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的步出长街，碰到的海族越来越少，屠苏方才发觉，自己带着少恭又回到刚来时候的那处珊瑚丛里。
四下里寂静无声，偶尔传来几声咕嘟嘟的水泡浮起的声音。
想不如做。
心里有了决断，屠苏止了步，回头看向同样驻足的那人，心里罕见的泛起几丝紧张。用力握了握手，屠苏似乎感觉到掌心潮湿的痕迹，盯着那人的脸庞，一时耳畔只听见自己越跳越快的心跳声。
“……少侠？”少恭觉得气氛有些不对，不由疑惑问道。
屠苏上前一步，努力装作淡定的道：“欧阳先生，我……我喜欢你。”声音越来越低，几不可闻，屠苏脸色发红，觉得这句话一点也不像自己平常的风格，软绵绵的无甚力道，听着便让人丧气。
憋了半天，怎么就说了这句……如此直接，先生不会甩袖便走吧？
“……什么？”少恭呆了一呆，他有些不敢置信。常言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现在是日也思，夜也思，所以做了白日梦不成？
屠苏定定神，这次他豁出去，心一横，闭着眼大声道：“心有爱慕，不敢隐瞒。若先生不弃，自当携手一生，若是不愿，自不……自不纠缠。”
睁开眼，屠苏语气转为坚定，他本就是果决的人，当断则断。只两只手还是紧紧握住，双目盯着那人的脸色眨也不眨，静静等少恭回答。
少恭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听屠苏第二次诉说明白，心里的喜悦顿时满溢而出。不自觉的弯起唇角，露出一个柔和的笑意，“此亦是少恭之意，何来不愿？”
是肯定的答复！
屠苏松了口气，想要继续开口，却不知道再说些什么。
少恭顺着感觉上前，张开双手，抱住屠苏，在他耳畔低语浅笑：“屠苏还问是否愿意，早在一年前，少恭便已表明心意。怎么，是太过委婉，以致少侠丝毫未觉？”后一句明显有挪揄之意。
“……”
柔软的唇擦过耳垂，温热的气息喷洒在敏感的脖颈间，屠苏僵住身子，好一会才缓缓伸臂，穿过那人腋下，搭上那人腰肢，紧紧回抱住。
听着少恭的话，屠苏仔细回想，只是恍然那人常显暧昧的举止从何而来，但是对于“表明心意”一句却是丝毫也想不起来。
少恭心满意足的搂住不放手，没听见屠苏回答也不意外，就知道他根本没有往其他地方想。他眉梢眼角笑意弥漫，平日里便是温和也显得凛然的气势一时柔和若水，仿佛碧波轻漾，只带给人温柔的气息。
珊瑚丛中又恢复平静，两人紧紧抱着，心中一时安静祥和，只觉似乎时间停止，有种永恒的错觉——从有意识起，他们便一直相伴，从未分离。
少恭跪坐在细白而柔软的沙地上，唤出九霄环佩平平置于膝面，浅笑道：“今日偶有所感，将榣山所奏之曲略微修改，新得一曲，少侠不妨细听。”
指尖从琴弦上划过，“铮”得响起一声清音。
屠苏盘膝坐在一侧，细细听少恭弹奏。这一曲曲调他熟悉已极，但此时奏来，却与以往大不相同。少了些出尘渺远之气，反而锵鸣有力，平添荡气回肠之感。
一曲既终，屠苏不由心生喜意，问道：“此曲何名？”
“剑魄琴心。”
“剑魄……琴心……”思及那日同赏河灯时少恭所言，屠苏低语重复一遍，这才扬眉道：“果真贴切，日后先生再奏此曲，屠苏请以剑舞和之。”
少年少有如此英气勃勃之时，平日总是有所压抑。
“理应如此。”少恭含笑点头，他本就有此想法，闻听屠苏之言，欣慰之感更甚，不由暗中赞赏这人不愧是自己知己半身，确能听懂琴语。
