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尘子要谨守教义,那便让他以血肉之躯去与金宗搏命便是。
可他不一样,他是卫锦,他还想活下去,所以他必须变得强大。金宗的封印之血摆在面前,若是此刻还要伪装那一副神圣的样子,不是高尚,而是愚蠢。
淡紫色的血液飞快的渗入肌理,带来一丝丝刺骨的灼痛,他眉峰紧蹙,唇角掠起一丝魔魅的笑容——
开启六卷封印,便解开束缚与灵魂中的魔鬼,终丧失人性,堕入魔道……
冰冷的脸颊氤氲着单薄的紫光,卫锦赤红的眼眯成细线……
成魔么?若是能活下去,成魔抑或成佛,又有何区别。
雨声萧瑟,车帘一抖,沈青柠颤抖着躲进马车的角落,紧闭了双目,却无法隔绝脑海里阴森的画面——卫锦那双赤红魔魅的眼,仿佛嗜血恶鬼,竟让她忍不住瑟瑟发抖。
车帘骤然挑开,卫锦钻进马车,沈青柠身体一抖,见了他阴冷的眼,褪去了赤红,却依旧阴森冰冷。
雨越下越大,卫锦调转马头,直跑出了一天一夜,隔日终于进了淮安城。
随意找了一处客栈落脚,卫锦便开始高烧不退,浑浑噩噩的睡了整整一日,到了傍晚勉强喝些清粥,便又昏迷不醒。
沈青柠趁他清醒时问他几句,却只说‘有些累了’,随他这十年来也未曾遇过卫锦生病,却只能静静等待。
夜色渐深,沈青柠又喂他喝了些水,探了探额头,依旧高烧,却终是无法,只吹熄了蜡烛,一掀锦被钻进他的怀里,迷蒙中睡去,不知到了什么时辰,却忽被卫锦的梦呓之声惊醒。
卫锦的脸色红的吓人,迷茫中怎样也叫不醒,却觉得他的小臂上一阵浅浅的紫光,便掳开他的左臂,却见了一道深紫色的诡异图腾,散出淡薄的紫光旋转流动,仿若活物……
那光芒蜿蜒滑动,沈青柠便只觉得眼里一阵眩晕,喉底发甜,猛然一咳,便吐出一口血来,慌忙闪开视线,却突然瞥见卫锦那赤红的双目……
“师父!师父你怎么了?”沈青柠眉峰紧缩,不自觉的退了一步,却见卫锦双手按紧头颅,许久,似是用尽全力,终吐出两个字:“出去。”
一种陌生的恐惧袭上心头,沈青柠只觉得那一双魔魅般的双眼竟散出一层淡薄的紫光——冰冷,阴沉,毛骨悚然……
她颤抖着后退,慌乱中猛然拉紧房门,却发现双手不知何时竟抖得如风中落叶,瑟缩着坐在门口,忽然听闻房里一阵阵痛楚的闷哼,便要推门,手却终停在门前。
一夜,她便紧紧的捂住耳朵紧闭双目,阻塞那房间里痛苦的呻吟,却挡不住脑海里那一双赤红的眼睛,那只苍白的手臂上蜿蜒流动的诡异流光……
第一次,她感到卫锦竟然会令她害怕——害怕得甚至没有勇气去握住他的双手,陪他度过那些不能言语的伤痛……她发现,原来自己终是懦弱自私的可怜虫……
凝雪师父死的时候,她还不懂哭泣。
当她感到卫叔叔也许不能在给她任何庇护,也许会伤害她,划过脑海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逃得远远地,再也不回来。
因为她懦弱,她淡笑,她害怕伤害,所以她学会了忘记,自私,假装幸福。
而此刻,她憎恨这样的自己……
红烛燃尽,漆黑的夜淹没了整个世界,带着她的灵魂一并黑暗。
