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道:“那小女孩在哪里?带我去见她好么?”王乏巨未料此人如此童心未泯,暗暗道:“此人虽无恶意,却也并非良交,还是不惹上为好。”说道:“在下小女不在此地,恐怕不能来参见前辈了。”那怪人呃了一声,略一沉思,喜道:“小女孩不来,自是无趣的紧哪!不过我看你这把剑有些门道,方才见你舞剑,使的是‘刺猿剑法’,本来这套剑法也不是很坏,但你轻功差得很,对付三流家伙勉强还行,若是遇上高手,像我啊,嘿嘿,只怕连片衣角也碰不到。”
第五章 追燕猢狲(2)
王乏巨听他说的甚有道理,当年他师父娄孤山传他剑法时,便道:“巨儿,此剑法好则好矣,然而若无轻功相辅,便算不上高明,因此,你出师后要加强自身轻功,不可惫懒。”王乏巨依照师父所嘱,勤练三载,轻功终有大成,此刻在那怪人眼里,竟是不入流了,不禁略有不快。
那怪人又道:“你的剑叫什么名字?从哪弄的?说来听听。”王乏巨道:“此乃在下家传清霜剑,倒不是‘从哪弄的’!”那怪人连连称好,自语道:“清霜剑,清霜剑,听名字便知不错,拿来让我耍耍。”他说得轻松,王乏巨听来却是更加心惊,此剑他片刻都不曾离身,腰带一般系在腰间,视为性命,如何肯给他?便道:“请恕在下不能从命!”
那怪人道:“不想你轻功烂的要命,为人也恁地小气!你不给,我自己来取。”语毕,伸手朝王乏巨腰间抓来。王乏巨只觉腰间一紧,心道不好,右掌削了下去。那怪人刚摸到剑柄,正要抽出,见他一掌打来,随手接了一招,不由“呀”的一声怪叫,倒蹿了出去。捂着手道:“不坏不坏,轻功不行,掌力却还可以。”
王乏巨那一掌力道千钧,可说已极尽平生之能,他心地仁厚,本不愿伤人,一掌甫出,便后悔不及,生怕将那怪人打成重伤。回头看时,只见一个小矮人站在面前,牛山濯濯,四肢短小,脑袋却大得出奇,一身蓝色袍子又宽又大穿在身上,说不出的古怪,叫人好笑。王乏巨歉然道:“在下出手重了,前辈有恙么?
那怪人不屑道:“我不过一时大意,才被你挠了一下,如何便会有恙?哼,不信你我再来打过!”王乏巨见他五十多岁年纪,说话却犹如孩童,偏偏武功高的厉害,知他并没受伤,心里轻快了许多,拱手道:“不知前辈怎生称呼?”那怪人得意一笑,说道:“我的名讳岂是随便就告诉人的?不过,见你掌力还行,便勉强告诉你,江湖上被人追捧,人称‘追燕猢狲’,名讳上韦下清风的,便是我了。”
王乏巨早年随师父娄孤山习武,而后一直在朝中为官,于江湖人物所知寥寥,从未听过韦清风,但见他极为自负,一身轻功又来无影去无踪,便道:“久仰前辈大名,如雷贯耳,今日得见,三生之幸!”韦清风听的受用,一张老脸绽开了花,说道:“来来来,咱们再过几招!”不等王乏巨应声,左掌飘飘,已拍了过来。
王乏巨不愿与他纠缠,脚下一挫,闪到一边,说道:“前辈武功,在下自叹不如,不必打了。”韦清风怒道:“臭小子,你瞧我不起么?别以为你打我一掌,我便输给你了,我不用轻功,照样能将你打趴下。”说着又是一掌。王乏巨无奈,只得尽力应付。
韦清风虽弃长用短,掌法却也毫不含糊,看似飘飘随意,实则饱含内力,每掌拍出,都令王乏巨心口一滞,但觉那掌力一波强似一波,就像海中巨浪,强劲之余,又绵绵不尽。王乏巨虽极尽辗转腾挪,奈何始终摆不脱他掌形的笼罩,不禁又是佩服,又是惭愧。
韦清风忽地收回双掌,说道:“小子,别说我以大欺小,你使剑吧!”王乏巨依言掣出清霜剑。韦清风笑道:“这才有趣!”双掌变爪,便要硬夺剑柄。王乏巨清霜剑在手,自是如虎添翼,岂能被他轻易抓到?长剑圈转,舞就数道螺旋,将自己周身护住,剑光璀璨迷离,加上剑名清霜,一旦使开,寒气逼人,韦清风一时倒无从下手,挠挠光头,思索破解之法。王乏巨见他收手,也停了下来。
韦清风脸色一阵欣喜,像是有了主意,一阵又哭丧着脸,想来那主意并不如何管用,一阵又是连连点头,就像公鸡啄米,接着又把脑袋摇得拨浪鼓一般。王乏巨觉得此老有趣,哈哈笑了出来。韦清风只道他在嘲笑自己,满脸怒容,吼道:“臭小子,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你再笑我把你头扭下来!”王乏巨便止住不笑,心里却是更加感到诙谐。
韦清风正自苦苦深思,忽听一声怪叫,叫声:“不好,老婆子有难!”两腿弯也不弯,箭矢一般,整个身体射了出去,一眨眼间,已消失无踪。王乏巨不知何故,亲眼见了他的鬼魅轻功,心下赞叹不已,只听一句话遥遥传来:“何方鼠辈,敢欺我老婆子?”这句话说完,不知又远去了几里。王乏巨道:“此身轻功,端的可雄视武林,称王称霸!”抬步往来处走去。
第六章 同室操戈(1)
王乏巨尚未走近茅舍,便听一人扯着嗓子嚷道:“臭老怪,烂婆娘,你们不守约定,算哪门子英雄?”听这口音语气,不是韦清风是谁?一个男的嘿嘿笑道:“老猢狲,师父生前定下规矩,若是有一方胜过另一方,昆山血玉就归属胜者,什么时候约定了三年之期?”
