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李崇白道:“沈翁不必客气,小弟就尊称一声兄长吧。”
沉志远大喜,命下人上席,欢聚一厢。
席间,老一辈的人谈谈说说,倒也融洽,李剑心与沈竹青则一声不出,各有心事。
当晚,李家在客舍安歇。
睡前,商量了去南京的事。
李夫人道:“乡居虽说清静,但夫君不能耕作,心儿若是远出,事事就得请人代劳,实在不是长久之计。不如到城中安居,诸事方便。心儿挂牌行医,生活自不必愁,何用仰人鼻息?不知夫君以为如何?”
李崇白觉得夫人言之有理,便征询剑心意见。剑心听了母亲之言,心中大感惭愧。母亲本也是书香人家出身.这些年来,家事全凭她一手操劳,自己若甩手一走,母亲之劳何堪?
自己怎未想到,只顾远行,要是将双亲接到城中,凭自己歧黄之术赡养双亲,又有何不当?
当下欣然同意。
是夜,李剑心独坐调息,三更刚过,就听见园中有人到来,便凝神谛听,发觉来人身手极高,正往小楼潜进。他刚想外出观察,猛觉有人就在三丈外朝客室走来,不觉一惊。此人在如此近的距离才让他发现。可见轻功已达上乘境界,否则,十丈内的飞花落叶,决瞒不过他。
俄顷,来人声息全无,想已站往。接着小楼那边有人发话,声音宏亮是任继发的声音:
“哪路朋友?夤夜光临,不知有何见教,请现身说话!”
李剑心心想,原来沈府有了戒备。
只听一声冷笑,令人心寒,接着有人道:“任继发,你这个叛徒,快叫沉志远、史敬一同出来领死!”
李剑心不再犹豫,从后窗跃出,掠到屋脊上偷窥,只见小楼灯火通明,任继发站在厅前石阶上,沉志远、史敬、齐飞、沈竹青主婢三人,相继从厅内出来。与任继发相对四丈外,并肩立着两人,借着灯光,只见一人豹头环眼,五十来岁,一个尖嘴猴腮,五旬上下。
沉志远看清两人,心中大惊,但旋即镇定下来,哈哈一笑:“我道是谁,原来是飞云豹梁师兄,毒爪猴罗师弟,二十年不见,不知闵师伯可安好?”
李剑心听见如是说,心想,原来他们是一个门派的师兄弟,怎的变成仇人了?
只听飞云豹冷声道:“沉志远,休要虚情假意,欺师灭祖的大罪,就想一躲了之么?”
沉志远道:“二位有话,不妨请进来说。”
毒爪猴怒道:“谁有闲情与你们这班叛徒说话?还不快快跪下自戕,难道还要二爷动手不成?到时只怕会死得更惨!”
沈竹青早已听不下去,娇叱道:“住嘴!你这瘦猴口气好大,竟敢到沈府撒野……”
“青儿住口,不干你事!”沉志远喝道:“此事自有为父了结,你还不快回楼上去!”
沈竹青哪里受得了这个,赌气退到后边两步,手按剑把,却不肯上楼。
沉志远接着对来人道:“师兄,当年我等随恩师离开五梅门,也并未做对不起五梅门的事,这叛徒二字又从何而来?”
飞云豹冷笑道:“你们师兄弟三人跟随你那老鬼师傅,背叛门主,勾结恒山、五台、华山、少林四派,围剿五梅门,以致门主受伤,门下弟子死伤惨重,五梅门从此在江湖除名,这么大的罪孽你还嫌不够么?就以昨夜而论,你们明明见到了五梅追魂令,还敢妄自逞强,震伤老夫与罗师弟的徒弟,这足以证明你等再三与五梅门为敌,今日任你有巧簧之舌,也辩不了种种罪行!”
沉志远一改声调,抬声道:“恒山等派围剿五梅门,那是我等跟随恩师走后的事,你梁平山有何证据,说我们勾结四派?要是重提当年事,我沈某师兄弟三人也有债要算。当年,你那师傅心肠狠毒无比,恩师身为师弟,与他意见相悖,处于同门,经常好言相劝,不可挟技凌人,不可滥杀无辜,无奈你那老鬼师傅不但不听,反向自己的师弟暗下毒手,使恩师在饮食间中了毒。恩师发觉后,领我师兄弟三人逃离五梅门,不久便含愤辞世。临终,老人家还命我等不要记仇,从此不再涉足江湖。我师兄弟三人谨遵恩师遗命,从此退出江湖。改行行商,再不涉及江湖恩怨。昨夜你那两个徒弟潜入本府,不问青红皂白就毙了两个护院,又欲伤我女儿,老夫这才出手相救,却又中了他二人的五梅阴阳掌毒,要不是一位神医相救,我父女早已一命归阴。梁平山,你师徒当年横行无忌,作恶多端,才遭四大门派围剿,想不到蛰居二十年,一个个练成了五梅阴阳掌,如今要出世报仇了?就连我们几个亡命天涯的子弟也不放过,真是何其歹毒!梁平山,当年灭顶之灾不可忘,倒行逆施必遭报应。今日里我师兄弟三人决不屈于你师徒淫威之下,誓和尔等拼个鱼死网破!”
