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何尝不想告诉他,可沈云珞不想回宫……难道她的生机,在宫里么?忽然觉得自己很无用,虽然法力高强,却连推算命理都不会,天底下或许没有比我更笨的妖精了。叹气,倚着罗净身侧的柱子,“大师,你可否教教我命理之术?”
“你没开天眼,教了也学不会的。”
“小气……”我嗤之以鼻,“难道你开了天眼不成?”
罗净渐渐侧身,面露笑意,双眉之间竟闪过一道金光。转瞬即逝,我却真真切切看见了,扑过去捧着他的脸用力看,“哪儿去了?还真有天眼!”
罗净黑着脸将我推开,“方才不是看过了么?”
“哎呀,没看清楚!”我瘪着嘴哀求他,“大师,再让我看一次、再看一次吧……”
罗净不理我,自顾自接着抚琴。我仍然紧紧盯着他的眉间,期待哪个不经意他又显出了天眼。他大概被我盯得太久了,越来越不自在,干脆拂袖而去。我乐颠颠跟在他身后一个劲叫唤:“大师,天眼乃稀罕之物,你再让小妖我见识见识吧……大师……”可惜罗净不是华容添,在我的软磨硬泡之下毫不屈服。倒是我说话说累了,耷拉着脑袋嘟喃:“真不知道你们出家人的心肠怎么这么硬……难道佛祖教出来的都是硬心肠么?”
罗净忽然转头扔给我一句:“你还想吃棍子么?”
又威胁我,心中不忿,争辩道:“我说话也算犯了寺规么?”
“你说了对佛祖不敬的话。”
“你……”我搜肠刮肚,脑中灵光一闪,拍手笑道,“你还犯了色戒呢!大师,你应该去戒律院吃棍子了!”
“胡言乱语!”罗净狠狠瞪我,一副恨不得赶我出去的表情。
我嘻嘻哈哈在他身边跑跳,挑衅道:“你敢说那天你在青楼里没犯戒?”
他鼻子里冷哼两声,“那天是为了捉妖而去,那妖孽修炼了一千五百年,可随意幻化,利用采阳之术修炼内丹,若贸然前去,我不是她的对手。”
一千五百年,我咽了咽口水。“化作普通男子去寻欢作乐,你就是她对手了?”
“那妖孽无非是要用采阳之术修炼,急功近利,化作青年男子前去她便不会防备。”
“何为采阳之术?”
罗净眉头一收,目光鄙夷盯着我,“采阳补阴,多为妖鬼所用。”
我仍然不懂,一头雾水,“我也可以用么?”
“你!”罗净双目一瞪,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那都是邪门歪道!”
我不甘示弱横了他几眼:“那我就不用咯,你凶什么?明明是自己犯戒了,还狡辩!”
“贫僧一心除妖,绝无色心歹念!”
我一面摇头一面啧啧道:“谁知道你心里都想些什么?反正我看见了,你倚在那妖精怀里,亲昵无比,两人还情意绵绵,骗谁啊!”
“那是为了捉妖!”他底气十足吼出这句话,吓得我捂住耳朵。见他气得脸红脖子粗,我有些怯意,放低声说:“我看见她亲你了,你就是犯了色戒……”
罗净极力压制怒火,铿锵道:“没有!”
“真的?”我小心翼翼反问,“她俯身下去,没亲到你吗?”
罗净双眼一眯,似是万分不解问:“你究竟想干什么?”
我有些委屈,喃喃说:“如果不是我及时出现,你是不是打算和她……”后面的话不知要如何说,我羞红了脸,垂下头。
罗净的语气也缓和下来,平静道:“胡说什么?原本我正要动手,岂料你从天而降,坏了我的事。”
我不依不饶问:“她真的没亲到你?”
忽然,他眉毛一扬,轻笑,“这与你何干?”
