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一走,曹金玉续道:“我来这里当然有事,要不谁耐烦到这种嘈杂的地方来?”
“姑娘有何事?”
“别问我,该我来问你。你究竟来干什么?”
“来找老和尚。”
“你又来了,找老和尚作甚?我已派人送他回玉峰山去了。”
得到这个消息,剑心自然高兴。
“哦,姑娘原来是个大善人,好心人……”
“不对,是大恶人,眼睛瞪起来像老虎,牙齿咬起来……你这个人真坏死了!”
剑心嘻嘻一笑:“姑娘到这儿来干什么?”
“为了那个家伙,看见么,喏,那中间的一个,看见了?”
剑心一凛,她也跟踪镇乾坤王国安。该设法摸摸她的来路。
没等开口,姑娘反问他了。
“喂,那天你们上山,没和那帮人动手么?是怎么回来的?人救出来了么?”
剑心脑子转了几转,决定半真半假:“那天上山,没和人家动手,姑娘不是警告过我们么?说他们厉害着哩……”
“你不知道,他们的来头大着呢!”
“什么来头?”
“我也不知道,只知道他们的主子更是惹不起,所以……”
“不就是歧山四凶禽么?”
“胡说八道!”姑娘一下变了脸色,“你凭什么这样说?”
“那是屠龙和尚说的呀!”
“这群畜牲,凭他也配?我……”姑娘神情激动。但忽然停住不说了。
剑心却不得不小心了。
“凭他也配?”,这话什么意思?莫非这姑娘与“四凶禽”有关?联想起宋星说与大红小红动手的情形,那就八成不离谱了。
姑娘心絮似乎乱了,再也没心思说话,剑心也不好再烦她。
俄顷,姑娘忽然站起,道:“我走了,后会有期。”
丢下一锭银子。玉人已杳。
李剑心呆呆望着她离去的方向,心中产生了无数的疑窦。
他匆匆吃罢饭,见王国安等人也起了身,便跟在后面下楼来。
王国安来到街上,朝那几个人一抱拳:“各位,恒山见!”
剑心听得清楚,心中一惊,莫非他们要到恒山去?那里发生了什么事?
他决心弄个明白,便远远跟着王国安。
王国安黄汤灌足,东摇西晃,拐进了一条巷。李剑心施展幻影迷踪,刹那赶上将他点倒,扛起就往城处掠去。
到了郊外,解了穴道,早点了他手臂肩井穴和膝上环跳穴。
剑心问:“你在四凶禽座下,充当什么职司?”
王国安并不强硬,道:“小的充当泰山分舵主。”
“四凶禽现居何处?”
“小的确实不知。”
“你见过‘四凶禽’了?多大年岁!”
“小的没见过。”
“你们最近有何行动?”
“没……没有……”
“到恒山去干什么?”
“这……”
“说!”
“去剿灭恒山派。”
“什么时候?”
“八月中秋晚上。”
“‘四凶禽’要去么?”
“听说有一位要去。”
“你说的都是实话?”
“是实话,小的性命要紧,请大侠饶命!”
“滚!”剑心替他解了穴。
回到‘福安旅店’,剑心觉得踏实了许多,虽不知四凶禽老巢,但却侦知了彼等血洗恒山派的阴谋,这可是极重大的消息,该马上到恒山派去通报。
他决定明日动身。
他要在恒山与敌一决雌雄。
李剑心穿河北,插山西,一路晓行夜宿。
他是初次独自出远门,全靠问路,囊中盘缠则还充裕,因此他不慌不忙。
他打听得要到恒山,可经过五台,便打主意到五台看看,最好能打听些情况。
五台山乃佛教名山、由五座山峰组成。峰顶平坦宽敞,就像人工垒积的土台一般,因而得五台之名。
这五座山峰各为其名,东南名曰望海峰,西台名曰挂月峰,南台名曰锦绣峰,北台名曰叶斗峰,中台名日翠岩峰。
可这五台派在哪一峰哪一座寺庙,他根本不知,便闯到五台峰内的小镇,思忖着慢慢打听,小镇人烟稠密,有几间客舍,规模不大。
他来到一家名叫“朝佛”的旅店。
门口坐着个叫化子,一颗白花花的头埋在双膝中中间,似在打瞌睡,地上放着一个脏碗,一根细长竹子做的打狗棍。
这么大的年纪还在乞讨,当真可怜,他从怀中摸出一锭二两重的银子,轻轻放在老乞儿碗中,然后准备迈进旅舍大门。
可他没能迈得进去,刚一动腿,便被一条细长的竹棍给挡住了。
他不禁一怔,马上意会是怎么回事了,便又摸出一锭五两重的银子,弯腰放进碗里。
给一个老乞儿七两银子!