少恭按上弦，正欲邀屠苏一起，忽听有人拍掌称赞：“好曲！得此妙闻，在下已是食髓知味，三月不识肉味啦~”
“乱说什么？！”敖钦瞪了敖闰一眼，看向少恭与屠苏，直接道：“二位可是要去东海归墟？”
“……什么？”屠苏和少恭在听见语声之时便收好九霄环佩，站起身，听到敖钦此语，屠苏不由惊讶。
少恭皱眉沉吟，真的是归墟不成？传说归墟本是少昊之国，位于五山之下，又因其外表形似漩涡，中有深壑，而名之为墟，正是“大丘大壑”之意。
所谓五山，则是“岱舆”、“员峤”、“方壶”、“瀛洲”、“蓬莱”。
“龙王陛下还请细言相告。”少恭拱手施礼，郑重问道。
“……你们此去是为了锁魂石之秘吧？”敖钦见屠苏似欲接语，不由负手傲然道：“别问为什么，到时候自会知晓。锁魂石是女娲秘术所制，我四海龙族所知不多，但和她同时期的大神应是通晓，归墟乃天界关押犯人之所，便是水火二神也羁绊于此，趁千年刑满将近，守卫松弛，我和敖闰便直接施法，送你二人前往归墟。”
“如此，多谢！”少恭听到火神之名，心中确定，直接道谢。
“我说，归墟不是好闯的，就算现在守卫松弛，也有不少难缠仙灵，最讨厌的是四处遍布法阵，更有地脉之气以作助力，你们千万要小心！”敖闰叮嘱道。
“定当谨慎。”屠苏看了少恭一眼，点头应下。
敖钦又送予二人两颗沙棠做水下呼吸之用，便让他们准备好了就出发。
早就已经收拾妥当，虽然屠苏想起阿翔有些担心，但还是决定宜早不宜迟，速速前往归墟寻找水火二神。
看着少恭和屠苏随着法阵消失，敖闰嬉皮笑脸的走到敖钦跟前，一把揽住他肩膀，“多亏夫人相助，否则要穿越归墟结界，我一人定是难以办到。”
“哼！马上就要入门，还是嘴上留德的好，否则，我不介意让你尝尝南海家法的厉害！”敖钦冷笑道，随即有些担心：“这样做，万一结果不妙……”
缩回手，敖闰干笑道：“没事没事！虽然那女人……呃，那位女神说的严重，但‘太子长琴’心意已决，就算我们不帮忙，他们也会找到归墟的。至于结果……”敖闰不由嘲笑道：“不就是仗着我龙族之力，哪里有什么真本事！”
“不可大意！到底有战神之称。”
“她那也只是战斗能力强！也不知道从哪里搞到一句谶语，什么‘天行往健，命数有常。得之者伤，失之者亡。’非要阻止太子长琴前往归墟，一路上整了不少绊子，人没阻止，反而害了无数百姓。”
知道敖闰常年混迹人间，对凡人亦有感情，敖钦摇摇头，道：“罢了，此事与我二人无甚关系。只是……”
敲锣打鼓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敖闰看着那一担担礼物从自己不远处经过，再看那红衣美人似笑非笑的眼神，不由一个寒噤，顿时大感压力。
不是吧……难道我堂堂西海龙王、逐风浪侠楚随风真要晚节不保，嫁给自己“妻子”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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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章二十二（5。05更完）
白色光圈一闪即逝，屠苏仔细打量出现的地方。
还好，四周并无守卫。
这里是靠着巨大墙壁的一处角落，暗沉沉的，没有丝毫人气。归墟有些像幽都，深蓝色的天幕近乎黑色，但却在中央有一处巨大的黑洞，似欲择人而嗜，远远地，那种阴冷的气息便扑面而来。
