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安静下来。沈青柠却觉得整个世界都已经坍塌。
——师父,你会保护我一辈子的么?
——会。
昨夜的那许多温暖的笑容,原来只是她一厢情愿的梦境……
师父不会回来了。
说什么冥神转世,也只不过是一个令人恐惧的怪物妖魔,再也不能回到从前的沈青柠了。
那个温暖安静的怀抱早已冷却消失,再也寻不见了。
苍茫的人海里,从此便只有她孤寂一人了。
她便抱着头拼命地躲闪,心底却仿佛是一面铮明瓦亮的镜子,清晰的照射出自己丑陋的模样。
不要……我不要……
她一遍遍低喃,啜泣,哭诉……从黎明到黄昏,从黄昏到黎明……
那一天的天晶宫格外安静,风在冰冷的地板上划过,带出一阵阵低沉的嘶鸣,更觉孤寂。
段随风推门而入的时候,便见她依旧抱着头蹲在床头,脚边是一堆玉枕的残片——
这丫头竟然一日未动分毫。
他缓步进入房间,碎玉被踩得嘎吱作响,那兀自静默的沈青柠却依旧一动不动。
“神主……青柠?”段随风的手轻探她的肩头,那瘦削的身躯惊得轻轻一颤,却也只是一颤,便再无声息。
段随风感到掌心冰冷,方知这丫头浑身冰凉,微一蹙眉,便俯身将她横抱起。
整整一日未动,她的血脉受阻,如今段随风一碰,便浑身瘫软如泥。
段随风看着她空茫的眼神,浑身冷如寒冰,终长叹一口气。
把她放在床上躺平,又喊来丫头打了热水给她沐浴更衣,活络血脉,一番折腾下来,沈青柠却是出奇的安静,一动不动,一言不发的任由摆弄,眼中却始终空茫失神。
那双眼睛就这样半张开,看着床顶的帷帐,脑海里飘荡着往日的回忆。
那些紫衣谷的温暖的画面,一张张翻开,一张张碎裂。
人总会长大,长大的时候就要失去,离开,分别。
作者有话要说:哦了,HOHO~~~本周的更文开始啦~!
估计这周能完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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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言
日落,月升。
藏青色的夜在濮山的茂林里缓缓铺展开来,树影婆娑,风声飒飒,昏暗潮湿的一条甬道黑黢黢的仿佛没有尽头——
染霞山的水牢里,隔开了层层山岩,安静得只剩下水滴的声音。
幽深的溶洞里钟乳石遍布,滴答作响的水声泛出悠远的回音。
在幽暗的山腹里,却萦绕出一团明暗不定的流光,仿佛是成群的萤火虫,缱绻环绕,远远的从溶洞深处的地下湖水中漾出,一点点凝聚,分散,飘荡,飞升,终透过山岩的缝隙飞出溶洞,扶摇直上,飘上天际。
低沉的喘息声和沉重的脚步声在水牢的门口传来,一步步,小心翼翼,便紧紧追随着那一团明暗交替的流光,缓缓前行。
湿滑的山岩嶙峋凹凸,那青年忽然狠狠一绊,踉跄了脚步终于站稳,却不敢有一丝停歇,深吸了一口气,便继续小心前行。
这里是濮山玄教总坛重地,遍地陷阱机关,拼尽了数十条同伴的性命他才得以踏足,如今更是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差错。
这个踉跄行进的男子不时别人,正是玄教清宗弟子七斩堂的五公子薛以勤。
那一日七斩堂在濮山下遇见了段随风,险些全军覆没,搜寻小公主的任务便陷入僵局。隐婆婆的身子越来越弱,玄教祭祀的日子却迫在眉睫,若不是情势所逼,他也断不会出此下策,贸然闯入这龙潭虎穴。
薛以勤又走了几步,只见眼前的流光越来越密集,举目看去,只觉得那幽深的洞穴深处,似乎隐隐一团亮光,不由心下疑惑,便咬紧牙关大步走去。
穿过十几米的悠长甬道,溶洞渐渐开阔,穿过一个狭窄的隘口,眼前便是一阵豁然开朗的明亮,原来甬道的尽头便到了一个溶洞的大厅,宽敞的大厅仿佛一个宅院般大小,大厅的正中是一潭青碧色的湖水,此刻湖心却泛起一团明亮的蓝色光芒——
正是这光点亮了漆黑的溶洞,那些光芒一点点,一团团,缓缓的从湖底逸散升起,终化作那些流光,飘散在夜空。
到底是什么才会在夜里如此明亮?!
