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还不知道,这个世界如果没有了卫锦,她该怎样活下去……
……
“丫头!丫头!”
一只温暖的手拍打着她的脸颊,温柔的声音划破了那呼啸的风声,她皱紧了眉,眼前那一片灰茫茫的天空缓缓散开,一缕暖黄色的光芒刺入眼帘。
她吃力的张开眼,看见一张温婉的笑容。
“姑娘,你醒啦!”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正端坐床沿,温婉贤淑的面相,清雅的声音,柔若春风的微笑……
这个女人——
“师父!”
她腾得从床上坐起身,眼前一黑,又被那女人扶稳。
“小姑娘,你不要急,和你在一起的那个男人是你师父?”
“是。我要见我师父!”她紧紧揪住那女人的胳膊,便又要冲下床,那女人被她撞得一个趔趄,见了她眼中的焦虑,只得拉住她的胳膊扶她下床。
“昨夜府中家仆在回府的路上发现了你们二人,便用马车驮了回来,可是……可是你师父他,他恐怕……”
那女人见这个女孩十五六岁的年纪,一句话说的吞吞吐吐,却只觉得手腕被这女孩握得死紧,双目闪着灼灼的明光,仿佛是那野地里求生的小兽,让她不由一抖,竟忘了言语,便只快步扶着小姑娘走到厢房。
推开房门,却见昏暗的屋子里,木床上是那个熟悉的白色身影。
沈青柠快步走去,解开绯色的帷幕,只见到那张淡若春风的面容,双目微闭,仿若沉睡。
师父的武功那么高,他又精通毒术药理……一定会没事的……
颤抖的手缓缓的撩开他额际的发丝,看着那白皙的面容,眼角淡淡的纹路,仿佛昨日,还曾见这双眼睛里的温暖笑容。
“师父,你醒醒,我们该回家了……”
她喃喃,手掌轻抚他的胸口,晶莹的泪滑落在他的襟口,耀出刺目的光,那一瞬间眼角酸痛得不能抑止,隐忍的泪便霎时决堤——
只为他命在旦夕,可她却真的不知自己还能做什么……
幼年时便知晓,蛊不同于毒药,毒药尚且有解,而中了毒蛊——唯一的法子就是他人把蛊虫吸出体外。
可是……那些在她体内孵化的毒虫被吸出体外,便会寻着血腥一路把吸入毒蛊之人的五脏六腑腐成脓血……无药可救。
“师父……你快点醒过来,你一定知道怎么解开毒蛊,你醒来告诉青柠,我才有法子救你啊!”
她疯狂的摇晃着卫锦昏迷的身体,灼灼的目光泛出可怕的青色,仿佛陷入魔障。
身后的妇人见了她的模样,不由眼圈一红,却要拉开她冷静片刻,却忽见那床上昏迷的男子忽然一声轻咳,众人皆是一惊——
“……笨丫头……你这样压住我,迟早被你压死……”
卫锦掩口一阵剧咳,那屋内众人许久方才缓神回来,终在冰天雪地里救回一条性命,却也是让人满心欢喜。
却见那纤瘦的男子伸出白皙修长的手,颤抖的仿佛风中落叶,但却最终停留在女娃的头顶。
沈青柠眼角犹自含泪,便定定看着卫锦的笑容,虽然苍白,却比整个世界都灿烂明媚。
他说,“傻丫头,我怕你这么笨,会把我的草庐烧掉,把祖师爷的手艺败光,被江湖上的恶人骗,到时候会天天跑到我的坟头哭,吵得我不得安宁。”
“我才不会。”她吸吸鼻子,看着他那一脸戏谑,忽然觉得,这世界上再不会有什么痛苦了,因为只要他还活着,她就什么都不害怕了。
而卫锦就真的这样活了过来。
他说他是被她气活的,他的魂魄看见她把整罐的保命金丹当成白饭灌进他肚子里的时候,他就只想站起来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不肖的弟子。
世上没有一个大夫会把那么多解药混在一起吃,便是没事,也会被那些解药毒死。
她便满面得色,却道若不是如此,师父怎么会醒来!端是她医术高明呢
!
卫锦醒了,似乎安然无恙。救了他们的人是茹国夫人,她的丈夫十年前征战殉国,也没有子嗣,把她一个人留在了这个冰天雪地的荒野之地。
茹国夫人是个很高贵和善的人,她替卫锦喊来了大夫,问了脉象,又煮了许多补品送来,到了晚上,便在中厅里设宴为他们师徒压惊洗尘。
青柠扶着卫锦走到中厅,卫锦的额上已是汗湿,茹国夫人那温柔的脸上写满了不忍和忧愁,连连自责,卫锦却只是摆摆手,笑得淡然。
“夫人对卫某师徒有救命之恩,这顿饭本该卫某做东答谢夫人。”
说罢,卫锦便举杯自罚三杯,似是喝得急了,又是一阵轻咳,青柠轻拍他背脊,看见他眼眸中的平和温暖,忽然觉得陌生,却又说不出哪里异样。
酒过三巡,卫锦脸色苍白,已然带了倦意,茹国夫人是十分温柔的女子,忙令仆役扶着他回去客房。
沈青柠看着躺在床头闭目养神的卫锦,忽然扑进他的怀里,生死离别,一切都仿佛一场梦幻,只当闻到了他衣襟淡淡的苦香才觉真实。
“师父,你真的会好起来吗?你……真的会没事的,对么?”
