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最近白天习练的过于猛烈,田中他们一直没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直到到了正厅,他们前进的速度才略微的被停滞了下来。
正厅中,十来名家丁模样的人井然有序地列成了一个阵型,虽然人数不多,却训练有素,面对着数十倍于自己的敌人,不慌不忙,倚仗着这奇特的阵型和有利的地势,抵挡着疯狂的倭寇们潮水一般涌来的进攻。
倭寇的人数虽然占优,却碍于大厅里狭小的地势,根本无法同时涌入,只能一波一波的进去厮杀,但每一次,都被那十来个家丁组成的看起来毫不起眼的阵型给挡了回来。
眼见着手下的攻击被一波波地挡下来,田中贵司有些着急了,这样的突袭,时间拖得越久,对己方越是不利。再拖下去,能组织出如此出色抵抗的人,一定能组织出更强势的反击。
他当机立断,马上领着手下的人自己冲了进去。他倒是要看看,这是一个什么样的阵法,这么难以攻破。
一冲进正厅,他就立刻开始组织手下进行试探性的攻击。只见敌方的阵型后面,立着的那个,正是指挥着这个变化莫测的小阵的人,那是一个身着红色艳服的女子,衣裳有些凌乱,显然是慌乱中批好的外衣。而即使在这样仓促的情况下,她竟还戴上了一个银色的面具,让人只能透过面具上露出的眼镜,窥测这面具下的主人。而在田中贵司看开,那双漆黑的大眼镜,冰冷的,深沉的,就好似它外面的面具,冷冰冰的没有一丝温度,让人……捉摸不透。
眼见得试探不成,田中贵司开始有些焦急。突然,他注意到了这些家丁手持的兵器,这些长枪还是木柄的!看来,他们果然还没来得及造出空心铁柄的长枪来。
田中贵司当即抢前一步,手起刀落,一把劈断了当先一个家丁的长枪。田中心下得意,可他的手下还没来得及仿效他这样做,人群后,那个一直沉默地没有一句话的女子却先一步开口:“走。”
此字一出,所有的家丁一致行动,都从怀里掏出来一个什么物什,有前有后地抛掷在地上,一时间,整个正厅内白雾迷漫,什么也看不见了。
等到烟雾散去之后,扑入后堂的海盗们惊觉于,整个后堂内,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原来,他们刚才以单薄的十数人之力,抵挡住他们这么久,是为了让大部分的人及时撤走。
眼见及此,田中却并不着急,他转头看了藤下一眼,后者立即上前,待他仔细地把周围以及地上察探过之后,他直起身来,指着南边,肯定地说:“往那边去了。”
田中不再犹豫,一挥手,领着所有的海盗往南追去。
海盗们一直追到了崂山城外的竹林边,直到田中做了让他们停下的手势才停了下来。田中小心地,一步一步地靠近竹林,这样的地方,实在是太适合埋伏了,以刚才那女子的表现,这里,该不会有什么埋伏吧?
竹林中破空而来的风声似乎正是为了回答他心中的猜想,他暗叫不好,急忙大声命令道:“趴下,都趴下。”
大部分的人都趴了下来,可还是有一些反应比较慢的,和那些破空出来的风声相撞,于是鲜血四溢。裹挟在风中而来的,正是用削尖了的竹枝制成的暗器。但凡被这些暗器所伤的海盗,无论伤口大小,尽数倒地不起,模样狰狞,气绝而亡。
田中正兀自恼恨着,却听见竹林里杀声大作,无数手持长枪的罗府家丁,以固定的阵形,自林中杀出。果然……是埋伏。
田中以内力发声,在这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中对手下指教道:“先削枪柄!”