薛以勤的眉峰轻蹙,那布满血渍泥污的脸上也划出一丝疑惑,便快步朝着小湖过去,俯身在湖边向下一看——
通透的青碧色湖水被水底的蓝色流光映衬的通明透彻,薛以勤一眼便见了那一团流光的正中心,那仿若沉睡的白衣男子——卫锦。
微闭的双目,苍白的脸色被周身散发的蓝色流光映衬的仿佛透明一般,周身光华流动,隐隐看出正是封印在他身体里的地卷悠然的经文梵符,一点点化作流光逸散在青碧色的湖水里……
濮山的水脉皆相通相连,如今卫锦在水脉里自行散去身上的六卷封印,这些符咒便会随水脉化开祭坛山上冥神的地卷封印——
只是——自古只有继承封印,却从未有人会想到有一天把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封印经文卸去,只因这些经文以人的魂魄寄生,如今这样散去经文,便等同于散去魂魄,必死无疑了……
却未曾料到卫锦真的会舍弃性命替冥神解开封印,薛以勤眉峰紧蹙,提气凝神,水声轰响,薛以勤旋身一捞,便把满身水渍的卫锦丢在冰冷的石板上。
身体狠狠一震,终于惊醒了卫锦迷茫的神志,意识从那一片虚无的空茫里苏醒,便见了眼前薛以勤漠然阴冷的神色。
“你以为以性命解开她的封印便是救了她么?!你以为你死去了她还会快乐?!”
薛以勤冰冷的声音带着隐忍的怒意,冷冷擦干脸上的水渍,道:
“若是爱她,就不要离开她。带她离开濮山,走的远远的,没人知道冥神转世,没人知道六宗封印,忘记这一场天下浩劫。”
薛以勤颤抖的声音在空寂的溶洞里回响,卫锦身体的流光缓缓熄灭,溶洞一点点的黑暗下来,在哪一片漆黑的夜色里,卫锦缓缓的张开眼睛,金色的眸子泛出浅浅的辉光。
他说:“薛五公子不是想杀我么?”
薛以勤脸色青黑,微微一颤,终未做声。
一片漆黑里,卫锦呵呵轻笑,仿佛在嘲讽他的优柔寡断,却又像是嘲笑自己的无力卑微。
在神明面前,人的性命,如此渺小。
他利落的起身,朝着洞口走去。
一片漆黑的夜色里,忽然传来薛以勤淡漠的声音。
“不杀我?”
卫锦既然决议帮沈青柠完成祭祀,他们便注定成为敌人。卫锦又怎会允许他这样的危险留在濮山之内。
薛以勤浅笑,缓缓从肋下抽出腰刀,一片漆黑中,面向那个黑影,默然静立。
卫锦的背影果然停住,漆黑的山洞里一片死寂,唯留下两人清浅的呼吸,平稳安静。
许久,他的却只继续向前走去,未留一言。
杀他么?卫锦轻笑。
段随风想做的事情,便会挖空心思的做到分毫不差。
若不是段随风有意放他进来,怕是十个薛以勤也已经死在濮山脚下了。既然段随风早都计算好了,他又何必画蛇添足。
沉睡在毒龙潭里三天三夜,他以为便会这样死了。
可当他感到自己的魂魄随着符咒经文一点点游离出躯壳,一点点品尝到死亡的味道时,他忽然后悔了,悔恨未曾亲口与她说一句真话。
十二年朝夕相处,十二年相濡以沫,从初见的那一刻起,他便整整骗了她十二年。
在濒死的时候,他忽然悔恨之极。
卫锦这一世害了许多人,也未曾爱过什么人,却唯有她,是他愿意用性命守护,从未后悔的一个人。
怎的却未曾与她说起这些……
生死已经淡如浮云,此刻便没有什么能阻拦他在见她一次。
白色的身影飞掠过濮山的大小宫阙,终落在金碧辉煌的天晶宫门外。
夜色深沉,天晶宫沉入睡眠。
卫锦浑身湿透,头发和衣角还在滴落水渍,举步踏上那玉石的台阶,留下一串水渍的脚印。
一阵疾风掠过,卫锦的面前便多出一道黑影,抬首一看,却是段随风。
冷漠阴沉的脸色,冷冷的阻断了卫锦的脚步。
“你不该来。”
“我只是想见她一面。”卫锦清淡的声音飘散在清冷的夜里,没有愤怒,没有仇恨,甚至没有一丝情感,只是那样清淡的徐徐飘散,自然平静。
段随风的脸色却是愈加阴沉,眉峰紧蹙,杀意隐现。
“这个时候你还来见她做什么呢!她刚刚学会了平静的时候在给她无谓的希望?!你以为你是在爱她?保护她?!”
段随风那双阴寒的眸子冷冷的逼近卫锦眼前,一双手揪紧他的襟口,声音冷冽:
“别傻了!你不是在救她,是在害她!”
卫锦缓慢的拉开段随风冰冷的手,清冷的眼眸里透出难掩的嘲讽。
“你永远都不会懂。”
段随风眼中寒芒一闪,指尖便将佩刀推开半寸,杀意乍现,却被身后一声轰响止住了动作。
天晶宫的紫檀木宫门轰然开启,在漆黑的夜色里兀自震颤,吱拗作响。段随风转头,便见了宫门口站立的纤细身影。
一袭白色亵衣,赤足来不及穿上鞋子,浓密的黑发被夜风扬起,紊乱的呼吸透出她的焦躁急迫,便定定的站在宫门之前,忽然低声叫了一句:
“师父——”
“师父!”