说完,抽出一对金光闪闪的判官笔,对齐飞道:“齐兄弟速带小女离开,一切拜托!”
齐飞知道事态严重,东家有托孤之意,忙回答道:“谨遵台命,齐飞定保小姐平安!”
沈竹青一听,娇呼道:“我才不走呢,誓与贼人决一雌雄!”说着抽出肩上长剑。
沉志远喝道:“青儿听话,速退!”
梁平山桀桀怪笑:“沉志远,想让你女儿逃命么?那是做梦!今日此地,就是你沈家满门抄斩之时!”
史敬吼道:“老子与你们拼了!”
他舞起一双铁笔,一个泰山压顶身子前跃,双笔分砸梁罗二人。
梁罗轻轻闪过。
梁平山道:“慢,有你史敬挺尸的时间,把那个为沉志远治伤的郎中交出来!”
沉志远心中一动,忙令史敬不要动手,问道:“你要见郎中何意?”
“剥皮抽筋!”
“郎中与你何仇?竟如此狠毒!”
“他竟敢伸手管五梅门的事!”
“郎中并非江湖中人。”
“管他什么人,只要沾惹了五梅门就得死!”
沉志远故意扯住这个话题,好叫李剑心听个明白,李剑心如果身怀绝技,就不会置身事外。
“你未免太霸道!”沉志远边想边答。
“老夫倒要瞧瞧,什么能人居然治得了五梅阴阳掌的毒伤!谁要管闲事,命就归五梅门!”
“郎中治病救人,又有何罪?”
“你不交出郎中,老夫自然寻访得到,好,废话少说,你就来领死吧!”
这一番对话,李剑心听得清清楚楚,不禁大怒,他已认清了双方的是非,听见对方连自己也要杀,不能再袖手旁观.正待从房上现身,忽然听到练功场那方的墙上有人说话:
“好大的口气啊,我老爷子倒要瞧德五梅门练成了什么了不起的功夫,竟然如此托大,胆敢藐视天下英雄!”
接着便见墙头上火星一闪一暗。
在场诸人全都一愣,齐转向墙那方。
梁平山怒道:“什么人?下来说话!”
墙上那团黑影慢条斯理地说道:“老爷子坐在这儿满不错,你算什么东西?敢来支配我老人家!”
“亮出名号!”
“老爷子又不与尔等豺狼为伍,问大号何用,也配么?”
“大胆!”毒爪猴罗洪江一声大喝,身子早已腾空而起,一个起落便到了墙边,身法快得惊人。但他却发现墙上的黑影已然不见,也不知何时消失的。他轻轻跃到墙头,功运双目,朝墙外扫视,只见屋宇重迭,却无人踪。
“喂,瘦猴,老爷子在这里哪,你怎地往墙外找?”
罗洪江闻声侧头,只见那团黑影仍在墙上,离他不过两丈。他心中又惊又怒,狂吼一声,双爪一前一后向黑影攻去。
眼看一爪抓个正着,黑影却忽地不见了,“喳”一声脆响,五指罡风将墙头瓦楞击碎了一溜。
“瘦猴,把招子放亮些,我老爷子在此!”
这声音竟出自身后,毒瓜猴罗洪江吃了一惊,急忙换脚转身,只见那团黑影正蹲在他原先站立的地方,吧嗒吧嗒抽烟呢。
毒爪猴罗洪江天生傲禀,身手灵活,早年在五梅门横行江湖时就闯下了极响的万儿。五梅门遭四派围攻时,门人弟子伤亡惨重,但他与大师兄梁平山和师傅闵元龙在击毙对方数大高手之后负伤逃亡。那时,他师傅还未练成五梅阴阳掌,师徒三人隐居二十年,五梅阴阳掌已经炼成,足以睥睨江湖。他和梁平山还各收了三个弟子,武功也趋于一流。此次重出江湖,自然目高于顶。前夜派徒弟殷继武和王如龙来沈家示威,遭沉志远拦截受了伤,故以今日亲来取沈某等人项上人头不料半路杀出程咬金,不知是何方异人,竟然能从他眼皮底下安然溜掉,这份身手当真惊世骇俗。
当下,他心中一凛,不敢再轻敌,出声激道:“朋友,有种的就别像个魂,飘来荡去,下来和罗二爷过几招。”
黑影笑道:“我老爷子动来动去,与你何干?”
在大厅外的梁平山也未看清黑影是怎么闪避的,但来人身手之高,大出意外,他怕师弟有失,便出声招呼:“罗师弟回来,来人不敢交锋,追他何益?”
罗洪江性本暴烈但毕竟是老江湖,明白师兄的用意,当下便一个倒纵,飞离墙头。
“想走么?好走、好走,噗!”
随着“噗”的吹气声,一溜火星中有粒豆大的火炭,流星赶月般直袭毒爪猴背后“心俞”大穴。
罗洪江身在空中,直感到劲风似箭,立即双臂一振,头下脚上,避过了暗袭。他不由勃然大怒,正待转身返回找老家伙算帐,但心里突然想起一个人来,便打消此念,直往师兄跟前落去。人刚站定,便以传音入密告诉师兄:“老大,墙上那家伙可能是苍山独夫伍云老怪物,和不和他动手?”
