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音流韶之彼岸天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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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音流韶之彼岸天都- 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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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集市最中心的位置,由木桩划分出十余处较大的围栏,便是马市的范围。互市初始阶段,蒙古向汉输出的商品本就以马匹为主。一些较为赋予的牧民,赶着数十匹牲畜占据其中。这些马匹高大壮硕,毛色油亮,远非汉地羸弱的马匹可比,让汉地百姓大开眼界,啧啧称赞,忍不住就要解囊购买。
  马市东面,用木杆和毡帐支起一排排简易的棚户,挂出各色麻布织成的商幌。几根木材和 一块长板支起简易柜台,台脚装着轮轴,随时可以移动。各色印着掌柜货号的麻布披垂下来,将柜台装点得简单而整洁。一筐筐茶叶、一匹匹丝绸、一件件瓷器便罗列在这些柜台上,亦让蒙族牧民们大开眼界。
  另外还有一些本小利薄的商贩们,租不起摊位,便推着板车、挑着担子聚集在马市西面。西面的集市规模虽小,却最是繁华。卖胭脂水粉的、卖皮货毛骨的、卖油盐酱醋的、卖衣裳鞋帽的、卖犁锄农具的、卖纸张字画的、卖山东大饼北京豆汁苏州千层糕湖州粽子的、卖无锡泥人扬州剪纸四川腊肉湖北辣子的,应有尽有,叫卖声此起彼伏。倒也不让蒙汉两族百姓,还有藏人、满人、裕固人、东乡人、维吾尔人杂沓间,喧呼叫嚷,场景之盛,真如罗刹海市一般。
  马市的正前方,早已搭起一座祭台。祭台上铺着厚厚的白色毡毯,中央支起一座丈余高的架子,挂起一面巨大的铜锣。铜锣沐浴在清晨阳光下,发出金黄的亮光。十数把楠木交椅分列祭台东西,为首的两座上还分别铺着虎皮和明黄色的锦垫,看上去极为庄严。
  日过三竿,很快便是正午,开市的盛典也即将到来。商贩和百姓们都放下了手中的货物,聚集到祭台钱。身着盛装的鼓手、乐师、舞者也陆续进场,在祭台下静静等候着。
  众人屏气凝神,抬头仰望着那面铜锣。
  夺目的日色下,巨大的铜锣熠熠生辉,似乎也在渴望这敲响祭告天地的音符。
  只待正午的太阳照临大地,祭神之舞踏过最后一个节拍,飞身跃起,将这面铜锣震响,这座寄托着两地人民富裕与和平之期望的互市,便可从此开启。
  礼炮三响,两队辉煌的仪仗分别自祭台东西面行入,所有人顿时跪拜下去,久久不敢抬头。
  西面一队骏马白袍,便是蒙古可汗俺达、国师重劫、十二土默特首领一行。东面一队朱紫藻绣、仪仗煌然,却是本次互市钦差特使吴越王的王驾。双方一番寒暄之后,分宾主落座。此地虽是两国交界,但仍隶属俺达汗管辖,故吴越王便落了东面客座,悠然地看着祭台,静等着互市的开启。
  吉时将至,俺达汗向下轻轻挥了挥手。
  一直在台下候命的乐师与舞者缓步行出,他们全身盛装,面目肃然,依次跪拜过天地、俺达汗、宾客,便要开始这场虔诚的祭神之舞。
  鼓声,苍茫而浑厚,在辽阔的大地上敲响,仿佛上古征伐时的哀婉战音,一声声,动人心魄。
  舞者,手持雉尾,白色长袍上缀满珠宝,缓缓踏上通往祭台的阶梯,一步步,走向庄严。
  无数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祭台,无数颗心随着鼓声跳跃,缓缓点燃。
  这些百姓多半来自附近村落,地处两国交战的最前线。永不永不 打从明朝建立以来,蒙汉两国百年征战杀伐,他们便首当其冲。他们的家园数度建立,数度被摧毁,辛辛苦苦积蓄的财富也在瞬间化为乌有,几乎每个家族都有人因战争与饥饿而死,几乎每个人都曾因逃难而流离失所。
  如今,这一切都将成为过去了么?连天烽火、凄厉的号角,都将化为商贩的吆喝,自由的贸易的喧闹了么?披甲执锐的士兵、沟壑交布的战场,都将化为行商的马队、繁荣的都城了么?贫穷与战乱,鲜血与厮杀,将不再玷污这片土地了么?