梦境里都是卫锦怀抱,温暖安全,带着淡淡的药香。她听见他在她而边说:青柠,别走,我会守护你,一生一世。
那一刻,便不只不觉的落泪了。
醒来时眼角酸涩,天色已然大亮,忽觉得掌心痛楚,张开手一看,却是昨日无尘子塞在她手心的一对金丝盘扣耳坠子,沾了血渍泥污,却被晨光晃出刺目的亮光,便又回想起无尘子和凌虚子的温暖的笑容,忽觉孤寂。
推门而入,却见卫锦背倚着床榻已然睡熟,脸色苍白却已退烧,便留下掌心血渍,却是捏碎了桌几上一个翡翠花瓶。
沈青柠取来药箱纱布替他清理伤口,猛然拔出尖锐的碎片,他便忽然一抖,微微醒转,见了她满面怯意,便扯出一丝极清淡的笑,大手揉揉她的发际,声音轻得仿佛不见。
他说:“别怕……别怕。”
梦境重叠,她微微恍惚,便是眼眶一热,扯扯唇角,却未做声。包扎利落,便扶他躺回床上,掖好被角,卫锦已微闭了双目,似是又迷茫睡去。
沈青柠俯身伏在他的胸口,只听闻他安稳的心跳,方才略觉安心。
卫锦的梦里看见沈青柠的眼泪,他醒转的时候,便果然见了这丫头如猫一般蜷缩在床角,眼角还余了残泪,便伸指替她拭去,却只听闻一声清浅的梦呓,不由心头酸涩。
——傻丫头真的害怕了。
……以玄教同门之血解开封印,终会丧失本性,堕入魔道,受那永世不得超生之苦……
木延九的话俨然回荡在脑海里,他却已不能回头。自从横城泰给他解开凤凰神卷的第一道封印,魔性便已在心底生根,他终日都可以清晰的听见自己血液里那个躁动狂暴的灵魂游动嘶吼,无法停止。
如今金宗木宗两族杀戮一开,恐更大的血雨腥风还在后头,山雨欲来,又有谁能独善其身……
作者有话要说:六卷天书人员太多,吾决定稍后列出一个详细的人物关系表……
童鞋们可以把此文当成武侠侦探文看……
杯具的我。
吾奋力挥爪,继续我的分裂人生。
谢谢童鞋们的支持~!
玄教冥神
国都怀安王府
夏风瑟瑟,吹得树叶哗哗作响。夕阳垂落,夜幕将沉,怀安王府的水榭亭台里却是丝竹阵阵,七八个纤腰丰臀的戏子正穿了半透明的薄纱罗裙和着乐声翩翩起舞,映衬了那一池半开青莲,却是人比花娇。
水榭里的坐了一个中年男子,中等身材,肤色白皙,便半倚着软榻,和着拍子指尖轻弹,正昏昏欲睡,却听闻那水榭的珠帘一阵清脆的鸣响,却是忽起了晚风,飞溅了清凉的湖水落在眼睑,睁开眼,便见了水榭外那一抹模糊的黑影。
怀安王摆摆手遣散了乐手戏子,安静的水榭里只闻珠帘脆响。那黑衣人仿佛一抹暗影,便无声飘进水榭,一袭黑色头巾从头落到脚踝,只露出一双乌亮亮的眼睛淡漠冰冷。
“先生可是来为老夫解惑之人?”怀安王沉声询问。
来人并不做声,微微颔首,晶澈的眸子盈出一丝浅笑。
怀安王被他那诡异妖魅的眼光看的脖颈发麻,便别开了眼,看着水榭外风吹荷塘,冷冷道:
“老夫听闻最近濮阳一带出了一干乱党,杀人掠货无恶不作,最近还杀了一个府丞,闹得沸沸扬扬,说什么……得六卷者得天下……想凭着几本经卷便要造反……”
怀安王那一只白嫩的手握着一只白玉小壶,在掌心旋转,冰冷阴寒的眼光便掠过亭中默立的男子,忽而眉峰一挑,轻道:“却不知先生对此事有何高见?”
