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不了了,能看到多少是多少,这一次……恐怕真的要把身家性命寄下了。”
“那不如不做了,谁也不能拿我们怎么样。”铁中臣恨恨道。
“麻烦就麻烦在这里,这件事,不做……不行。”
5。
一块一块的玉砖错落有致地码在地上,枯红的线条在地面扭曲蔓延,时而盖过砖面,时而在玉砖间蜿蜒。六个青玉平底碗放在砖块与砖块之间纵横交界的地方,外面是一圈一圈辨识不明的符号和文字。碗里盛着一些乳白色的液体,阴阴的蓝火在液体表面跳动,淡薄得几乎看不出来。身披黑袍的人盘腿坐在砖群的四个角,保持静默。
“唰。”门被一下打开,四个人抬着轿子径直进了房间,轿子上仿佛坐着的不是人,而是几根竹竿支愣着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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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节:葵花秘闻录…陨星(17)
雷枯火的到来也没让四角的黑袍人有什么动作,反是身侧很快出现了一个人,“星辰在上,宫达给教长请安。”
枯萎的老鼠皮一般的衣服下,竹竿一样细的胳膊不置可否地抬了一下。“情况。”沙哑的声音中有一种沁入骨髓的寒意,在劣者的面前,雷枯火一向言辞简洁,甚至不肯说出完整的句子,在他看来,这是身为上位者的当然权力,劣者如果不能了解他的语意,便没有存在的价值。
“第四个节点已经布置好了,东宫的守备已经是万无一失。教长请看。”
在宫达的示意下,静坐四周的黑袍人各自伸手,在空中虚抓。随着低沉的吟诵咒语的声音响起,枯红的线条逐渐亮起来,玉盏之中的蓝色火苗也炽盛起来,砖石内部透出青色的光芒,昏暗的大殿顿时明亮了许多。微小的尘埃在空气中汇聚,渐渐勾勒出柱石的形状,占据了半个大殿的图像在空中逐渐显现,地面的玉砖笔直地向上放出光芒,一幅宏大的图卷毫无凭借地展现在半空中,纤尘在其中穿梭,毫无窒碍。每一块玉砖对应的是一个或大或小的宫殿,红色的城墙,金色的屋檐,威严壮丽的建筑群完整地展现在半空中,这浮空的图像展示的是胤朝的心脏——天启宫城的东北一角。
“今天早上把徽章发下去了,巡守的缇卫应该都佩戴着。”随着宫达的手指轻点,宏大的宫城中出现了星星点点红色的荧光,有些正沿着固定的轨迹移动,显然就是宫达所说的在宫城中巡守的缇卫。
看到雷枯火没有反应,宫达继续说下去:“今天早些时候,四卫的宁奇曾经来过,嫌东宫的守卫过于薄弱,言称四卫愿意借调人马,因为没见到卫长,被我挡回去了。杨拓石那里,难免没有一些想法。”
“不必管他。”
“是,不过宁奇所说也不无道理,虽然宗家势弱,但私下的组织也不可不防。”
“这个阵法,你满意么?”
宫达看着浮现在空中的宫城和来来去去的红色光点,这是他辛苦近一个月的成果,也是他修为更进一步的力证,想到这里,他下巴用力地向下一顿,陡然提高了音量:“为了建这个阵,我从天墟搬了一千块天青石,二十个思玄布置了十八天,四个阵眼暴发出来的时候,就来千军万马也不用害怕,何况还有一千名缇卫轮流执守。这样的布置,还需要害怕什么!”
雷枯火嘿嘿笑起来,声音空洞而干瘪:“是的,这样的布置,还需要害怕什么?”
6。
“内府?即使软禁起来也总要送饭的,不出差错应该是这会了。”
“不行,还需要多经过一道门,如果在这里被封死,就完全没有退路了。”莫研指着内府通向东宫的小门说道。
第72节:葵花秘闻录…陨星(18)
“那么即使进去了也带不出来,虽然不知道巡守的具体人数,可是这种时候如果东宫里还有少过一千个缇卫,我把头借给你当球踢。”
“还有,别忘了辰月最拿手的是什么。”莫研给自己剥了一个荔枝,塞进嘴里。
“秘术……”苏秀行呻吟着按住了自己的额头。
“这时候再制订周密的计划已经来不及了,想想看,如果只是把皇帝的宝贝儿子当成一件物品带出来。”
“快嘴骗局?”
“人数不够,皇宫也不是市场,可以乱闯。”
“刺客之乡。”
“没有藏身的地方。”
“还记得那个把整个屋子陷下来的故事么?”
“好是好,可惜我们没时间去挖……等等……”苏秀行的面上忽然露出一丝笑容,“看来只好做一次老鼠了。”
“总之我只负责断后,就不陪你们进去送死了,我还等着回家娶媳妇呢。”
“翠微阁的媳妇?”