“傻瓜,我中得是金宗的毒蛊,你当是迷魂香么?总得十天半月吧……”他揪揪她那娇俏的鼻子,看着她那红红的眼圈,忽然一脸戏谑。豆丁论坛{Smile.茹}整理;//bbs。docin
“怎么?怕了?怕我会死么?舍不得我么?”
“不怕,你若是死了,我便去陪你。”她把脸塞进他的胸膛。 “十天半月,那我就等你半月,师父,你是半两神医,不可以说错……千万……千……”
那埋在他胸口的声音越来越低,终悄无声息。按在她背脊上的手缓缓抬起,修长的指间,一只银针闪着寒光。
白皙的指抬起她的下颚,看见她那张单纯的睡颜,不由莞尔。
真是个傻丫头呢,你这么傻,我怎么放心去死呢……
深沉的夜幕缓缓沉降,藏蓝色的天幕中,悬挂着一勾新月,泛着清洌洌的光华,撒在草木扶疏的庭院里,勾勒出一片模糊的影。
忽而树影微微晃动,便见了一个窈窕的背影穿过那道奢华的拱门,莲步轻移,到了那紧闭的房门边,略微踌躇,那门,却不推自开了。
“你……”静雅的面容微微一愣,转而娥眉轻蹙,唇却被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按住。
“夫人聪慧过人,什么都猜中了。”低沉暗哑的声线,带着一丝倦意,那舒展淡泊的眉眼,在昏暗的月光下,却仿佛是无尽的诱惑。
那娴静的女子霎时面色绯红,满目羞涩,小手被他轻轻一带,整个人便掉进了那昏暗的房间,木门吱拗一声关闭,留下两个人低沉的呼吸。
从第一眼看见这个玉雕般俊美的男人,她就被他吸去了魂魄。那一刻,她忘记了自己是茹国夫人,忘记了战死沙场的夫君,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地位,仿佛一霎那退回了那个情窦初开的少女,为了博取心上人温柔的一瞥,便能赴汤蹈火。
她以为他死了,甚至比他的徒弟还要伤心痛苦,可他却活了。
她巧立名目为他洗尘,却只是为了见他一面,却未曾料到,那厚重的桌巾之下,竟被他捉住了小手。
她愕然的看着他眼里的火焰,只觉得自己仿佛被燃成了灰烬。
他握着她的手,自罚三杯。她便仿佛是着了魔一般的觉得,那是一个暗示,一个密约,便在今夜三更疯疯癫癫的独自闯进了这个男人的卧室……
她知道自己定然是疯了,一个高贵庄重的茹国夫人,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上天会惩罚她堕入炼狱万劫不复……
她的掌心传来他温热的体温,月光中,她看见那个俊美如妖的男人执起她的小指,落在唇边。
那单薄的唇角轻轻扬起,眼眸中仿佛一簇跳跃的火焰。
他说,“你的手很美。”
她的脸就没来由的红热起来,便呆呆的看着他细细的端详着自己的指尖,忽而取出一盒蔻丹,取来那尖细的笔,在她的小指上细细刻画出殷红的蔻丹。
他说,“我们有十日之缘。今天是第一天,夫人可愿意?”
她傻傻的点头,便沉醉其中。
他那炽热的唇便落在她光裸的颈项上,只是单纯的一个吻,却仿佛沸腾了她的血液。
“卫郎……”
玉帛飘落,红尘帐暖。
*
沈青柠不知道自己何时竟这般贪睡,明明跟师父聊天,却不知怎的,醒来时竟躺在自己的床上。
晨间醒来,正遇见仆役送来早点,一盘青菜,一碗浓汤,配了四色点心,摆在青竹食盒里,色泽雅致,又引人胃口。
她接过食盒遣退了仆役,暗自莞尔。素手挑了一块蔬果叼进口里,入口即化,香甜滋润,茹国夫人府果然是王室贵族,是那些富商豪门所不能相比的了。
轻手轻脚的踏进门,却见卫锦依旧沉睡,待她掀开了床头的帷幕,方才微微张开惺忪的睡眼。
他身中剧毒,伤及五脏六腑奇经八脉,气虚体弱绝非一般,故而颇为嗜睡。她把矮桌移到床头,摆了碗筷,只觉得那浓汤散着甘甜的香气,忍不住取了勺子便小口啜饮,忽而听闻一声浅浅的咳嗽,便见了卫锦那双狭长的眼笑成一弯新月。
“你这丫头,为师病重,你还吃的这么香,真是没心没肺。”
“还有力气欺负徒弟,哪里病重了。”她撅撅嘴,看着卫锦拾起竹盒里的点心,忙把茶水递到他口边。
卫锦喝了一口茶水,压下轻咳,又吃了一块点心,已然显露倦意。
青柠知他胃口轻淡,自己也吃饱喝足,便收起了碗筷,忽然一阵香风扑面,却是茹国夫人来了。
紫色的汨罗织锦,配了玉色的环佩,朱唇轻点,娥眉淡扫,这样高贵雅致,却不是寻常豆蔻芳华的女子所能比及的了。
青柠微微一愣,茹国夫人却是展颜一笑,宛若青莲。
“先夫在世时,曾珍藏了些西域药材,或许对卫先生的病有所助益,冒昧送来,也……”
青柠看着茹国夫人那高贵典雅的笑容,却总觉得那白皙的面上仿佛泛出一层淡淡的红晕,带着少女的羞涩。
那落在卫叔叔脸上的目光,明明是坦荡的和善,她却总觉得仿佛暗藏了说不出的温柔。
……
“青柠姑娘……”
忽而耳畔传来一阵呼唤,咔嚓一声,她竟把那精致的瓷盘摔落在地,惊得沈青柠一抖,退了一步,才见到茹国夫人脸上的愕然。
“青柠姑娘是南国之人,定然未曾见过着北国的雪域风光,何不此次也随管家去小镜湖马场游玩?”