那黑袍男人看着怀安王眼里的暴戾阴森,那淡若寒冰的眼眸中便是一笑。
“这么说王爷是不相信这‘六卷天书’之说了?”
“实乃无稽之谈!得天下靠得是兵权谋略,杀伐决断,却怎能凭区区六本经卷凭空而得!”
怀安王眼神轻蔑,那黑衣人却依旧笑意清淡。
“王爷既然不信,又何必万里迢迢从祈箜请我来此呢?”
一听此话,怀安王呵呵一笑,便道:“老夫与大汗素未谋面,大汗又不肯以真面目示人,是尔多有得罪,大汗请坐。”
那黑衣人也不推辞,便俯身坐在怀安王面前,头巾取下,却是浓眉深目气势冷冽——却正是祈箜大汗横城槿。
祈箜上一任大汗横城泰暴毙,便由南祈三王子横城槿继承了汗位,北祈部族不肯归降又战力不敌,便带着南祈的四王子横城拓野退守到祈山以北的边远地区,犹做困兽之斗。
这个横城槿行事看似狷狂率性,却是内府深沉,不容小觑。
怀安王笑呵呵的看着横城槿,便到:“六卷天书老夫早有耳闻,只不过皆是些江湖传闻,不可尽信。直到半年前在皇宫祭坛的一间密室里,突然发现了一尊佛像,却着实让老夫吃了一惊。”
“哦?”横城槿淡笑挑眉,便等他下文。
“那尊佛像头戴青莲花冠,足踏七色火焰,单手平摊,掌心写了一个‘罪’字……这样的佛像在任何一个教派里皆是大忌讳,着实让老夫百思不得其解,直到近日,忽然见了那佛像背面刻了四个字‘玄教冥神’,便让老夫不由灵光一现。”
“多年前老夫的确听闻一个传说,相传太祖皇帝泰安兴兵开国之时,曾身负重伤濒死垂危,却偶遇仙人点化,方才化险为夷,得了如今沐氏天下。”
“这些传闻多被记载于江湖野史,传闻于民间,老夫曾一度当成一句笑谈。只是今日见了这尊佛像,便不由联想到一个有趣的皇族礼仪……历代皇帝登基之时,都会去祭坛密室里参拜的先祖——竟是玄教冥神!”
怀安王的眼神愈加迷离,便仿佛坠入沉思。横城槿眸中掠过一道冷意,却笑道,“如此说来,王爷也对六卷天书之事感兴趣了?”
“哪里,老夫自知驽钝,只是人活到了我这把年纪,对神佛之事总是多些敬畏,老夫求六卷,也不过是想一窥神姿罢了。”
他忽然看向浅笑淡漠的横城槿,便压低了声音,“不是说玄教在濮阳城的密林里有个祭坛么,用六卷打开祭坛,便能见真神仙姿了吧……”
横城槿默然轻叹,笑得淡然。
“玄教倒的确是有此一说。传闻玄教冥神犯了天条,被压在濮山之下,降六道封印镇其魔性。故而濮山的玄教总坛里供奉冥神之像,此六道封印便是当今武林所盛传之六卷天书,交予玄教六宗弟子世代相承……若是王爷想一窥神姿,那便是玄教冥神了……”
横城槿声线轻轻一顿,却道:
“却不知王爷见了冥神,又有何话要说呢?”
“如今战祸连年,老夫若是见了神祖,自是要求个剿灭乱臣贼子,国泰民安天下太平。”
怀安王看看一侧但笑不语的横城槿,又道,“那大汗若是见了神祖,又有何心愿呢?”
横城槿眸光一闪,却只淡淡道:“祈箜水草肥美,与濮阳四郡一山之隔,只是濮阳有铁,祈箜只有牛羊。这些年为了生铁和牛羊,两族横生战祸,若是濮阳四郡与祈箜一家,便是上天庇佑万民了。”
怀安王脸色一冷,不由眼露杀意。
这些年他挟天子令诸侯,本已算是君临天下,可流亡衮州的太子之兵却如有神助,屡剿不败,让他不得不相信沐氏子孙得冥神庇佑只说。
只是看着唾手可得的大好河山,他又怎能甘心轻易放弃!若是沐氏得冥神庇佑,那他便也如沐氏先祖,亲自去求一道神旨又有何妨!