“多事!你要从哪里出来?”
“嗯……这里,还有永延、流觥和厚德门也记得弄出些声响来。”
“六十具军用弩。”
“二十具,上次夜袭就让你一次报废了四十具弩,只是断后而已,我们又不是给缇卫送军火的。”
“四十具,这里前后都有路,封起来不容易,要不你自己去挖坑埋陷阱。”
“好吧好吧,最后还不是我掏钱,再来两次家底都被你败干净了。”苏秀行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算盘,难过地盯着盘面的数字。
7。
层叠的鱼尾纹在天边一角挂着,天光还好,夏季的白天本就比冬天长了许多,已经到了印时末,天上的红色还没完全褪去。宫城东面的城墙拖着长长的影子,一直罩到兴化坊里。淡淡的阴影中,几个人影在墙根一角一闪而没。
“照例这是换班的时候,城头的守卫比平时多了一倍,大家各自小心,我们来不及查探里面的布置,记得随机应变。”苏秀行说着,披上了灰蒙蒙的麻布,整个人像一团面粉一样缩进布里。
莫研掏出三支弯爪的钩子,用一个铁圈穿过去,再将钩爪展开,就成了一个抓钩。他的手来回地缠绕了几下,抓钩的后面就接了一捆丝绳,铁中臣将抓钩搁在军用弩的前方,按下了扳机。码好的丝绳一圈一圈地升腾向上,直奔宫城的城墙而去。
莫研拉了拉绳子,确认抓钩已经抓牢了箭垛,拉住了绳子的另一头。铁中臣裹在苏秀行一般的麻布里,先行爬上了绳子,关予彦居中,苏秀行在最后。三人爬过一段距离以后,苏秀行回头冲莫研点了点头,莫研手上一松,绳子上的三个人就冲着城墙荡了过去。绳子定住以后,三个裹在麻布里的人开始向上爬去,麻布被涂成城砖的颜色,远远看去,就像一团城墙在扭曲着向上蠕动。莫研看着自己的杰作,露出一丝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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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节:葵花秘闻录…陨星(19)
三块麻布飘着落进护城河里,很快吸足了水逐渐沉下去。铁中臣拔下了抓钩上的绳子,依照麻布的方式处理,将抓钩又拆回了原样,轻声说道:“这下回头路已经没了。”
“那就闯闯看,看有什么能拦住我吧。”
三个人影消失在墙根处。
8。
躲过一堆巡逻的缇卫之后,三个人影从墙上一跃而下。
“奇怪,这条路分明还有一半,怎么巡逻的缇卫走到这里就折回去了?”苏秀行不解地摇了摇头,把这个念头赶出头脑。
“停住!”关予彦一把拉住苏秀行,迎上苏秀行询问的目光,坚定地摇了摇头,“秘术陷阱。”
“在哪?”
“范围很大,而且不止一层,站在这里就能感觉到。这一定是为抵挡军队进入准备的。”
“那我们从墙上走。”
“不行,墙上一样会触发。”
苏秀行迅速回想了一遍宫城的地图,低声说道:“绕路。”
过了小半个对时之后,他们停在了一条巷子的一端,路的中间藏着之前一样的陷阱,苏秀行拉着两个人闪进一个无人的院里,看来辰月围住东宫半个月,这里住着的太监宫女早被移走。
“南面也被堵住了。这样看来,四面应该都有这样的陷阱。”苏秀行折了一根树枝,在地上画起来。很快,一幅东宫的草图就在地上展现出来,东面和南面都被划上了圈。
“原来如此……”苏秀行说着,在草图的西面和北面又各添了一个圈,“辰月布下这四个陷阱,便把东宫隔成内外两块,难怪巡守的人数虽然增多了一些,却算不上严密,一定是指望这个阵能挡住敌人。巡守的缇卫也事先得了警告,分成两部,一部在内,一部在外,遇到陷阱便行折返。看来太子定然就藏在这阵中某处没错,予彦,这些陷阱好解么?”