那女子如幼鹿一般从石阶上飞奔下来,便直直扑进卫锦的怀抱,死死的揪住他的白袍一阵大哭,仿佛压抑了着许多时日的痛楚一并发泄。
“我恨你!你说过会来看我!你说过会看着我登上祭坛!你却骗我!”
她哭喊着便真个恶狠狠的捶打着卫锦的胸口,用力之大,卫锦却只静默的看着那个哭喊的少女,眼中安静如画。
她哭得累了,便窝在他的怀里,她说:“卫叔叔,我恨你!为何你总是骗我!我恨你!”
卫锦看着她红肿的双眼,清浅的抽噎,便伸指拭去她眼角的泪,两人相拥,缓缓坐在白色的玉阶上。
段随风站在远处,他看着沈青柠那双死死握紧卫锦襟口的手,耳边萦绕着沈青柠断断续续的轻喃:
——我恨你,卫锦——
转身,扯起一丝苦笑——这一次,竟又输了。
这许多天沈青柠在他面前的乖巧安然——又怎及得上这一句堪堪的‘我恨你’。
*
那一夜,沈青柠哭得累了,便伏在卫锦的胸口,忍不住连日的困倦,却倔强的不肯睡着。
卫锦看着她死死揪住自己襟口的小手,微微浅笑:
“我不会走。我发誓,以冥神的名义起誓。”
沈青柠便随着他浅浅的笑。
夜风撩起她浓密的发,耳际划过一缕清凉,便听闻卫锦附在她耳边极轻的一句话,他说: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沈青柠从他怀里张开眼,便瞧见卫锦浅笑的双眸,黑夜里灼灼生辉,安然温暖。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她低声附和,便见他浅浅的颔首。
这一句话,等了她太久,太久,仿佛隔开了几生几世,那些纠缠的过往,生死之间相扶相持,欢乐的、怨怼的,一切的一切都化成此刻她胸腔里涌动的幸福。
天下、生死、仇恨、怨怼,有了他的这一句话,一切都已经不再重要。
沈青柠便用尽全力抱紧他的身体,那一瞬间,眼中滚出大颗大颗的泪珠,却是喜极而泣。
“……师父,我等了好久,好久,终于等到了这句话……”
卫锦轻抚她的背脊,捋顺她紊乱的呼吸,浅笑安然。
沈青柠哭了许久,终留下浅浅的啜泣,方才认真的坐在他的面前,便盯着卫锦的眼睛,看着他的眉眼——这一张如画的面貌,看了十二年,却怎样也看不够。
她的脸颊微微一红,眸光一闪。
“……师父,你不是又骗我的吧。”
卫锦哑然,那张淡然了多年的面容也忍不住轻咳浅笑,微微摇头。
“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男猪终于表白了,累晕。。。
(PS:他累晕,我写晕…_…#)
谎言
祭祀
那天清晨醒来的时候,卫锦已经离开。
祭祀如约而来,她穿着华服登上祭坛,便见高台下黑压压一片信徒朝拜,转身的刹那,眼中映入一片血红。
七八个黑衣人踩踏着玄教弟子的尸首骤然杀入,为首的黑衣人抖落兜帽,露出满头白发和一张苍老的脸,她说:“小隐参见公主殿下。皇命在身,奴婢携七斩堂弟子阻止天地浩劫,还请公主殿下顾全大局。”
她面色冰冷,转头看着段随风。
“清宗的隐婆婆,时隔多年,竟能见您回这玄教总坛,真个是难得、难得。”
段随风满面笑意,轻声拍了拍手,走下祭坛。
隐婆婆身后黑衣侍卫猛然一闪,便要冲上前去,却被眼前一道血淋淋的人影震得狠狠一退。
段随风的击掌声止,几个仆役架着一个满身是血的人走到他身边,残破的衣衫片片缕缕,周身血肉模糊惨不忍睹,仅能从那张布满血渍的脸隐约辨认模样——
薛以勤。
段随风走进那具残破的身躯,转身,唇角轻抿,摇头轻叹。
“可惜!可惜了!我以为清宗隐婆婆的弟子,定然是有清宗天卷在身了,谁知道……一场空欢喜。”
隐婆婆那佝偻瘦弱的身体便在段随风清浅的笑容中狠狠一震,霎时面色惨白。
“段随风!”
“隐婆婆,如果小可未曾记错,当年清宗传人只收了两个弟子,一个凝雪,一个就是您。几十年沧海桑田,若要寻地卷浩然,无疑大海捞针,若不是恰逢此盛事,又怎能请得动您这样的前辈……送来天卷浩然!”
隐婆婆的脸变得苍白阴森,仿佛要把段随风和她一同撕碎,可是这样的面容没有延续太久,横城槿和赫鹄氏已经带着金宗、火宗的弟子入影雾般从天而降。
杀戮在她面前忽然变得平静安详,仿佛是多年前凝雪师父睡前唱起的那首催眠曲——
宝贝,你安心睡,切莫挂虑,抹去眼中泪……抹去眼中泪……
她就这样安静的看着七斩堂的杀手一个个倒下去,隐婆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