梁平山也看出了对方来历,答道:“这老怪物久已不出江湖,传闻难缠得紧,今夜暂且放过,日后再找他算帐。”
话以传音入密送出,别人自然听不到,只见两人忽然朝后一跃,闪入暗中不见。
沉志远等人也猜出苍山独夫的来历,沉志远忙向墙那方走去,边道:“是伍老前辈么?
快请进寒舍让晚辈等人拜见。”
老头道:“不是我老爷子还会是谁?谁能让五梅门的妖孽挟尾而逃?”
李剑心在房上听见如是说,心中不禁好笑,这老头骄傲得紧,口气好大好大。
又听沉志远道:“前辈威镇江湖,群邪无不望风而逃,晚辈等心仪已久,今日才能拜见,幸何如之,就请前辈下来吧。”
“下来干什么?听你说两声废话么?”
“哪里,哪里……”沉志远不知要怎样回答才好,担心得罪了这位异人。
齐飞忽然开口道:“师伯别来无恙,快请下来喝杯酒吧!”
伍云怪笑一声道:“好个齐飞、知道老爷子好酒,算你还有点灵性。”
众人只觉眼前一晃,一个矮小的老头已站在面前。就凭这份轻功当世能有几人及得?
齐飞赶紧上前见礼。沉志远等人也忙行礼不迭。
伍云将头一抬,手一背,昂然迈入客厅。
沉志远等人鱼贯在后,跟着进来。沉志远万万没料到,齐飞竟是伍云的师侄,有了苍山独夫做后盾,还怕梁罗二人么?当下忙亲自给伍云用茶,又命绿萼红蕊去叫厨人下厨整治酒席。然后各人坐定,自报姓名。
齐飞道:“师伯于十年前归隐,也不知侠踪何处,倒叫徒侄挂念了。”
伍云两眼一瞪:“小子,休要说好听话,老爷子问你:你怎地跑到沉志远家里来了,人家给你个什么差事?”
齐飞道:“徒侄那年遭人暗算,贫病交加,多亏沈东家路过相救。恩同再造,便决心随东家前往南京,蒙东家器重,赐掌青阳县济世堂。”
伍云哼了一声,道:“原来我老爷子的徒侄,竟然只当了小小的掌柜!”
沉志远慌忙起身一揖:“请伍前辈恕晚辈不知之罪,即日起便请齐兄弟与晚辈同赴南京,担任敝店三总管之职。”
伍云小眼一闭:“这些事与老爷子无干,你自已瞧着办吧!”
齐飞慌道:“沈东家千万不可如此,属下甘在青阳县继续任职。”
伍云叹哼一声:“没出息的东西,你甘居小掌柜不打紧,不丢了我老爷子的面子么?”
齐飞不敢违抗师伯,诺诺连声。
任继发道:“齐兄弟,你我今后以兄弟相称,就不必自谦了吧。”
沈竹青从老头一进门就仔细打量着,只见老头已经秃顶,小眼睛,细眉毛,朝天鼻,方下巴,一脸傲相,再听听他的一番言语,心想,这老头本领大极,怪不得这么骄傲,我要是有了他的功夫,还有谁敢惹我?那是啊,要多威风有多威风,姑娘芳名,传遍天下,那又是何等荣耀,还有谁敢来欺负爹爹?
伍云忽然转头瞧着她:“毛丫头盯着老爷子瞧什么?脸上有字么?”
沈竹青灵机一动,嫣然笑道:“小女子久闻老辈大名,今日见了,果然不同凡响,故此小女子想多多瞻仰一番,望老辈不要怪罪才好。”
她本长得标致,说出话来又动听,使伍云心中大大受用,当下点头道:“娃儿的话也有道理。老爷子行踪无定,别人想见老爷子一面都难呢,你这丫头还聪明,就好好看个够吧!”
此时酒菜已陆续送上,沈竹青一反常例,竟然亲自替伍云把盏,就连自己爹爹也不斟上一杯,把个苍山独夫伍老爷子侍候得高高兴兴。他故意问道:“丫头,怎不替你爹敬酒?”
“唔,前辈辈份高于家父,故小女子只为老爷子把盏!”
沉志远心中奇怪,这丫头平日哪里肯侍候人,怎么今日对这位老爷子如此殷勤?看来这丫头不傻,知道沈家大难临头,非老爷子不能化解。再加上齐飞这层关系,老爷子总不至于拒绝吧?不过,听江湖传言,此老来自云南大理,出道四十年来,曾经干下许多震惊江湖的大事。他武功独具一格,超人一等,性好独来独往。漫游于名山大湖。只要碰上不平事,不管黑道白道,一律动手,绝不容情,因此得了个“苍山独夫”的名号。由于他得罪的人不少,找他麻烦的自然就多,但他武功高强。行踪无定,谁也奈何不了他。十年前,他忽然隐去行踪,从此不再听到有关他的传闻,没想到会在富阳县这里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