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志·葵花·碧之孤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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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志·葵花·碧之孤戾-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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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龙苦的目光已经涣散,嘴唇翕动着,即使近在咫尺的两个明家侍从也没听清他在说什么。
  “你说什么?你是叫我不要伤害那女人?”贵公子把手盖在耳朵上,像是要听清龙苦的话,“我不是听错了吧?那女人跟我有什么关系?”
  “大家姐,你……杀了我吧!”龙苦用尽最后的力量说。
  “现在想死了?你违反家规的时候怎么没有想到后果?你想死是因为觉得那女人不爱你?你这种懦弱的男人,世上有谁会爱你?愚蠢。”贵公子脸上带着嘲讽。明家的两名侍从忽然明白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显然这个贵公子找麻烦的对象不是他们而是这奄奄一息的废人,他们收刀回鞘,悄无声息地后退。
  “我知道……我都知道,所以大家姐,你杀了我吧。”龙苦只希望最后的一刻能快点来,他不想看见面前那刻薄的脸,那张脸上的鄙夷让他越发地绝望。
 
                  
 第15节:葵花白发抄…龙莲(15)
 
  然而贵公子的神色忽然变了,谁也不敢相信,那张姣好英丽的脸上会浮现出那样的神情。
  那是一只狂怒的狮子才有的表情!
  贵公子拎起龙苦,反身一掌抽在他脸上,抽得他转了一圈。这一瞬间,他向着那两名明家侍从挥舞了白色的长袖,长袖带着风掠过,忽的就红透了。两名明家侍从呆呆地看着前方,直到他们的头颅在脖子上歪斜,像是装满血的罐子那样倾倒下来。
  血泉涌起的一刻,贵公子已经再次拎起了龙苦,“混账!说出这种话来!”
  此刻他脸上那种狂怒的表情已经如冰般消融,取而代之的是那么多那么多的悲伤和心痛。
  他把龙苦紧紧抱在怀里,“别犯傻!我们怎么会不爱你呢?这天下只有我们是真爱你的啊……我们是血亲,是家人,是兄弟姐妹!世上还有什么人会比你的家里人更爱你呢?”他轻轻抚摸着龙苦的头,声音有些哽咽。
  “接着他!”贵公子猛地把龙苦推向身边那个白发少年。
  白发少年接住龙苦的瞬间,贵公子已经如一匹白练般展开。在快得无法分辨的移动中,他仿佛带着一连串虚影,明公子还未从侍从们的死中反应过来,只是眼睁睁地看着贵公子拔地而起,直上二楼。空中有弯月般的光华一闪,贵公子在空中如鹤一般翻转,而后轻盈盈地落下,高举着手。他白色的大袖一直落到肩上,露出玉石般的手臂,手上握着两尺长薄纸般的利刃,看起来像是透明的,上面一层鲜艳的红色流淌而下。
  片刻之后,明公子在二楼摸了摸自己的下颌,浓腥的鲜血从他下颌的创口里喷出,他犹然紧紧搂着素女幽的腰。
  女人们的尖叫声中,贵公子抖去了自己一身雪貂裘,下面是一身白色长衫,他拉开长衫的衣领,露出清秀如竹的锁骨和仿佛透明的一抹胸口,从袖子里拔了一根暗红色的长簪,插刀于地,把一头漆黑的长发绾起在头顶。客人们忽然间意识到那是个女人,她白得胜雪,却带着海棠般的艳气,烛照般的明亮,美得坦荡而惊心动魄。
  那个明艳如高烛照海棠的女人提着刀,走到龙苦身边,看着他的眼睛,用最温柔也最真诚的声音说,“凡你恨的人,就是我们所有人的敌人,凡伤害你的人,我们会让他用最惨痛的代价来偿还!”
  龙苦认识那柄刀,它的名字叫“眠龙月”,那种藏在衣袖里杀人的刀术被称为“裂锦十二”,而那个女人,她的名字叫——
  龙莲。
  龙莲从白发少年的怀里接过了龙苦,八名侍从已经分散开来,控制了这间大厅的每一个出口。
  “姐姐,你不是来杀我的么?”龙苦不敢相信。龙莲,他的姐姐,正抚摸着他折断的手臂,眼睛里写满悲伤。
 