  那些人眼中渐渐蕴起了热泪。
  突然,鼓声戛然而止,鼓槌锵然落地。
  正要踏上祭台的舞者发出一声惊呼,跌倒在台下。
  ————祭台上那张供舞者踏足的白色毡毯,竟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一片血红!
  汉地人民面面相觑,不知所措。他们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如此惊人的变化,只感到一种不祥的预感,迫人而来。恐惧宛如沉沉的黑云,压在这座刚刚建立的集市上,沉重得让人窒息。
  蒙族人么则惊恐地看着国师重劫,希望他能带来神的指示————只有他有与神明沟通的资格。
  重劫看着众人,他苍白而妖异的容颜隐没在白色斗篷后。万众瞩目下,他站起身,向天空伸出手臂,承接这夺目的阳光,似乎在倾听天穹深处传来的神谕。
  四周鸦雀无声。
  而后,他缓缓收回手,交叉于胸前,轻轻吐出两个字:
  “神怒。”
  所有的人都惶恐起来,纷纷跪倒在地,将头深埋入泥土,似乎要祈求神明的宽恕。
  日色渐渐鼎盛,若再没有人登上祭台,挑起祭神之舞,昭告天地,那么吉时错过,互市便无法正式开启,只好等候下一个吉日。
  那却已是一月之后。
  吴越王微笑着看着俺达汗,似乎在等待他的裁断。
  俺达汗皱起了眉头,他霍然起身,郎声道:“谁来跳这祭神之舞?”
    四周一片寂静,没有人敢回答。
    重劫阴冷的目光宛如山岳一般,沉沉压在众人心头,让他们不敢说,不敢看。
    盛装的舞者与鼓手跪伏在祭台前,愧疚得几乎死去。他们知道,自己的临阵退缩辜负了两地的人民,也辜负了大汗的期望,但多年的信仰与虔诚,已化为灼热的镣铐,牢牢锁住他们的心灵,让他们宁死也不敢干犯神的怒意。
    一阵极轻的脚步声响起,跪伏的鼓手恍惚地抬起头,一道水红色的光芒照了进来,几乎灼伤了他的眼睛。
    他愕然抬头,就见一个女子站在他面前。
    就仿佛一朵五月的莲花,带着温婉,也带着不可触犯的圣洁,奇迹般地降临在辽阔的草原上,给这片苍茫雄奇的原野,带来一场温柔的烟雨。
    恍然如梦,却足以铭记终生。
    鼓手不知所措,她却向他俯下身,清丽的脸上浮起一抹淡淡的微笑。这笑意中满是安慰与鼓励,似乎在宽慰他不用自责。
    鼓手心中剧震,恍惚中只觉得手中一轻,鼓槌已被她取走。
    相思的身影宛如一朵飘落的云,穿过跪拜的百姓,来到了祭台西面。
    她盈盈施礼,纤细的双手将鼓槌托起,呈献于俺达汗面前,柔声道:“请大汗为我击鼓。”
    俺达汗犹豫了片刻,终于点了点头,伸手将鼓槌接过。
    相思脸上浮起一抹微笑,她一步步退回祭台,从舞都手中接过雉尾,转身跃上高台。
    风起,舞动。
    罗衣从风,长袖交横。