第八章 83、归去来…5
“是没什么干系……可是我心里不安。”说这话的时候,我心里更加不安,甚至不知道那份忐忑是从何而来。有些无措,往后退了两步,冷不丁被一块石头绊倒,罗净欺身上前伸臂捞住我。
忽然之间,天地都安静了。我悬在他臂弯里,青丝铺满他的臂膀,他的唇近在我唇边,微微一侧头便能触碰到,心跳、晕眩。只觉得他蜜色的肌肤在春日暖阳下明晃晃,叫我好喜欢。举眸对上他狭长的双目,却发现他的神情僵冷,视线落在我颈侧。
我微微蹙眉,唤:“大师。”
他浑身一颤,立即将我的身子扶正了。
我摸了摸脖子,将头发捋到前面,遮住颈侧。见他狐疑,便解释:“也不知道昨夜被什么虫子蛰了,这红红的痕迹用自愈术都去不掉。”
罗净目光呆滞,仿若气力不济,低声说:“由它自行褪去,现在去掉了反而会令人生疑。”
“谁会生疑?”
“沈云珞的事,你告诉逍遥王即可。”他不再看我,神情恢复了淡漠,甚至带着一种莫名的疏离。望着他的背影,我无端端想起上元灯节那夜,唐府大院中那月白色的孤清身影。罗净,你比华容添还要神秘……
为了去找华容添,我第一次来到王府的正殿,侍婢大多不认得我,待华容添从内堂出来唤我一声,周围众人才心领神会。交代完沈云珞的事,我便要告退。昕妃不知怎么也出来了,笑容可掬要留我吃饭,面对华容添殷切渴盼的目光,我莞尔一笑,婉拒:“奴婢不好打扰王爷一家的天伦之乐。奴婢告退了。”
察觉到他眼中的不舍,我心里竟是如此悸动不安,或许是前日的卧谈,令他对我更加信赖吧。转了几个弯,穿过东苑前面的园子,听见一阵唤声笑语,绕过假山,见容妃正带着两个孩子玩耍。他们倚在一片树荫下,有说有笑,难怪容妃得宠,两个孩子都如此喜爱她。
我举步正要离去,忽然瞥见容妃手中闪过一道魔光。眼花了吗?我走近几步,躲在假山后偷看。容妃手中拿一只荷包,跟他们玩变戏法的游戏。我紧紧盯住她的一举一动,又一道魔光自她手中散发!她手中荷包不见了,孩子拍着手欢笑不已。
我大骇,这绝不是普通的妖法!容妃果然有古怪。心里忽然害怕起来,靠在假山渐渐滑倒在地,我与她见过几次,也没瞧出她不是凡人,她的道行只怕远远在我之上。这可如何是好?或许罗净会有法子。
心稍稍安定下来,正打算起身,一个身影猝然冒了出来挡住我面前的阳光。我一怔,探头看身后,孩子已经被婢女带走了。
容妃似笑非笑俯视我,“看来我留不得你了。”
我凛然站起来,怒视她,“你是妖魔还是鬼怪?为何藏在王府里?”
“你自己不也是妖么?我还没问你究竟用什么妖法迷住了王爷。”她笑得娇媚可人,步步逼近我,“你没出现之前,他心里只有我。自从江南回来之后,便魂不守舍。”
我猛地出掌按在她心口,飞快用读心术,她虽然反应快闪躲开了,我还是洞悉了她的内心,愤然斥道:“你竟然用迷魂术长期控制逍遥王!”
“可你的出现,令我的迷魂术无法控制他的心。你这妖精,真是会魅惑人心!”
“你的阴气太重,想必习的是歪门邪道的法术,你可知道这样会害了他?”
她平日里笑颜灿烂的脸孔顿时变得邪魅无比,阴笑道:“你是妖,我是鬼,井水不犯河水,你不管我的闲事,我便也不拆穿你。”
“你是鬼?”我迷惑看着她,鬼若长期俯身在人的躯体上,要消耗多少法力,而且和我一样,会是冷血的。伸手触到她的胳膊,不解问:“可你的身子怎么是热的?”
“喝人血就可以了,呵呵……”她的笑令人毛骨悚然。
顿觉背脊发凉,越发觉得眼前这张笑颜多么不真实!太危险了,这样厉害的鬼留在王府,还日日和两个孩子在一起,我浑身战栗着,尖叫道:“你走!回到你的鬼界去!不许你害人!”