“解不了。这个阵至少找了十多个高手布置,又是不要钱一样的做法。不过……它既然是防着大队人马来袭的,可能威力巨大,灵动不足,或许能找到法子绕过去。再不然,只能指望找到通阵的法器,如果有的话。”
“既然是辰月精心设计的防御,不要心存侥幸,我便不信这里面几百号人完全不出来。”苏秀行说着,抬头看了看天色,露出一丝笑容,“也该到了吃饭的时候了。”
三
1。
白渝行的手放在琴弦上,半天没有动。
“殿下怎么又半天不弹了?”侍立一旁的祥云忍不住开口问道。
“热得慌。”
养年殿殿堂宽大,冬暖夏凉,何况此时虽然天色还明朗,但是已经到了晚间,便是街上也凉快了许多,更不用说殿里了。祥云心知白渝行这句话是有感而发,虽然平时这位太子殿下一向随和,于主从之别并不在意,可是现在他感慨的事情却是关系重大,祥云自觉身份低微,想劝慰两句也不知道如何开口,房间里一时安静下来,只闻见院子里的知了一遍一遍地拍着肚子。
第74节:葵花秘闻录…陨星(20)
“呼。”白渝行长长吐了一口气,闭目静心,却感觉一口浊气分明还在胸口郁积着,并没有呼出体外,按在琴弦上的手指抖动了两下,始终没有真的拨动。“还是算了。”白渝行索性双手一撑琴案,从席上站起来。
“看来这琴是弹不成了,随我去院里散散步吧。”白渝行说得随便,其实他们主仆二人被困在这进院子里不得外出已经十余天,每每还没走到回廊,门外的士兵就会把铁戟一横,交叉封住院门,然后会进来一名缇卫的军官,好言把他们“劝”回去。白渝行贵为东陆胤朝太子,能够活动的地方不过一个偏殿和殿外的院子而已。
白渝行带着祥云在院里慢步走了一会,已经绕了院子一圈,祥云看了眼守在门口的两个缇卫士兵,把想说的话全都吞回肚子里,一张嘴,发现自己说的是“今天的晚饭怎么还没送来?”。
“是啊,还没送来。”白渝行几乎是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讲的话,立在原地,抬头看了看天色,天上的红光已经渐渐暗淡,只有一抹云霞还挂在角落,清爽之中夹着些许热气的晚风吹得他更加心烦意乱。虽然眼见就要天黑,晚饭比平时送得晚了许多,白渝行却丝毫不在意,他还丝毫没有饿的感觉。从中午以后,他就在养年殿里没动过半步。虽然每日也是一般的看书作画,可是事事都不顺心,自从父亲病重之后,他就一直被困在这里。
想到这里,白渝行突然说道:“也不知道父皇身体如何了。”
“是啊,不知道饭做得如何了,要是还没送来,难道我们都饿死在这里么。”祥云故意提高了嗓门,看到守门的缇卫没做什么反应,才放低了声音,对白渝行说道:“殿下,你怎么能在这里说这些话!我们还是回屋吧。”这对主仆从来高下分得就不甚清楚,在这里多说一句话就多一些危险,祥云也就不顾身份的差别,拉着白渝行往偏殿里走。
“若是父皇还康健,又何至到此地步。”
祥云拖着白渝行进了偏殿,关上门,才放下心来,转身说道:“祥云情急之下不得已冒犯,还请殿下恕罪。”
白渝行呆呆看着前襟的褶皱,叹了口气:“算了,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反正这太子也不知还能做几天,有些话,不说出来总不舒服。”
“殿下不必过忧,辰月虽然势大,这东陆也总是白家的天下,宗室的长老们或许正在设法营救呢。”
“可是这都十多天了,别说宗室的人,除了两个树桩一样的缇卫和送饭的太监,半个人都没见到。若是……若是辰月还有什么企图,总也该派个人来谈一谈条件,这样不管不问,我怕……我怕……”白渝行转过身时,他的脸上已经满是泪水,祥云忙抱上去,轻抚他的后背,“……我怕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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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节:葵花秘闻录…陨星(21)
“不会的不会的。”祥云也想不出什么别的词来安慰,环顾这空荡荡的偏殿,只觉得心里有团火在剧烈地燃烧,却被阴森的殿堂吸得一丝不剩。他是下人,若是主子遭遇什么不测,也很难不跟着被灭口。然而此刻,他想的更多的确的却是此刻的局面,术士监国,太子苟死,帝都的宗祠一党早已式微,还在苟延残喘的,大多是匍匐于辰月淫威之下的怕死鬼,若说有什么人能拼了性命来救太子,他自己也不相信。不过这话不能说给太子知道,于是他只好继续拍着白渝行的背,感觉他的心跳渐渐平复。白渝行,他的这位主人,平心而论是个随和的好人,不知道的人怎么也看不出皇子的架子来,又精通书画,放在一般官宦之家定然提亲的人要踏破家门槛,可是作为注定要继承皇朝霸业的太子,性子就过于柔弱了些。相反他那位庶出的三哥,平日在宫城之外胡混,成天结交的都是行伍之人,颇有开国之祖白胤的风范,据说和缇卫几位卫长走得也很近。
正胡思乱想间,白渝行已经止住了流泪,渐渐和祥云分开,说道:“给我打盆水来吧。”
祥云提了盆,开门进到院里,正要去井边打水,却看见院外站了一个弓了腰端着食盒的小太监,想是今天的晚饭终于送来了。不知道前几日送饭的太监今天出了什么事,许是病了吧,非但换了一个人,送到得也迟了许多。
“令牌。”守门的缇卫士兵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