虽是偷袭未能成功,只能对着早已有所准备的敌人。但这些嗜血的海盗们又岂是等闲之辈?何况对方人数上也并不占优,当即哇啦哇啦叫着、晃动着短小粗壮的小腿,以不逊于对方的气势,迎了上去。
那从林中窜出的队伍,阵型整齐,气势迫人,似一只出笼猛虎。那迎着这队伍而上的倭寇们,似一只入林饿狼,气势也不遑多让。猛虎和饿狼都冲着对方狂奔而去,最终,两只凶恶的动物碰到了一起,惨烈的争斗,由此开始。猛虎伸出了利爪,饿狼张开了血盆大口,两者几乎于同时,向对方发起了进攻。两只队伍的前锋部分很快交锋在一起,只见武士刀的刀锋过处,所有的长枪被齐刷刷地削掉了枪头。
倭寇们大受鼓舞,士气更甚,纷纷高举着武士刀,狂叫着向手握断枪的家丁们冲了过去。这一次,他们的武士刀对准的,不再是家丁们手中的长枪,而是无所顾忌地往家丁们的脑袋上削去。
这一刻,他们得意非凡,可是下一刻,他们就为自己的得意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就在他们以为无所顾忌,大剌剌地扑上去进攻,而防守上松懈的时候,那些手握着断枪的家丁们,仍旧毫无惧色地举枪迎了上来,用那些早已失却了枪头的长枪,直直的往对面倭寇的身上扎去。
但听长枪急刺的破空声过后,数不尽的倭寇被断枪穿胸而过,远远望去,那剪影就好似正在串上的人肉糖葫芦。
见此情景,倭寇们一时有些慌了手脚,犹豫了一下之后,仍不顾死活地冲了上去。“唰唰唰……”又有无数的长枪应声而断,而随着这一次的冲锋,两只队伍终于完全混战在了一起,那些断了长枪的家丁,和那些还未被切断长枪的家丁列在一起,始终保持着一定的阵型,对进入这个阵中的倭寇进行着无情的绞杀。而那些断掉的长枪,除了比原本的稍短一些,其锋利程度,竟然丝毫不逊于那些完整的长枪。有些长枪,已经是第二次被削断了,可是……仍然是杀敌利器。细看之下,原来,这些长枪其实都是没有枪头的,它们统统是由坚硬的竹子所制,这些竹子在油浸火烤之后,越发的坚韧,即使被武士刀削去了前端,由武士刀新削出来的斜切面,依然锋利如故,决不会比铁质的枪头差。玉海烟和南星在打发走了李汉之后,并没有真的用沙袋训练兵士,而是在这三天里,命兵士们伐竹制枪。他们压根儿从一开始就没有制作空心铁枪的想法,那一切,都只是做给李汉看的。那天在竹林里用竹箭和竹制的陷阱偷袭高飞的时候,因为竹子的空心和锋利,玉海烟就来了灵感,同时有了这两个想法,只不过,最后一个想法被付诸实行,而另一个,被用来迷惑敌人。
如此坚不可摧的阵型,如此削之不破的兵器,让田中始料未及,眼见得自己的手下吃亏甚重,他才明白,这崂山县罗府,哪里是一块爽口的肥肉,这分明是一块嗑牙的肉骨头!终于,在部下越来越重的伤亡之下,他咬一咬牙,下令撤退。
倭寇们有序的向海边退去,而他们的身后,玉海烟他们领着训练出的兵士穷追不舍。看那气势,似是要把这些倭寇全歼于此地。
在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之后,剩余的倭寇终于退回到了海边,而家丁们,也追到了海边。南星一声令下,家丁们突然变换了队形,将剩余的倭寇围在了海边,不给他们乘船逃走的机会。
这样的情景,对于倭寇们来说,简直就是穷途末路。可田中贵司却根本不放在心上,随着他的一声冷笑,近海的海面上,突然从水底下钻出数十个蒙面的黑衣人,但见那些黑衣人从水中腾空而起,举着明晃晃的东洋刀,眨眼间,已扑入了家丁们成型的队列里,刀锋过处,人人倒地,须臾间,他们已在阵列中留下了无尽的鲜血和尸首,原本完整的阵型,已经不复存在了。
玉海烟望着这些蒙面的高手,轻描淡写地从嘴里飘出了一句话:“果然有忍者呢。”
第十章(三)
金世遗原本一直和南星、玉海烟一起站在兵士们所列的阵型身后。兵士们所列的阵型是成型的,金世遗他们如果贸贸然闯进去,无疑于画蛇添足,百害而无一利。可是那些突然出现的忍者却将这原本完整的阵型破坏殆尽,眼见得接连倒入血泊中的家丁,金世遗来不及多想,人已经如离弦之箭一样奔了出去。可是,他的身后,南星和玉海烟却没有跟上去的意思。而在他冲上去之后,南星竟悄悄地在玉海烟的耳边说:“姑姑,你连他一定会跑上去,甚至于跑上去的时间都知道,南星佩服。”玉海烟嘴角一扬:“这有何可佩服的?他不了解我,并不代表着我不了解他。”
但见金世遗一招之内,就已经把离他最近的那个忍者伤了,那忍者痛苦地往后退了一步,立稳了,立马忍着痛又一次地冲了过来。
金世遗略有些吃惊,刚刚这招他已是尽了八分力的,志在夺那人性命,可是却仅仅只是伤了他,而且伤了他之后他竟然还能站得稳!竟然还有攻击的能力!
金世遗只出了这一招,就已经让所有的忍者注意到了——他们,碰上了强有力的反抗!一时间,所有的忍者都向着金世遗这边扑了过来,他们的心中有着同一个想法:先消灭掉这个最厉害的。
同时应付这么多的高手,哪怕是金世遗,也不禁有些紧张。他在想,第一个要做的,就是把所有的对手都挡在自己的身前,不要给他们绕到自己身后的机会,他毕竟没有三头六臂,被这样的高手,在这么近的距离内前后夹击,根本不可能毫发无损。
可是,那样的高手,那么多的高手,岂是金世遗想拦就能完全拦在身前的?只见金世遗眼前不远处的几个忍者,身形一晃,就淹没进了海滩上的沙里面去。金世遗反射性的意识到了危险,果然,他的身后,突然有奇怪的气场出现。这些奇怪的气场,虽然已经被刻意收敛掩饰了,可是,还是被金世遗感觉到了,而且,不止一个!