韦清风怒道:“好哇,臭老怪,依你之意,武功定在我俩之上了。我们就再打一场,看看究竟是谁厉害?”那臭老怪道:“正是如此,来吧!”韦清风道:“你先来,我让你三招!”那臭老怪骂道:“不知羞耻!老子让你十招,你先来!”
王乏巨听得有趣,走到茅舍门前,向院子里一瞧,不由暗暗发笑。原来在院子东西两侧,各有两人坐倒在地上,想必适才已打斗了一场,结果双方不分胜负,落了个两俱伤。但双方都极为要面子,死活不肯承认武功及不上对手,身子不能动弹,却也想在舌上赢个一招半式。王乏巨不知他们所说的昆山血玉到底何物,但忖度必是一件重要物事。
田伟见王乏巨回来,低语说道:“大哥你到哪儿去了?”王乏巨笑道:“夜里醒来,再也睡不着,便到附近转了转。这几人怎么回事?”田伟道:“小弟也说不清楚,正睡着突然听见有人打斗,起身一看,乖乖不得了,只见这几人武功端的出神入化,把我吓了一跳。本以为来了强盗劫匪,便急忙把嫂子跟晴儿叫醒,护住他们,后来才渐渐得知这几人本是同门,为了争一件叫作昆山血玉的东西才大打出手。”
王乏巨点点头,说道:“这是人家师门私事,咱们不便过问,静静瞧着好了。”
看那西侧两人时,一个老者半躺半坐,长着一对铜铃般大的眼睛,鼻梁高高突起,鼻尖处略略弯作鹰喙,一张嘴大的出奇,简直占了半个脸颊,两只耳朵更是向两侧伸着,足足有五寸长,眼眉头发俱白,头顶上却隐隐有几绺白发,再看他脸色,却是红光满面,真可谓鹤发童颜,料想此人武功已臻化境,竟而练到返老还童的地步,心中生出分敬佩。他身旁的是个老妇人,与他一般的精神矍铄,只看脸色,瞧不出有多大年纪。最令王乏巨称奇的,则是两人男的其丑无比,女的美若天仙,落差之大,何啻云壤之别?
东面则是韦清风和那瞎眼老妪,适才听他们言语,知道他二人原也是夫妻。韦清风箕坐于地,满脸的晦气,兀自不住低骂,一边狠狠用左手拍打着右手。那瞎眼老妪却是正襟危坐,岿然不动,便似僧道入定一般,脸上也无半点表情,瞧不出任何喜怒。
晚晴跑过来,拉住他手,嘻嘻笑道:“爹爹,这几位老婆婆、老公公刚才在天上飞来飞去,好有趣!可是这会儿怎么都坐在地上不起呢?”王乏巨摸摸她头,小声说道:“他们都受了伤,不能动了。”晚晴“哎呀”叫了一声,吃惊道:“那可怎么办才好?他们年纪大了,若受了伤,岂不是要吃好些苦?”王乏巨很少见女儿关心旁人,只道她年龄尚小,事事懵懂无知,此刻听她说了这句话,不由深感欣慰,眼中饱孕慈爱,说道:“习武之人,受些皮肉之伤,那是在所难免,不过只要不伤及内府,调养几日,便会没有大碍了。”晚晴向来崇仰父亲,往日王乏巨在外,或是征战边关,或是演练校场,在晚晴看来,自是威风八面,英雄无敌,只是身为女儿身,有很多无奈。听了王乏巨所言,便坚信这几个老婆婆、老公公会很快好起来,突然又欢笑不已。
这时,韦清风忽地笑道:“臭老怪,我们都不能动,武功上自是难以为继,闹嘴也争不出个鸟来,我突然灵光一现,倒有个主意能让我们分出胜败来。”那臭老怪不屑道:“你的注意尽是馊的,能有什么屁用?”那被唤作烂婆娘的推了他一下,说道:“且听他说说看,若是赢了,昆山血玉自然就归我们了。”那臭老怪倒也听话,说道:“好,老猢狲你说!”