屠苏这才发觉，自己处于巨大的沟壑之中，而天幕上的那块黑洞，则是唯一的出口。
“归墟果真不凡，在下已有五成功力受制，少侠感觉如何？可有不便？”
“……并无压制。”
少恭不由惊讶，随即想到此处是关押仙神之所，对此有所针对也是应该，毕竟他身上法力继承太子长琴，归为仙灵之力，而屠苏却不是。
两人小心沿着道路而行，青石铺就的路面上满是苔藓，滑腻异常。
道路是盘旋着向下走的，本就是一处沟壑，如今越来越往下，似乎要直达地底深处。
路两旁点着千年不灭人鱼膏灯，清亮亮一点，显得幽深而神秘。这般听着自己的脚步回声，两人走了不知多久，最后来到一处闭合的青铜大门之前。
左门上雕刻着海神，浓郁的水系灵气仿佛清泉一般涤荡人心。右门上的浮雕则是金神，即白帝，锐金杀气扑面而来，让屠苏和少恭不自觉的汗毛倒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好浓郁的水金之力！”少恭轻声赞叹，他虽看不到，却强烈感受到水金灵气的涌荡。
“……已经到了尽处，只有一扇大门，上有海金二神。”屠苏皱眉道，不由伸手捂住胸口。
水系正好克他自身火属性，而如此浓郁的锐金灵力和他体内灵力相呼应，不由的便让屠苏感到似乎有众多细长的金针在密密刺着心脏，难忍的钝痛，让人无法忽视。
甚至四肢也有些僵硬不便。
一声不吭，屠苏不欲此时分神，便没有向少恭说明。
少恭走上前一步，用手触摸大门，蓝色和金色的光芒闪过，少恭便被推的退了一步。
“门上有结界，还是水金双属性，可用相生之法注入灵力一试。”
屠苏正欲用雷光术攻击左边大门，少恭仿佛看到似的，一把拉住他，“少侠莫忘了在下曾叮嘱过，不可使用金系法术？！”少恭不由心生薄怒，手指牢牢抓着那人手腕，逼问道。
“……”屠苏不语，刚欲抽回手腕，少恭搭在他腕上的指尖捏的愈来愈紧，“不对，你体内，金气何时旺盛至此？”脉上灵力紊乱，几乎察觉不到心脏跳动。
“快盘膝坐下，全力催动火系灵气压制！”少恭不容分说，强制压那人坐下，他取了毒药撒了一圈以作防御，又喂屠苏吃下火灵丹，这才一手按在他背后，助他催动火灵之力。
身体渐渐暖和起来，原本有些僵硬的四肢终于变得灵活，屠苏摸摸胸口，已经感觉不到刺痛，便收势站起，顺便拉起少恭，“先生，已经无事。”
“若有变化，不可隐瞒，百里少侠不顾惜自己性命，也该考虑在下才是。”少恭淡淡一笑，“少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那蓬莱秘术对在下有何影响吗？今日少恭便明言相告——你若有事，在下也是逃不了的。”
“……！”
没有听见屠苏回话，少恭又逼问道：“少侠可要试试？”
“……先生放心，屠苏定会小心。”不知少恭所言真假，但是屠苏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万一真的牵连到少恭，那……
少恭满意点头，“用点金轰鸣符和凝土撼地符便是。”还是威逼效果显著，少恭便将剩下话语的一并省略，只将蓬莱秘术的影响说了一半。
受到相生灵力滋养，大门亮起水蓝色与金黄色，经久不绝，少恭再次伸臂，淡蓝色的水系灵力包裹住手臂，竟然直直穿过大门。
找到方法，少恭便拉着屠苏，从左门穿过，进入门内。
二人中他主修水系，次修火系，屠苏主火次金。