掌柜的看呆了。
剑心想,这回该可以进去了吧?
可是,他刚一迈腿,那根细溜溜的竹竿,居然又横截在他的腿上。
他想了想,又从怀中摸出一锭二两的银子和一两许的碎银,弯腰放在碗里。
整整十两!只有多,不会少。
掌柜的又惊又气,骂道:“哪里来的恶丐?怎敢如此无礼,讹诈客人。”
李剑心笑道:“这是我自愿给的,掌柜的你就不必说了吧。”
掌柜的愤愤然道:“足足十两银子!这钱是好赚的么?客官,看你是外地人,出远门可要节省盘缠啊!”
剑心道:“不妨事、不妨事,我自己节省些也就过去了。”
他于是第三次迈步要跨进客店。
这次,细棍子没有再拦住他,他安然进了店里。
可是,他后面又接着来了一人。
此人也是个年青人,背负一把青铜剑,模样英俊威武。
掌柜的道:“这下有好瞧的了,客官你是个文弱书生,脾气好心地又好,给了十两银子。如今这位会武的客官,恐怕他就不敢了。”
李剑心面带微笑,颇有兴趣地看着。
那年轻人也看到了老乞丐,注意到破碗里有白花花的十两银子,面现惊讶之色,随即头一抬,跨步就要进店。
刚一迈出右腿,一根细长竹竿儿挡住了他,使他一愣。
随即领悟过来,这叫化子在要钱呢。
他掏出了一两碎银子,随手丢进碗里。
“啦!”那只碗碎了。
年青人并不在意,抬腿又要走。
棍子再次挡住了他。
“怎么?给一两还不够?”他怒气上来了。
老化子也不抬头,却伸出一只瘦骨棱棱鸡爪般的手掌,翻来翻去翻了六下,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你这是何意?”
“赔碗!”一个艰涩难听的老腔回答。
“什么?赔碗?你要我赔碗?我给你一两银子,你要我赔你这个破碗?疯了么?”说完不再睬他,一抬腿,想走。
可那支细竹竿挡着。
“赔碗,三十两!”
“三十两?”年青人吃一惊。
“三十两!”
“你想讹大爷?”
“你想赖化子爷的帐?”
“咦,不念你上了年龄,我今天……”
“今天明天不管,三十两!”
“休想!”
“三十两!”
年青人火了,不理地,腿一抬,硬闯。
怪事,他的腿没能抬起来。一鼓劲,还是没抬起来,一根细细的竹竿竟拦住了他。
他终于明白遇到能人了。
一声冷笑,他提口真气,要用腿把竹竿推开,来个霸王硬上弓,强行进店。
可是,没用,竹竿他推不开。
咦,他吃惊了。
店老板则感到莫明其妙。
李剑心却忍俊不禁。
年青人不服气,伸手一把抓住棍子,猛力一拽。
棍子动也不动,他白费了力。
这小子这回傻了眼。不对,遇到厉害的对手了。
“喂,你是什么人?拦住我有何意图?”
“赔碗。”
“一只破碗值三十两?”
“我老化子的饭碗就值那么多!”
“不值,买个新碗也只一个铜子儿!”
“那就赔我原来的碗!”
“你……打碎了怎么能复原?”
“谁让你要打碎?”
“这……这还不是为了给你钱呀!”
“我不管,赔碗!”
“你讲理不讲理?”
“赔碗!”
年青人终于忍不下这口气,往后退三步,道:“看你是个会家子,来、来、来……”
“想赖帐么?”
“胡说!”
“赔碗。”
“不赔!”
李剑心忍住笑,出来解围道:“老前辈,莫与这位仁兄为难了,这碗由在下赔吧。”
“真的?”
“当然。”
“喏,这是一张三十两的银票。”
“唔,这还差不多,你知道么?这碗来头大着呢!”
掌柜的鼻子哼了声:“鬼才相信!”
老化子抬起头来,一蓬乱发和一蓬生得乱七八糟的胡子,把额头和下巴都遮住了,显得一张脸特别小,而且脏兮兮的,让人根本看不出来他那副尊容到底什么模样。
老化子道:“你懂什么?这只碗,当年凌虚子老牛鼻子用它喝过水……”
“住口!你怎敢……”年青人忽然喝道。
“闭嘴!”老化子也喝道:“化子爷说化子爷的。干你甚事?”
“不准你辱及恩师!”
“什么,你是牛鼻子的徒弟?我看你是冒牌的,要不怎连化子爷都不认识?”
年青人一楞。拿不定主意了。
李剑心道:“老人家,吃饭了么?”
老化子道:“怎么?见我有这许多银子,就想讹一顿么?这可办不到!”
剑心道:“自然由在下作东,只要老人家赏脸。”
“那好、那好!”化子爷大喜,“我化子爷就赏你个脸吧!”
