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房门被关上时,厉胜男立即坐直了身子,咯咯咯地笑起来。
厉南星突然又推开半扇门,探进脑袋来,他脸上的红色俨然还未消退:“那个……姑姑……”
“做什么?”厉胜男捂着嘴继续笑。
“下一次,你大可不必躲在被窝里面脱外衣,上次在京城的客栈里,我都已经看到过了。”
厉胜男顺手抄起一件衣服砸向门里的脑袋,那脑袋却迅速地缩回龟壳里,“啪——”房门又一次关上了。
门外,缩回龟壳地脑袋学着刚才厉胜男地样子,咯咯咯地笑起来,边笑边走远了。
厉胜男复又躺下,微笑着自言自语:“郎有情妾有意,还真是难得呢。”是啊,自己喜欢的人刚好也喜欢自己,这等的好事,怕是人间少有的了。可惜呢,这世上的感情,大多却像极了自己和世遗哥哥、谷姑娘之间的关系,剪不断理还乱。
她翻一翻身,庆幸自己“临死”前做的决定英明无比,微笑着沉睡过去——现下,你们也已是郎情妾意了吧?
只是那绽放着的微笑,明明时由衷的,明明是开心的,偏那挂着笑容的脸上,眉心已不知何时轻轻地皱了起来,皱得很轻很轻,可那眉间凝聚的伤心,却很重,很重……伴着那由衷的笑容,一并进入了那沉睡人儿的梦乡。
第九章(三)
一踏入竹林,高飞就觉得有些不自在。可他又不能确定这不自在到底是什么造成的,于是只好硬着头皮往前走。只是,每踏出一步,那不自在就加深一分。
就在他不自在到想要打退堂鼓的时候,还好,玉海烟及时出现在他眼前,就站在竹林深处的一小片空地上,背对着他,相隔不过五十步开外。
高飞略舒了一口气,继续踏步前进,而玉海烟也听到了他的动静,转过身来面对着他。
就在高飞看到玉海烟的银色面具的同时,他还看到了——离他五步远,从他这里去往玉烟所在的那片小空地的必经之路上,离地面一尺高的距离,赫然撑拉着一根几乎细不可见的发丝。这发丝极细,常人即使行至它跟前也会视而不见;这发丝又绷得极紧,也许,轻轻飘落到上面的一片枯叶就足以让它立时断为两半;这发丝的高度又极好,无论他高飞的步幅大小,他的膝盖都一定会稳稳当当地撞到它上面。狡猾的女人!他心里暗暗骂到。
看着一直静静的看着自己的玉海烟,有那么一个瞬间,高飞有一些犹豫,是装作没看见,触发这个机关呢还是找个借口绕道?以她的机敏,自己此时无论以怎样的借口绕道而行,在她的眼中想必都是□裸的此地无银三百两了。直接撞到机关上?到时自己为了躲避机关暗器不自觉显露出来的身手,也足够证明她的怀疑了。
等到高飞犹豫完了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行至那根发丝的前面了。没有时间迟疑了,这时候,哪怕是很短暂的一个迟疑,也会让对面那个聪明的女人逮个正着。
好几个念头在他的脑海里翻转,终于,他狠狠心,决定了用苦肉计——假装没有看见,触动开关,然后因为不利落的身手被机关所伤。
当他右脚的膝盖撑断那根脆弱的发丝时,高飞也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以笨拙的身手来迎接那即将到来的机关陷阱。尽量显得笨拙一些,尽量显得笨拙一些——他在心里对自己这样劝说到。
与此同时,被触动的机关向他发难了,而他也几乎在这同时发现,自己的小算盘完完全全地打错了——哪怕他有丝毫的懈怠,他就立马会变成一只死翘翘的刺猬,上百根竹箭从四面八方同时飞来,迅若惊雷。事已至此,他不得不竭尽全力地向上跳。即使他已经以最快的速度跃到了空中,他也已经惊出了一头冷汗,自己如此之好的轻功,也险些快不过这箭,而且这丛竹箭密不透风,根本就没有受伤的可能,只有受死的可能,这哪里是试探,这摆明了是谋杀!