刚一进入门内，屠苏便是一惊，外面一片暗沉，这门内却是另一番景象，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粉色，雾蒙蒙的，什么都看不真切。鼻尖有甜腻的香气，闻得久了，便有种昏昏欲睡之感。
“小心！此处应是天喜红鸾阵，不管看到什么，顺其自然便可，只要脚步一刻不停，终会走出阵法范围。”辨别闻到的香味，少恭连忙示警。
屠苏还来不及答话，眼前一花，已经失去少恭的身影。
眼前仿佛有雾气在蔓延，渐渐的周围变得清晰，耳畔传来熟悉的声音道：“云溪，时辰到了，你速速启程前往欧阳家，万万不可怠慢。”严厉的女声带着不易察觉的柔和，屠苏定睛望去，简直不敢置信！
映入眼帘的人熟悉异常，是母亲韩休宁！
旁边还站着一位男子，面貌和他有五分相似，屠苏不由凝目细看，难道是他从未谋面的父亲？
整个屋子被红色的绸带装饰的艳丽而喜庆，韩休宁微微露出一丝笑意，见屠苏站着不动，摇头道：“现在还害羞？当初是谁哭着喊着一定要迎娶欧阳家的小姐过门的？再不走，误了吉时，小心自己心上人飞了！”
这是从未听过的语调，母亲从未这般和颜悦色的说话，屠苏点点头，想到少恭消失前说的话，便道：“我知道了。”
迈步而出，屠苏再次呆住，等在外面的竟然是师尊紫胤真人。
“上来，速去速回。”紫胤唤出佩剑，示意屠苏站到剑上。
少恭看着眼前的景色，心中十分愉悦。
天喜红鸾阵作用于精神，是内心潜意识的一种扭曲映射，仿佛从树叶间隙洒下的细碎阳光，在地上投下巨大的光斑。光斑虽大，却不是真实的树叶间的间隙大小。
而这种潜意识变化甚大，也许只是过往一瞬间的感觉，早已被遗忘在脑海中，却又被无孔不入的阵法折射出来，形成一个光怪陆离的幻境。
而此阵之所以被称为天喜红鸾，便是因为它勾引的意识中往往是关于感情的那一面。
少恭认出眼前的场景是安陆车盖亭，银杏树的叶子落了满地，到处一片金灿灿的热烈颜色，早霞正炽，艳丽如火，烧红了半边天空。
他正站在亭中，似乎在等人。
脚步声由远及近，踏在落叶上，沙沙作响，有种韵律般的动感。
“先生，昨夜相扰，还请勿怪。”
少恭回头，顿时呆了一呆，百里少侠这穿的什么衣服？仔细一看，变化也不是很大，只不过衣服的颜色变成了和自己身上长袍差不多的杏黄色。
自然，这杏黄色的南疆“玄”衫怎么看怎么诡异。
少恭忍俊不禁，便顺势微笑道：“怎会怪罪？分明是在下扰了少侠休息才是。”原来自己潜意识幻想过屠苏穿黄衣的样子？没想到这般有趣，不过，若没记错，安陆夜晚并未和屠苏在一起吧？
不动声色的思索，少恭玩味的反思当初可曾动过其他念头，但潜意识之所以是潜意识，自然是因为不曾被自身察觉，所以他想了许久，也没想出任何相关事宜。
“今日……有何安排？”
少恭敏锐的察觉到屠苏脸有点红，装作沉吟道：“不妨去西湖一游？‘西子’之喻，在下久有耳闻。”难道已经下手了？少恭看着屠苏，心里不由疑惑。
“可。”屠苏惜字如金，微一点头，吐出一个字，便算同意。
一路上腾云驾雾，悠然行去，才到西子湖畔，少恭和屠苏停下，租了一艘小船，便坐在船头，任由船夫将船驶向湖心。
微风徐徐，水波不兴。停在湖心，少恭和屠苏坐在船头，看着四周景致，颇有些此时无声胜有声之感。
忽地，一声剑啸传出，少恭循声看去，淡蓝色的剑芒如挟风雷之势，将不远处的空间划割成碎片。裂痕渐渐蔓延，少恭可惜的看着眼前一切消失，再次陷入黑暗之中。
“真人怎的如此盛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