而金世遗手握的独龙剑,被他身前的四名忍者同时缠住,根本没有向后攻击的机会!没办法,他唯有等着身后的人偷袭过来时抽身躲过了。
奇怪,那些气场怎么统统在离自己身后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了下来,久久没有更近一步。金世遗心下迟疑,终于在一次逼退了身前所有的人进攻时,得空往身后望了一眼。只这一眼,他就惊住了——他的身后,仅剩下的那些兵丁,已将那些从沙堆下钻到金世遗身后的所有忍者团团围住,让他们无法再前进半步。这一次,他们没能组织起有效的攻击阵型,这一次,他们仍然在高强的忍者面前不堪一击,可是,他们没有退却,哪怕被砍翻在地,哪怕只剩下最后的力气,他们也仍然紧握着长枪,向着屠戮着他们的忍者义无反顾的冲了上去。
金世遗原本就是为了救他们而让自己身陷重围的,他本以为,自己一旦拖住了这些忍者,他们就有时间抽身撤退。可是,看看那些家丁,他们根本就没有撤退的意思,哪怕自己的衣衫已经被不知是战友还是敌人的鲜血染成了血红,哪怕明知道冲上去就是有死无生、飞蛾扑火,他们还是冲了上去。这样的勇气,即使在金世遗认识的江湖好汉中,也是不多见的,比如,他的徒弟江南,恐怕一辈子也不可能会有这样的勇气,又比如,鼎鼎大名的邙山女侠曹锦儿,也是信奉“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人。而这样非凡的勇气,也决不是罗府付出重金犒赏就能得来的,毕竟,在金钱和生命面前,多数人都会理智地选择后者。一向迟钝的金世遗,在此情此景之下,却蓦然间明白了,明白了支持着这些武功平平的兵士们如此勇猛向前的动力。如果他们胆怯,如果他们退却,那么,他们也许能保住自己的性命,却无法保住崂山县的和平安宁。而罗府募集来的这些普通百姓里,有多少,是崂山人?又有多少,在崂山有血肉至亲?甚至或者支持他们最初冒着生命风险前来应征的动力,就并不是那丰厚的赏金,而是……更深一层的理由。
金世遗这一惶神,立即被一个忍者抓住了破绽,一刀划在了右臂上,而他面前的敌人,已于不知不觉中,从四个,变成了十个。
金世遗右手受伤后,已无法再挥动沉重的独龙剑,只好改用左手。可他,从来就没有练习过左手的剑法。正当他的情势越发的紧迫时,突然之间,在他的面前,在他和忍者中间的沙地上,从沙泥间窜出好几名黑衣蒙面人,挡住了忍者对他的攻势,而他周围的其他地方,所有交战中的忍者,几乎在同一时间,被地下冒出黑衣蒙面人偷袭了。
当那些黑衣蒙面人凭空从地上冒出,困住了所有忍者的时候,金世遗才得空停了下来。他也才在停下了之后才想起,和自己、玉海烟同来崂山的那些死士,似乎从来过之后就再也没有怎么出现过了,他本没有留意,可看到这些突然从沙下窜出的黑衣人,他才恍然,原来,他们一直在悄悄做准备,就是为了等着这一刻。这样说来,朝廷早就发现了这些海盗的不同寻常?不要说是朝廷,现在,就是金世遗也发现了这些海盗的不同寻常了。这哪里是海盗,这根本是一只正规的军队!只是没有统一着装而已。而且,寻常的海盗又哪里会和忍者有这么深的牵连?而且,看起来,那些忍者,也分明就是听命于那个海盗头领的。
田中在忍者出现的时候就已经开始领着所有海盗乘小船往大船那边撤退,他本想让忍者屠尽所有的罗府家丁后再退走的,可看起来那个带着面具的女人真的不好对付,也似乎早有其他准备,自己最精良的部下,最善战的忍者,和那些手持各种各样兵器的黑衣人斗在一起竟占不了丝毫的便宜,反而因为对方的突然出现而在交战中一直处于防守的劣势地位……不断地有忍者一声不吭地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所以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快撤离这里,保存实力。
在所有海盗都安全撤离海滩之后,随着田中的一声令下,所有的忍者也乘小船撤离了沙滩,临走的时候,还有两名忍者分别跃上其余没有划走的小船,顷刻间就把所有剩下的小船砸沉了。
金世遗眼见得所有的海盗和忍者越划越远,自己又无船可追,只得叹一口气,自语地安慰自己道:“穷寇莫追。”
他刚说完这句话,身后已经有两个影子箭一般地冲了出去,冲过他身边,冲进海里,在海面上……前进?
他细看,才发现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