵液也不是什么秘密,有心人很轻易就能知晓。如此算来,殿下身边亲信之人有华洲奸细的可能性不大。”
稚绮道:“本就是如此,要说奸细,我看你这个油嘴滑舌,无端污蔑他人的人最像是奸细!”
骓路也不在意,说道:“殿下,天色太晚,我这就告退了。”
稚绮道:“你急什么?我没睡意,你再陪我说会话。”
骓路道:“孤男寡女同处一室成何体统?我的声名不打紧,殿下就不怕流言蜚语么?”
稚绮这才醒觉,又想起这是自己的卧房,更是心惊,挥手说道:“快走快走,明早来请安。”
骓路回到小楼中,其余几人没一个睡下,赤面人喝的酩酊大醉,拉着姬无敌絮絮叨叨说着什么,姬无敌没奈何,只要好言劝着。
青鸟见他回来,一皱眉道:“还知道回来,怎么不在她那过夜?”
骓路一脸晦气,说道:“别提了,被稚绮拉到一条船上去了,短时间内脱不了身。”
赤面人不知真醉假醉,闻听此言,摇摇晃晃的走到他身边,语无伦次道:“好……你回心转意,迷途知返,还是好汉子……”姬无敌连忙拉开他。
青鸟看着骓路,问道:“你本来打算干什么?”
骓路道:“本来打算游历四方,寻找变强的法子。”
青鸟道:“你不能习术,怎么变强?”
骓路道:“鸟洲找不到法子,就去华洲;华洲没指望,就去风洲月洲。世间之大,必有秘术,我若是得了什么机缘,能成一代绝世高手也未可知。”
鸟洲华洲倒也罢了,月洲风洲一去,不知几年才能回来,青鸟听骓路语气无甚波澜,神色中却隐隐有坚毅之色,知道他不是开玩笑,便道:“你已经很强了,还要更强干什么?”
骓路只摆摆手,并不回答,转而问道:“荧惑大师和铁面将军有消息传来么?”
龙傲天道:“傍晚时候来人了,我师傅和铁面将军现在……”
骓路连忙拉了他一把,看了赤面人一眼,说道:“轻声。”
接下来几天,骓路异常忙碌,每天早上必去隔壁公主府请安,稚绮本来想让他在府上定居,却耳闻了许多流言,细细一想,骓路与自己年岁相仿,的确不便同住,便也作罢。
青鸟一反常态,她向来不管骓路与谁交往,这次却大大鼓励骓路与稚绮接触。归根结底,还是骓路远游志向着实吓到了她,眼下公主殿下能绑住他,自然是竭心尽力。
其实也不需要她煽风点火,此时不同往日,骓路既然亲口答应了,就再没有高高挂起的理由。第一件事是引荐铁面将军与荧惑大师等人,众人商议之后,还是不舍得铁面将军的巨大号召力,将其封为义军统帅,掌控全军。
铁面将军感激涕零,跪拜道:“蒙殿下赏识,殿下有光复天权之志,末将贱躯何足惜,必以死为报!”
荧惑大师和那五十奇术师是珍贵的战力,轻易不能示人,妖山军营中恐有耳目,骓路提议让荧惑大师伪装成富商,在天璇城郊外购置田地庄园,用来安置这批奇术师。
荧惑当了十年掌柜,比起神术师来的确像商贩,顿时大喜,说道:“甚好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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