                  
 第16节:葵花白发抄…龙莲(16)
 
  “当然不是了,我手里有老爷子对你开恩的赦令,我只是要比其他人更快地赶到这里,免得被其他人先找到你。有些人还是很想杀你的,你杀了一个姓苏的,而苏家那些人,有时候很认死理。”龙莲说。
  “老爷子特赦我了?”
  “傻孩子,天塌下来,世上还有我这个姐姐不是么?我还在,就不许那些人动我弟弟。”
  龙苦愣了很久,眼泪决堤般流下。他忽然想起很久以前,他们都还是孩子的时候,这个女人说过同样的话,可那时候他不相信。他不相信姐姐,却信了一个只会演戏的女人,这个女人正在二楼哭喊着要把明公子的尸体的手从自己腰肢上摘下来。
  “不要哭,你可是我最聪明最了不起的弟弟。这世上那么多女人,怎么会没有人喜欢你呢?”龙莲摸着他的头发,“就算真的所有人都瞎了眼,还有姐姐啊,姐姐好看么?比那个一晚上八个金铢的女人是不是好看一点?”
  她以绝对的自信笑了笑,扶着龙苦起身出门。白发的少年紧跟在她的身后。
  他们走出秋浓驿的大门,门外是一群烈马围绕着一辆漆黑的马车。
  “唉哟,我有个东西落在里面了,我去拿一下,”龙莲转向白发少年,“小铁,你把阿苦送车上坐着,拿件斗篷给他御寒。”
  “在里面等姐姐哦,很快我就回来。”龙莲温柔地把龙苦推上车。
  她回到秋浓驿的大厅里时,那些明媚温柔的笑都不见了,她再一次变了,成了那个冷漠的贵公子,款款登楼。素女幽正靠着二楼的栏杆瑟瑟发抖,明公子淋漓的鲜血涂了她一身,她嘶哑地哭喊着,谁也听不清她在哭些什么。
  龙莲捏起素女幽的脸儿,打量她那双惊恐的漂亮眼睛,嘴角浮起一丝鄙夷的笑,“八个金铢一夜的贱婢……我弟弟的第一夜,就是睡了你这样的女人么?”
  她的手忽然按在了素女幽的额头,自己一头漆黑的长发披散而下,仿佛瀑布。半根暗红色的长簪从素女幽的后脑刺出,素女幽还瞪着那双漂亮却有了皱纹的眼睛,一溜鲜血从簪子上滑落。
  “我早就说了,你是我的。”龙莲手一推,素女幽的尸体软绵绵地倒地。
  “大家姐,怎么收尾?”一个少年走到龙莲背后,目光森冷,刀一样在屋里那些人脸上扫过。
  “杀了他们,”龙莲把那枚暗红色的长簪擦拭干净,重新插回发间,打量了一下楼上楼下,压低了声音,“这楼我看也不用留了。”
  “做得干净一些,等我们走远了再动手,”龙莲凑到少年耳边,“别留什么痕迹,别弄出太大的声音,免得老爷子怪我,也免得阿苦听见,其实男人往往比女人还要心软,不忍心看着和自己亲热过的女人死。阿苦还是个孩子。”
  龙莲背着双手,轻声地哼着一首歌,步履轻盈地走出了妓馆。
 
                  
 第17节:花与蛇(1)
 