这旅舍楼下便是饭馆。楼上和后院均是住房,十分方便。
剑心便请化子爷进了饭厅,找了张桌子坐下。
小二见到化子,感到十分厌恶。想不透一个翩翩秀才模样的人,怎能与乞丐为伍。但也只好陪着笑脸来招呼。
酒菜一上,化子爷就先喝酒,一点不客气,自顾吃喝,把李剑心冷落在一旁。
那个带剑的年青人则坐在隔他们三张桌子远的地方。
化子爷啃完一只鸡腿,朝后一扔,不偏不倚,正好插在那年青人的饭碗里。
年青人怔了怔,不敢发作,让小二再盛一碗饭来。
化子爷啃完一只鸡翅,刚要往后扔,被剑心制止了。
他道:“前辈,那位仁兄已经气苦了,不必再与之见识了吧!”
化子爷道:“也罢,看你面上饶了他。”
可鸡翅还是被他朝后一甩。
“呀!什么东西?”一声尖叫在饭堂的后边响起,是个女人的声音。
“挨天杀的!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敢把吃剩的鸡骨头扔到姑奶奶碗里?有种的站出来!”
李剑心抬眼望去,只见靠墙一张桌上,一个二十多岁、乡村姑娘打扮的年青女子,粉脸胀得通红,气呼呼地叉腰站着。
这姑娘不算太美,可她自有一种健壮朴实的风韵。
她对面还有个姑娘,闪着脸看不清相貌,似乎正在劝说她。
饭堂里的人不算少,闻声抬起头东张西望,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李剑心暗想,这位前辈怎地如此爱惹事?不怕引起麻烦么?
年青女子找不到出气的主儿,只好气哼哼坐下,叫小二重新端一碗饭来。
老乞儿若无其事,大吃大喝,津津有味。
忽然,化子爷问:“娃儿,叫什么名?”
李剑心知其为风尘异人,便具实回答。
化子像没听见一样,又问:“到此何事?逛五台山么?”
李剑心道:“五台派遭屠,在下想看看,是否有人在,打听些情况。”
“想斩尽杀绝么?”
“哪里话来,前辈,这是天大的误会。”
“你就是那个没影儿的小郎中?”
“正是。”
“你不是和五梅门一伙嘛?”
“天大的冤枉!”
“何以见得?”
“这个说来话长。”
“有趣嘛?”
“不但有‘趣’,而且有‘气’!”
“说说看。”
“吃完饭,到晚辈住处再谈如何?”
“那……”
他没有把话说完,因为他发觉有人站在他旁边了。
来人二话不说,一把揪住他的胡子。
“哎哟!化子爷痛了,你……”
“哼!我当是谁那么大的胆,敢情是你这老化子捣鬼!”
原来是那位坐在靠墙一桌的大姑娘。
“哎哟,快放手,吃不消啦!”
“你干吗扔鸡骨头?”
“老化子不知道姑奶奶也在座,就、就乱扔一气,不信,问他!”
“和你老化子一块的准不是好人,姑奶奶不信!”
瞧,李剑心也被带上了。
老化子一副可怜相,“姑奶奶、老化子不敢啦!快放手呀,胡子快掉啦,美髯公就靠这把胡子撑门面哩!”
另一位姑娘劝道:“表姐,算了吧,他老人家又不是故意的。”
“哎哟,美玉,你可信不得他,狡猾着哩!”
老化子转求美玉,“二姑娘,做做好事吧,快让你表姐放手,化子爷今后定为你找个好姑爷……”
美玉睑突然红了:“化子爷,你……”
“听见了么?”表姐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老化子手上缺德,嘴上更可恶!”
她总算放了手。
化子爷喘了口气:“姑奶奶,请坐吧,老化子补你一碗饭,反正是他会帐!”
李剑心瞧着三人直乐。
这姊妹两人迥然不同。
表姐壮实大方,表妹纤小羞涩。
想不到专门以捉弄别人为乐趣的化子爷,居然有这么一位克星。真是一物降一物。
姑娘嘴一翘:“谁稀罕!”
老化子讨了没趣,一眼瞥见剑心挂在嘴边的微笑,不禁大怒。“小子,你刚才见死不救,现在还敢幸灾乐祸,果然不是好人!”
李剑心道:“心有余而力不足,前辈遭灾,晚辈心情沉痛之极。”
“你那样子象沉痛嘛?”
“吉人自有天相,晚辈料定者前辈即将逢凶化吉,故不作出沉痛状,以免像吊丧似的……”
化子爷怒:“臭郎中,你咒……”
“你骂谁?”表姐不乐意了。
“该死,当着和尚骂秃驴,老化子忘了二位姑娘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