他暗自埋怨了一下自己的大意,他早该想到,她该当会如此心狠手辣的。
可惜,他的埋怨还没有结束,抱怨却又一次增加——他刚刚从那阵箭雨里逃出,脚尖堪堪和一支竹箭擦过,头顶上又射来一篷更密更急的箭雨。要命的是,他还没办法下落,横向射向他原来所在位置的箭雨一直持续着,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
高飞的身体十分柔软地蜷成弓型,吃力地闪过了两支自上而下向他贯来的竹箭,又迅速弹开,身体借着这弹动之势在空中艰难地移动了一小段距离,努力伸手勾住了一支离他最近的竹子。
他本待借这竹子的弹性弹离这危险之地,哪知略一用力,却听“咔嚓”一声,竹子应声齐根断开,断开的同时,第二个机关被触发,无数支竹箭从地下窜出,齐齐地向空中弹来。狡猾的女人!——他心里又一次骂道——设计的机关完全跟她的性格一样,也像极了她的武功招数,密不透风,环环相扣,招招要人性命,不给人留下任何生机。完了完了,这一次,大概自己是真的要呜呼哀哉了。
眼见得犀利的竹箭密雨般倾来,机敏如他也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身体如断线风筝般下坠的时候却忽然地一滞——腰间的佩剑突然挂上了刚刚断掉的竹茬儿。
他一个机灵,迅速的抽出佩剑来,迎着射来的箭雨一翻手,“唰啦啦……”射来的竹箭统统都被拦腰切断,一分为二的竹箭们被这一剑打乱了方向,擦过高飞的身体,齐齐向竹林深处射了去。
他终于略舒了口气,开始下望着比较好的着陆点。这一次,他更加小心了些,天知道这个女人在这样的箭雨过后会不会在地下弄好了一个大坑等着自己。
这一次,他小心翼翼地在空中扭转身体,慢慢往刚刚断掉的那根竹子的竹根处靠去,然后轻轻地落在那根断竹边。一只脚踏上去了,还好,安全,又一只脚踏上去了,还好,安……
“哗啦啦……”,“全”字还没在心底念到,他的脚下突然一空,他所站立的那片土地,以那根断竹为中心,方圆两丈之内,于同一时间陷了下去,他预待蹦离开来,奈何无处着力,虽然几乎以单手够到了这大坑的边缘,却最终没能够得着,不得不随着稀稀拉拉落下的土块往坑底砸去。
这个坑……会有多深呢?他的心底,此刻十分的忐忑不安,不由得扭过头去看上一看。这一看不要紧,直看出他一身的冷汗来——坑底,密密麻麻的,向上直立着的,赫赫然是削得锋利无比的碗口粗的青竹。天哪!哪怕是只老鼠,掉下去也保证会变成青竹插生鼠。
在快要落入坑底的时候,他连忙将握在手中的长剑递了出去,同一时间身体倒立,锋利的剑身迅速地没入了竹筒内,剑柄终于卡在了竹筒外。
这一次,他还没来得及松上一口气,就在自己通过剑身将身体的重量寄托在青竹上的同时,听见了坑壁里传来细微的声音,这声音,是机关被触动的声音。刹那间,四围的坑壁里,透过薄薄的一层软土,成千上万只钢针蜂拥而出,那针尖上,还泛着些深冷的青光,显然已被喂过剧毒。
急迫间,高飞用空闲的左手将自己的外套一扯两半,同时气聚丹田,用内息把破碎的外套撑了开去,似兜了风的大帆,迎上那迅速射来的毒针,裹挟住毒针的去势,最后才软软地坠了下来。
幸而这毒针只这一拨儿,没有后续,高飞才得闲慢慢的放低身子,从一直倒立的状态里解放出来。
他将双脚轻轻的踮在尖锐竹尖被切得平齐的那一面,然后慢慢的将自己的支撑重心从握着的剑上轻轻的往双脚的脚尖转移。
他这么一做,旋即又后悔了,果不其然,脚下的竹子刚有些微颤,四围的坑壁里,就又一次传来机关转动的声音,转眼间,第二拨钢针破土而出,直向他射了来。
他哀叹一声,无奈地将又一件上衣撕得粉碎,拿内力振了出去,抵挡射来的毒针。
这一劫也总算让他逃过,可是而今他身上却也只剩下了最后一件单衣,要是再一个不小心触动了机关,他恐怕就没有衣服穿了,这最后一件上衣,也是他唯一一次可以逃出这个陷阱的机会,现在,他可是一丁点儿也不敢挪动自己的重心了。
天色突然一暗,他小心地慢慢地抬起头,却看见玉海烟正负着手站在坑口看着他,正好挡住了照下的日光。只听玉海烟不紧不慢的说:“我只放了两拨毒针。”
第九章(四)
这个女人说的话怎么可以相信?高飞很有骨气的这样想,同时却抽出了佩剑,踮在竹尖上的双足一用力,往洞口跃了去。他的身下,被他的双脚踩弯的那两根竹子开始东倒西歪,四围的坑壁,却当真没有再射出毒针。
在踏踏实实地落在了地面上的那一刻,高飞有一种终于从鬼门关走回来了的感觉,长长地舒了口气,他的耳际却传来玉海烟幽幽的声音:“身家清白的老实人?唉,南星有时还是不够老练。还是……”说话的人突然绕到了高飞的跟前,“还是你太老练了?如果我记得不错,你就是祥云客栈里那个啰嗦得要人命的啰嗦鬼吧?”