只是……濮阳四郡乃是夏褚国最大的铁矿产地,却没想到这个黄口小儿竟然狮子大开口,一口要定这四郡换取合作。
怀安王默然不语,手中的玉壶忽然咔嚓一声脆响,却被捏出一道裂痕,水榭安静,两道目光相接,横城槿微微一叹,低声轻笑道:
“清、土、火、金、木、阴六宗弟子如今散布天下,真个是要找到六个人,却也不易,不过我倒是的确知道一个人,王爷倒可一见。”
他伸指蘸酒,便在石桌上写出两个字,起身,黑色的披巾盖住头脸,便淡淡道:
“王爷府中有金宗弟子守护,想进门却是着实不易。只是如今金宗木宗两派争斗,王爷莫要遭了池鱼之殃。”
话音未落,黑色的身影已如风般隐没在夜色里,水榭又恢复宁静,夏风清冷,吹得珠帘震颤。
那石桌之上,酒水写出的‘卫锦’二字渐渐单薄模糊,终化作一缕水汽消散不见。
树影晃动,荷塘里那一片暗色的池水忽然起了波浪,一阵哗哗作响的水声之后,荷塘里便凭空多出一道人影,缓步走进水榭,踏出一路水渍。
黑衣人走进了灯火莹润的水榭,抱拳一礼,“王爷。”
怀安王微微一笑,便指了指石桌上那已然模糊不清的两个字:
“此一行去请卫先生,还要有劳韩宗主了。”
*
卫锦的高烧慢慢的退了,便又如往常般安静淡然,浅笑温和,那双嗜血鬼魅的眼却仿佛只是沈青柠的一场幻觉。
在淮安城住了三日,卫锦便康复如初,也不曾与沈青柠说起病因,便只道有些疲惫。
卫锦说天下大乱,小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鸿城里危机四伏,不如改道从濮阳城转去国都避避战祸。
青柠随着卫锦从淮安城行来,一路饿殍遍野,灾民无数,本是悠闲的旅途,却因着这连雨天和紧绷的战火而失色不少。
太子在衮州一起兵,无数郡县发兵响应,这其中却也夹杂了许多匪类贼寇借助太子旗号发兵府郡,烧杀劫掠,天下声讨声不绝,太子军队一面疲于应对铺天盖地的王军,一面又要在自己的盟军里甄别敌友良恶,一时间军内混乱,连败数仗,退守到牧州一带整军。
怀安王在毗邻牧州的四个郡县派重兵围攻,濮阳城便是这四郡之中最后方的一个郡。
四月以来,从全国各地派往濮阳城的军队已经近十万,加之濮阳城原有的守军十余万人,原本不大的一座边陲小郡霎时变得拥挤忙乱起来。
城内外不断的有大批的军队列队调动,而城外的军营已经驻扎了密密麻麻一片,一时间连那些不问世事的百姓也感觉到了这空气里飘动的一股战火的味道,满城草木皆兵,连哭闹的孩子此时也仿佛安静了许多。
成批的军队在连雨天里冒雨行进,路途湿滑泥泞,生锈的铠甲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这一日刚刚过了晌午,眼看着下了月余的雨突然停了,那灰蒙蒙的天终于透出了一丝皎洁的蓝,洒下几缕珍贵的暖阳,两人的马车却突然坏了。
卫锦挑开车帘一看,原来连日暴雨,车椽子竟被雨水泡裂了。
离濮阳城还有七八里路,卫锦跳下车,踩着湿滑的泥水趴在车边看了半天,却也是束手无策。便在路边寻了块光洁的大石,铺了垫子略作休整。
便在此时,忽然一阵马蹄声传来,抬眼便见那官道上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