  某一个阴雨连绵的下午,他迎来了自己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次逃亡。他跌跌撞撞地穿行于那些比人还高的灌木丛中,不时摔倒在湿滑的泥地上,弄得浑身都是脏兮兮的泥土。但背后的追赶呼喝声不绝于耳,越来越近,让他不敢有哪怕是片刻的停留。
  他觉得自己的肺快要炸裂了,呼进呼出的每一口空气都热辣辣地灼烫着咽喉,双腿由酸胀到渐渐麻木,身体也被各种植物和石块划出了无数的血痕。但是不能停步,半步也不能停,停下就意味着无可避免的死亡。
  这一天的亡命奔逃深深刻在他的记忆里,并在他的余生中不断地被回想起。那些细细密密的雨声就像是一张无法逃脱的巨大网罗,铺天盖地笼罩下来,无论跑到哪里,都躲不掉那种可怕的阴冷和尖锐。雨声中,身后熟悉的山谷渐渐远离,只有追逐者们穷追不舍,星星点点的火把就像一只只怪兽的眼睛。
  他累了,累坏了,在他的一生中还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奔跑。终于在一次跌倒时,左脚重重扭伤了,即便不伤,也再也没有力气跑下去了。他看看身边陡峭的悬崖,再回头看看不断逼近的火把,生与死的一线之隔在心里纠结翻滚着。终于,他咬咬牙,从崖边滚落下去,不受控制的身体很快磕到了点什么。他昏了过去。
  醒来时,已经不知道过去了多少时间,天空早已墨黑一片,但可以确定的一点是,自己并没有死。也许是坡度没有想象中那么陡,也许是无意中被什么树枝啊藤蔓啊一类的东西减缓了下坠之势,不管身上疼得多厉害,不管浑身如何乏力,他总算还活着。
  活下来就好啊。
  他长出了一口气,抬头仰望着天空,雷州之夜星汉灿烂,令人沉醉,但他忽然发现,似乎自己的身边也有某些东西在发光。他下意识地侧过头去,那些森白耀眼的东西立即映入了眼帘。他猛地把拳头塞到嘴里,免得那一声压抑不住的惊呼在寂静的夜里引来追兵。
  过了好一阵子,他才勉强平复心跳,用颤抖的手撑在地上,勉强站起来。在他的身边,在这个被山洪冲开的浅浅的泥坑里,密密麻麻的白骨层层叠叠,呈现出各种支离破碎的扭曲姿态。他知道,如果逃得慢了一步,这个泥坑也会是自己永恒的归宿。
  他的视线转向远方,在厚重的黑云之下,一道闪亮的白光直冲天际,足够让他想象在那里发生的事情。他再也忍耐不住,泪水夺眶而出。那一声无法喊出来的野兽般的嘶鸣,在他的胸腔里来回激荡。
  一
  蛇谷里其实并没有蛇。这是狄弦得出的第一个结论。
  狄弦来到蛇谷的那一年,这座山谷已经具备相当规模,由过去的小村落变得像一座山村城堡。狄弦穿过浓浓的山间迷雾,穿过长老们设置的三道秘术障碍,其间被林中不安分的鸟群在衣服上留下了不少记号,来到城下时,外衣上斑斑驳驳已经不能穿了。刚把外衣脱下来,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幽灵般出现在他身前,面无表情地望着他:“来入伙的?”
 
                  
 第18节:花与蛇(2)
 