    水红色的衣衫在猩红的地毯上,徐徐旋开,恰似一朵风中盛开的花。每一个舞姿,都是那么的曼妙婀娜,却又是那么高华清绝,不带一丝俗艳之色,仿佛一只九天羽凤,掠过昆仑深山,停栖于万丈碧梧之上。
    俺达汗注视着她,缓缓从王座上起身,几个随从赶紧将那面用于伴奏的牛皮巨鼓抬了过去。
    他将身上的甲胃解开,紧紧握住鼓槌,缓缓挥起。
    鼓点,在大地上震响,一声声,惊动风雷。
    每一个跪伏的百姓都禁不住抬起头,怔怔地看着祭台。那一刻,他们心中的恐惧,彷徨完全消失无踪,只剩下敬畏与庄严。
    正午日色灿烂,但那无尽遥远的天穹,万里浩瀚草原,都在这一刻突然褪去了色泽,仿佛退回到了洪荒时代,山脉、河流、大地、沧海。。。。。。一切笼罩在远古暗红色的光芒之下,随着每一次鼓声檑动,轻轻震颤。
    相思舞姿转疾,仿佛那停栖在碧梧上的红色羽凤,也受到了鼓声的召唤,展翅惊飞,在这赤红的天地间纵情翔舞。
    舞名《凤来》。
    传说是为了歌颂伏羲的功业而作。是上古先民由衷地颂赞他们伟大帝五,发明了民生必备之器具,发展了生产,给人们带来了富足。
    俺达汗并不知道这支舞的来历,只是合着她的节拍,纵情地挥动着鼓槌,相思的舞姿也随着他的鼓声的变化而转换,竟配合得宛如天成。
    上千名百姓呆呆地望着他们,禁不住热泪盈眶。
    低低的声音相互传递着,他们吃惊地睁大了眼睛,认识到这抹水红的影子,就是传说中荒城的莲花天女。
    那是他们信仰的天女,甘愿干犯神的怒意,踏上猩红的毡毯,为他们跳起祭神之舞。那一袭水红的衣衫在草原上飞舞,如羽凤夭矫。
    那是他们尊敬的大汗,脱下象征功业与王权的战甲,亲手拿起鼓槌,为他们擂响苍古的音符。长发飞扬,汗湿征衣,栗色的肌肤在日光下发出微亮的光泽,如天神伟岸。
    那些百姓们再也忍不住,高声呼喊起来,对莲花天女的敬仰,对俺达汗的颂赞,对两国永享和平的祈盼交织成一片,再也分不出彼此。
    鼓声越来越急,催动着舞姿夭矫变化,舞步旋转,水红长袖飞旋,渐渐化为一朵合扰之莲,阻断了众人的视线,众人的惊呼声、赞叹声、掌声渐渐停止,化为不可置信的惊愕。
    呼吸都已停止。
    午时三刻。
    砰的一声,最后一个音符震响,相思痴旋的身形猝止,突然如羽凤翻飞,向那面铜锣飞去。
    锵然一声巨响,铜锣在她手中雉尾的敲击下,发出一声宛如金石的脆响,恰好与还未停息的鼓声融合到一处,金声玉振,袅袅不绝,传遍了整个大地。
    这声音是那么清越辽远,却又那么的洪大庄严,仿佛在昭告整个天地,蒙汉两地的互市,就从此刻开启。数百年的等待,便在这一刻实现。
    一时间,万籁俱已退避,只留下这袅袅余音在天地间寂莫振响。直到余音消歇,人群中才爆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喝彩! 