第六章 同室操戈(2)
韦清风双手胡乱比划一通,笑道:“等到咱们都恢复了一点体力,便来一场隔空大战,你意如何?”那臭老怪不知何谓“隔空大战”,苦思了片刻,仍无半点头绪,猜想定是韦清风消遣自己,心头活起,怒道:“老猢狲,你少给我打哑谜,痛痛快快说出来,别想存心戏弄老子!”
韦清风想出一个好主意,自是得意之极,倒不管老怪物说什么,只道那是因忌成恨,当下哈哈一笑,款款说道:“这‘隔空大战’嘛,便是你我二人各自画地为牢,站在原地,互相出招攻击对方,单凭招数获胜。这样一来,不曾真正交手,体力便会消损得慢些,哈哈,如何?”听了他这番话,在场所有人都暗暗佩服韦清风的智慧,用招不用力,委实是个好办法。
那臭老怪道:“虽说这个注意欠佳,但眼下别无他法,好,就照你说的!”突然跃起身来,摆手道:“来吧!”双脚不丁不八,就此拉开了架势。他方才输给了韦清风,心中早不服气,这次却要力争先机,便第一个站了起来。
韦清风见他叫阵,微微生怯,心道:“没想到这臭老怪这么快就恢复了体力,只怕此番要败给他了。”转念又想:“臭老怪莫不是虚张声势?嘿嘿,以他之能,怎么可能比我还快?”想到这里,不由信心百倍,中气十足,大声道:“小心啦,我攻你左肩!”
那臭老怪深知韦清风狡猾,他言明攻自己左肩,定然会朝右肩攻至,于是左掌守住右肩,右掌却往前拍去。右掌刚拍到半途,却听韦清风嘻嘻一笑,伸手往左肩打来,心道不好,欲要回护,已然不及,迅疾使了一招“倒身插柳”,身体后仰,同时右腿弹出,踢向他小腹。
韦清风见他避得灵活,守中带攻,道了声“妙哉!”,屁股往后一撅,整个身体顿时呈现一个弓状,也躲过了对方一脚。斜眼看到臭老怪又直起身来,笑道:“还是下去吧!”双脚互错,身体便像倾斜的陀螺,滴溜溜迅速转动,两掌一前一后不停拍出。
那臭老怪眼神轻蔑,说道:“不见得吧!”当即已左腿为轴,以左足为支点,身体横向一摆,化解去韦清风连环掌的攻势,两手也片刻不停,击向对方前胸。韦清风正自旋转,不料臭老怪有此一招,他身体悬空,无从着力,在别人看来自是必输无疑了,但“追燕猢狲”岂是浪得虚名?只见他脊背一弓,将双掌收回,往下一按,便算是两人对了一掌。
旁观者见他二人打斗,虽无性命伤残之忧,却纷纷竭尽全力,不下于真刀真枪的实战,而且奇妙招数层出不穷,一个如苍鹰,一个像狡兔,你用兵来攻,我靠将来挡。两人拳脚时而大开大阖,犹如长江大浪,轰然排至,时而轻打轻收,便像春风拂柳,灵巧之极,令人目不暇接,叹为观止。
两人斗到酣处,口中呼啸不绝,一来增强气势,二来扰乱对方心神,手中足下俱是倍加敏捷。闪转腾挪,攻守进退,莫不恰到好处,浑然天成,力道拿捏之稳,可谓神乎其技!
晚晴瞧得目瞪口呆,小小心里羡慕不已,惊喜地不时雀跃起来,连连拍手叫好。开始时见一方出拳击出,另一方便像被施了魔法,往往向一旁躲闪,觉得煞是有趣,到后来只见两团身影不住晃动,再也瞧不清是伸手还是踢足,更是感到神奇。
又过盏茶功夫,韦清风和那臭老怪过了足足百招,兀自难分轩轾,渐渐头顶渗出汗来。王乏巨眼力独到,看出两人真气耗尽,若在斗将下去,不免双双油尽灯枯而死。转眼瞧那两个老妪,俱是一脸的漠不关心,心想:“这昆山血玉究竟何物?竟要以命相搏,也不愿落于人手!”王乏巨不忍眼睁睁看着两位绝世高人斗力至死,上前扬声说道:“两位前辈,请先停手!晚辈有一言,不知中不中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