  狄弦点点头,正准备答话,少年已经转过身去,他只能快步跟上。一路上他试图和少年搭讪几句,却都不得要领,这个少年像一块沉默的石头,除了最开始的那短短四字提问,再没有说过什么。
  于是他只能一边走,一边抬头充满敬畏地望着那座城。城堡依山而建,虽然并没有九州各地大关大城的雄浑气魄,那种令人不得不仰视的高度却也不乏气势,配合着陡峭险峻的山势,仍然是一个易守难攻之地。想到这里的先辈们是如何一点点开凿山石,一点点掘土烧砖,把一个只有十多间茅草房的小小山村营建到现在的规模,狄弦还是禁不住有点唏嘘感慨。
  不过这样的唏嘘并没有维持多久,他很快发现脚下走的路径不大对劲,好像是越走离城堡越远。他忍不住发问:“小兄弟,我们这是在往哪儿走?”
  少年没有回答,忽然向前窜出几步,消失在了密林里。狄弦左右四顾,脸上还带着茫然之色,耳朵里已经听到了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嗡嗡声。定睛看去,树林里呼啦啦飞出一团黑云,乃是由山间块头大毒性强的马蜂组成。
  狄弦哀鸣一声,把一直在肩膀上扛着的东西扔到地上,手指轻微地动了几动,马蜂群飞到跟前,不去攻击他,全都伏在了那东西上面。
  “你这小子,没来由地搞什么恶作剧?”狄弦十分不满,“把我的投名状弄得那么难看!”
  地面上,马蜂渐渐散去,那具军官的尸体上留下了无数蜂刺,好在早已死去多时,没有变得青肿不堪。狄弦的手指再动了动,引路少年就像一个提线木偶,四肢奇怪地扭动着,不由自主地奔向狄弦。狄弦揪住少年的衣领,把他抓在手里,重重打了十多记屁股。
  “第一,老子当年玩蜜蜂的时候,你小子还在吃奶呢,这点道行怎么可能算计到我?”狄弦一边打一边语重心长地教育着,“第二,整人之前先提防被整,身上被我布了那么多根蛛丝都发现不了,这点水准,别出来给我们整人界丢人现眼了!”
  “去你妈的!你这个老王八蛋!”少年、也就是我的父亲,在狄弦的手里挣扎扭动,不断地怒骂着。
  我的父亲生起气来时总会骂我:“你这小王八蛋,比你老子年轻时还混账!”这话让人听不出究竟是在骂我还是在夸我,况且一个父亲将儿子称作“小王八蛋”,难免有些挥刀自戕的感觉。但这话中也透出一定的重要信息,那就是我父亲年轻时也很浑。
  关于我父亲小时候的顽劣,可以举出很多例子。比如蛇谷由于地势险要,极少有外人进入,飞禽走兽原本不少,尤其有许多猴子,经常向人们讨食。但在我父亲长到八岁的时候,那些猴子就全都开始躲着人了,偶尔见到也是龇牙咧嘴很不亲热,原因在于他们总是吃到一些很奇怪的事物,那些东西要么会把猴子的爪子夹住,要么会把它们的舌头与牙齿粘住,要么会让它们拉肚子拉到瘦上整整一圈。猴子们不知道那些都是我父亲干的,又或者在它们眼里父亲就足以代表整个种族,久而久之,也就不再搭理人了。
 
                  
 第19节:花与蛇(3)
 
  到了父亲十三岁时,已经是蛇谷著名的祸患,但并没有任何人提出驱逐他,反而对他颇为纵容,所以他变本加厉、横行无忌,幸好就在这一年,他撞上了自己命中注定的魔星——那就是狄弦了。
  那一天城外的巡逻者发现来了新人,赶忙回报,谷主照例要带着几位长老去考核一番。我父亲当天穷极无聊,决定赶在长老们之前,用自己的方式先行考核一下。不料偷鸡的遇上了贼祖宗,我父亲辛苦布置了半天蜂巢,最后除了两瓣红肿了三天的屁股之外,一无所获。
  狄弦肩上扛着尸体,手里提着我父亲,再次回到了城门口,开始拍门。城上的人似乎半点也不奇怪我父亲的遭遇,把他放了进去,并引领着他见到了谷主。谷主见到我父亲,先是微微一怔,接着露出了笑容。
  “一出手就能整治这个小鬼,还真不简单哪!”他大声表示赞许,让我的父亲更加觉得颜面尽失。狄弦又把手上的尸体抛下来,搜出死者的腰牌递给谷主。谷主点点头,笑意更浓:“还是个军中参谋呢,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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