高飞微微地愣了下,随即坦诚一笑:“我好像是比他老练。可是……”高飞意味深长地望向玉海烟,“可是论及老练,我可及不上江湖第一的杀手——厉胜男。”
说完这句话,高飞就目不转睛地看着玉海烟,而后者却对于这句话完全无动于衷。高飞无奈,只好完全收起老实巴交的样子,嘻皮笑脸地说:“美女,客栈一别,别来无恙呀?啧啧啧,你还是如此的冷艳呀。”
这样一来,他摆明了是承认了自己认识玉海烟,而且还暗示着自己知道她就是厉胜男。即使她现在带着面具,他也依然认得她是在客栈里误入了自己房间,还差点把自己杀了的那个女子。玉海烟却不搭理他的搭讪,转而问:“你,叫什么名字?”
高飞惊讶地张大了嘴:“我昨天才告诉过你呀,我叫高飞,高高飞起的高,高高飞起的飞。美女,你不会这么健忘吧?”
“高飞?恐怕不是高高飞起的飞,而是远走高飞的飞吧。”玉海烟一阵冷笑。
高飞的身体不经意地一振,转而一软,吊儿郎当地说:“也许吧。”他现在完全一副无赖像,一点儿也找不出在罗府是老实稳重的样子了,“说起来,美女,我觉得你还是穿白色的衣服更好看,干嘛穿得这么灰不啦叽的?像上次我们见面时我看见的那件白衣就挺适合你的,你怎么不穿呢?你不会把他扔了吧?啧啧啧,真是可惜,那么漂亮的衣服啊……虽然是破了点,可是,啧啧啧,真的是很漂亮啊。”高飞啰嗦起来,还真的是惊天地泣鬼神的。“啊,说起白衣,我怎么又想到了那个妖女厉胜男,说起来,她好像是在和人成亲的当晚死翘翘的,死的时候,就穿了一件胜雪的白衣,还据说,死状凄美,像凋谢在最绽放时刻的昙花,甚至连她生前在江湖上招惹的仇家也有几分叹惋。美女,你说……”高飞又一次定定地盯着玉海烟,“你和那个妖女厉胜男,谁穿白衣更漂亮呢?还是……一样的漂亮?”他故意加重了一样这两个字,得意的看着玉海烟眼中骤然闪现的杀机。
玉海烟眼中的杀机骤然闪现后又骤然消失,她转过身,背着手往竹林外慢慢踱去,踱了几步后,她又停了下来:“前天见你的时候,你左边站着的那个,叫什么?”
“哦,他啊。他是和我同住一间房的李汉,和我一样,也是身家清白的老实人。”高飞开始打哈欠了。
“是啊,你是身家清白的老实人。”玉海烟复又转身看着他,眼里写满了调侃,“我懒得去掏你的家底,你来这里干什么我也懒得管,只要你不打扰我做的事就好,远、走、高、飞、的高飞。”玉海烟又转身往林外踱去,这一次,没有再回头。
当玉海烟第一天在罗府关注上高飞的时候,一直关注着玉海烟的金世遗也自然注意到了这一点。
怎么了?不就是一个老实本分的家丁么?有什么值得关注的?金世遗把那个家丁上上下下地仔细又仔细地打量,没有什么出众的地方呀?临末了,玉海烟竟然还约他后天在城南的竹林见面!
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金世遗觉得,既然玉海烟如此关注于这个普普通通的家丁,那么他自然有值得她关注的地方。也许,这个家丁是一个深藏不露的高手?那么后天他和玉海烟的会面,她岂不是可能会有危险?我要不要悄悄地跟去看看?万一呢。
金世遗转念又想,算了,不该自己管的事就不要多管。论武功,玉海烟可能还不在自己之下,论江湖经验,自己更是远远不如她。去了又能帮到些什么呢?以前自己初入中原,就是因为好管闲事,惹了不少的麻烦,若是没有那些个事,胜男后来也不会被她的主公和自己逼迫到那样的地步,算了算了,闲事少管。
到得晚上,金世遗又想,以她那么聪明谨慎的人,一定不会单独去赴会,肯定会叫人一起去的,她要是请我跟她一起去,我不推辞就好,不过也不用主动跟她说了。
第二日一整日,金世遗都在罗府的客房里坐卧不安。待得天黑,他又想,算了算了,只要她想要人陪她一起去,不管她想没想起我,我都自动请缨好了,这样,也不算是多管闲事呢。
第三日,快到赴会的时间时,玉海烟的房门轻轻的开启又轻轻的合上了。这一点轻微的响动,没有瞒过金世遗的耳朵,他整夜无眠,一听得这响动就立即起身去看,玉海烟正一个人慢慢地往外走,空着双手,什么也没带。
她一个人去?金世遗吃惊不小。而且还没带兵器?难道是艺高人胆大?
金世遗纳闷地躺回床上,有些想悄悄地跟过去,又有些不愿多管闲事。朝廷的鹰犬而已,而且她自愿这样去的,干我何事?他这样说服着自己。可是他的潜意识里却总有一些不想让她出事的想法。他挣扎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换上衣服,运轻功往城南赶去。
到得城南的竹林,看见了林中的那二人,他不再贸贸然靠近,而是远远地躲着,关注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