    整个集市陷入了狂欢。小贩们将贩卖的食物、干果捧出来,一把把抛向空中,任众人分享:能歌善舞的牧民们手牵着手,挑起了舞蹈:更多的人满脸狂喜,互相拥抱着,也不管是不是素昧平生。
    “啪”的一声轻响,苍白的发丝在重劫指间断裂,却没有人听到。
    他的脸依旧隐没在白色斗篷下,看不出是喜是怒。
    直到暮色沉沉,这场狂欢才走向终结。人们一面说笑,一面擦拭着未干的泪痕,用马车装起一包包货物,心满意足地四散开去。等着明日重来。
    庆典刚刚结束,重劫便策马离去。吴越王倒是一直滞留到傍晚闭市,才满面春风地向俺达汗辞行,回京复命。
    俺达汗感激吴越王斡旋之力,特派把汗那吉送行三十里,一行人走过相思身旁时,吴越王突然回头,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
    相思心中感到一阵莫名的慌乱。
    那双阴沉的眸子,她似乎不久前,曾在什么地方看到过,却又一时想不起来。她沉吟良久,默默地牵起胭脂,向荒城走去。
    突然,她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就见俺达汗带着十二土默特首领,正策马向她走来。
    相思展颜微笑,敛裙为礼:“大汗。”
    俺达汗在她面前驻马,微笑道:“谢谢你。”
    相思也笑了,暮风扬起她因旋舞而垂散的长发,清丽绝伦的容颜在汗球与夕阳的点染下,如新莲般动人。
    俺达汗笑看着她,一直看得她脸上泛起淡淡的红云,才道:“我该给你什么奖赏?”
    相思低下头,整理着鬓发,轻轻道:“大汗答应了我互市之策,我已经感激不尽,还要什么奖赏?”
    俺达汗挥鞭指向正在散去的百姓:“这次不是我的赏赐,而是草原上所有子民对莲花天女的感谢,你一定要收下。”
    相思略略沉吟,忽然抬头,微笑道:“既然如此,那么不如我们再赌一次?若大汗赢了,我就收下大汗的赏赐,若我赢了,便再向大汗提一个建议。”
    俺达汗点了点头,笑道:“虽然我很想听到这个建议,却绝不会认输。你这次要赌什么?”
    相思扬了扬手中的缰绳:“我们在草原上驰马一个时辰,看看谁更快。”
    俺达汗见她胸有成竹的样子,不由仔细打量了她的坐骑胭脂一番,心中却不禁一惊。她什么时候得到这样神骏的坐骑?
    不过他的震惊也只是一瞬之间,他坐下这匹红马,亦是汗血良种,且随他征战多年,一人一马之间,早已心意相通。俺达汗深知,这种汗血马虽然极为神骏,但也难以驯服,若马不能真心奉骑手为主,便很难将其速度完全发挥出来。晴天+有雨打相思得到这匹马最多不过数月,想必并未起来驯服此马,于是笑道:“便依你。”
    思想破颜微笑,突然一掣缰绳,胭脂一声长嘶,如红云腾起,已蹿出数丈。
    俺达汗猝不及防间,已被她甩开。他一声长嘶,纵马便追,两人一前一后,向北面草原原驰而去。
    十二土默特首领大惊,担心大汗安危,连忙策马跟上,他们虽然精于骑射,坐骑亦是百里挑一的骏物,却又怎能和这两匹汗血良驹相比?只片刻工夫,便被远远甩开。
    茫茫草原上,只剩下俺达汗和相思,在暮色下策马飞驰,马蹄下,青色的尘土飞扬,离众人越来越远。
  
    夜色笼罩、风雾苍茫。
    大片草甸、溪流、花海、缓坡都以风驰电掣的速度,向后疾退而去,化为一片连绵的织锦,再也分不清彼此。
    相思纤手紧握缰绳,屏气凝神地向北疾驰。胭脂棋逢对手,也兴奋起来,在草原上纵蹄飞奔,不时急停急转,或从数丈宽的溪流上飞跃而过,想要将俺达汗的战马甩开。
    但无论它怎样努力,也始终甩不开距离,倒是几次转弯,被俺达汗预先判断出方向,缩小了差距。胭脂不敢再多玩花样,只直奔北方狂奔,俺达汗便在她身后一丈处挥鞭追赶,倒也无法追上。
    暮色,渐渐浓密起来,月亮的光芒从西面升起,照耀在残阳犹存的大地上,一时间日月齐辉,分外壮丽,草原的傍晚分外寂静,广袤无垠的天地杳无人迹,只有风行草上的沙沙声,和草虫低低的私语。
    跃过一条清澈的溪流,一座六尺高的青色小丘出现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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