温柔的笑容暖如春阳,清朗的声线沁人心脾,她错愕的看了看卫锦,缓声道,“师父病体未愈,我……”
卫锦低垂着眼睑,冷漠淡然。
“若是想去,便去看看吧。”
……
怎么……余毒未解,又恐有强敌在侧,此时让她离开?
“是呀,还是贪玩好动的年纪,每日里闷在屋子里,定然把你憋坏了。”温润的掌心抚上她的头顶,慈爱的笑容,却让她本能的反感,退了一步,看见茹国夫人眼里的愕然,方才止住了脚步,扯出干涩的笑容。
“多谢……多谢夫人。”
虽说不清其中缘由,但既是师父允诺,那便是必须走一趟了。
小镜湖离茹国夫人府并不远,只是大雪封山,路途格外艰难。随行的管家经验老到,带着浩荡的马队拐进深山,又行了整整一日,方才见了略为宽敞的官道。
她一路坐在马车里,看着前头的皑皑白雪微微呆愣。
她大病初愈,原本困倦,奈何随行的家仆却是盛情熠熠,一会儿指着南飞的雪雁,一会有送来新开的雪莲,到真个是把她当成了捧在手心里的娃娃。
在这个人迹罕至的冰天雪地里,没人知道她额头上的那块红斑,没人知道她师父手上的鲜血淋漓,也无人知晓她曾经造下的杀孽,在这里,站在这些淳朴的乡民面前的,便只是一个十六岁单纯的小女孩。
她看着马车里那多纯白色的雪莲,努力的扯动着僵硬的嘴角,直到那薄薄的唇线划出轻微的弧度,终于在那赶车的马夫面上看见了一丝宽慰的笑容。
“你这娃娃,倒是懂事得紧,却也不必担忧你师父的病情,人人皆知茹国夫人心地仁善,如今有了她出手相助,你师父便是怎样重的病,定然也能康复如初。”
她看着那老者黝黑的面上温和的笑纹,怔忡了许久,方才发觉自己的漠然。
什么时候开始,竟然本能的对师父之外的任何人都变得漠不关心?
她这是怎么了……
犹自愣仲,忽然那马车一震,她茫茫然一声低呼,却听闻马车外一阵嘈杂,棉车帘霍的掀开,便见到一群高大魁梧的男人挡住前路,手持着明晃晃的刀剑,高声喧喝。
盗贼?
身侧的匪盗扯掉了车帘,斜眼瞥见车里其貌不扬的女孩,秣马退回,却见那为首的匪盗高声喝道,“六盘山行路的规矩唐管家应该比我还熟悉,不想两家伤了和气,便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吧!”
唐管家是个六旬老者,鸡皮鹤发,方才送来的许多雪莲花尚且放在马车里,此刻却把那张堆满皱纹的脸吓得煞白,哆哆嗦嗦的解释,却又是含混不清,直叫那匪盗越发烦躁,蹦的一声,便用手中的九环大刀砍落了管家的发髻。
鹤发松散,老者一声惊叫便瘫倒在地,那许多仆役更是惊慌失措,唯唯诺诺的告饶,却也无济于事。
“六百两纹银是你们这一年欠下的路资,少一两,就砍掉你们一根手指,看看你们这十几号人,却还不够个零头!”
男人手起刀落,鲜红的血便撒在纯白的雪地上,触目惊心。
那些鲜红的颜色,在她的眼瞳底扩散开来,仿佛是春天里盛开的杜鹃花,蜿蜒出耀目的光。
寒风夹着细雪掠过她的面颊,她却莫名的沉入那一片红杜鹃一般的炫目中,兀自呆愣。
脑海里忽然回响起师父的面容,温暖而安静。
她从未见过师父如此安详的面容,唯有那一天,那一天,垂死在那一片冰冷的雪地里,天地被风雪覆盖,她渺小的已经被整个世界轻易遗忘,却唯有在那个男人的怀抱里,遮蔽了刺骨的寒风,带着今世都未曾懂得的温暖,庇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