“你虽然是来应劫的,可化成灰也不过是只妖精!难道你以为你比我高贵多少吗?”
“我一心修仙道,你却修的魔道。想过没有,若哪天你真成了魔,控制不住魔性,会伤害这王府里的人!”
“真有那么一天的话,我会离开。”她眸中幽光闪烁,右手聚起一股鬼火,朝我递过来,“你看,我追随他五百年了。每一世,我在茫茫人海中寻他,默默等他长大,然后嫁给他。”
通过那团绿幽幽的鬼火,我看到了一些零碎的片段,她无非是前世与他结了一段情、却不得善终,因此心中起了执念,不肯投入轮回,甘愿堕入魔道,也要陪他生生世世。
“我只是想和他厮守。”她哀怨地看着我,那面容苍白得令人心痛。
“可是你为了保持这具身体,吸干了多少人的血?你为守住一份逝去的爱,不惜伤害那么多无辜的人,这是一种妄执啊!你这样会损了他的阴德,反而害了他!”
“可是我爱他。”她骤然收回手,无助看着我,“你走吧,别分去他的心。”
“如果不用法术操控,他爱会宠爱你吗?孩子会喜欢你吗?”
“说到底,你就是想跟我争!”容妃忽然脸色一变,显出青面獠牙,利爪凶狠朝我头顶袭来!
我腾空跃起,落在假山顶,及时躲避了她的狠招,“光天化日,你竟敢现原形!”
她指着我厉声叫喊:“妖精!你在应劫,为何还藏有如此高深的法力!?”
“我的法力远在你之上,你不走,我亦有办法赶你走!”
“那就试试罢。”她狰狞地笑着,手心重新燃起鬼火,看看天色,已近黄昏了,待夜色降临,她的法术便能完全施展。我心下一阵惊慌,从未习过打斗之法,我输定了!恰在这时,有名婢女在远处高声喊:“谁站在那上面做什么?”接着朝这边跑来。
容妃即刻变回人形,从假山后走出去,道:“方才孩子们放的纸鸢落在树上了,我命她上去捡。”
我手里变了纸鸢出来,跳下假山,笑答:“捡到了。”
婢女福身行礼,“娘娘,王爷在等娘娘一起用饭。”
容妃轻轻接过我手里的纸鸢,温柔一笑,“好,我们走罢。”
她走了,拖着一袭瑰丽长裙。若不是那婢女来唤,我现在是不是已经死了?四月的天气,我在瑟瑟发抖。
漫无目的在园子里走着,思前想后,只有去找罗净帮忙了,我不能看着她继续害人。
拐出园子的时候,迎面遇上了雪姣。她手里捧着一叠新衣,见着我十分高兴,“于归,正好我去给你送夏衣。”
我回过神来,“呃……多谢夫人。”
“瞧你也没几身衣裳,怎么不跟王爷说呢?”
“无所谓了。”我心不在焉应道,“可是,怎能劳烦夫人来给我送衣裳。”
“我反正也无所事事,不如来找你说说话。”
我恍然醒了神,故作好奇问:“夫人可知道容妃的身世?”
“容妃是出身青楼。嘘……你知道就好了。”
“青楼女子乃奴籍,即便进了王府也只能是侍妾。”我佯装不屑叹道,“真不知王爷喜欢她什么!”
雪姣尴尬笑笑,低声说:“青楼女子擅长什么?莫过于床第之事。加上两个孩子十分喜爱容妃,王爷更加宠她了。”
冷不丁想起上次在青楼勾引罗净那妖精,气不打一处来,忿忿道:“这么说,反倒良家女子不讨人喜欢了?”
“也不能这样说,于归,你还没嫁人,不明白男人。”
这话令我一怔,又想起秦朗坤,对,我的秦朗坤不是这样的,他的专情让我既欢喜又烦恼。
“算起来容妃进府也有六年了,容貌一直没有变化,还是那么年轻。不像我们,年长色衰了。”雪姣忧伤地垂下头,抚着手中的衣物,“我进来的时候,就像你这么大。”
我劝慰道:“夫人,你不是还有紫葳么?王爷喜欢她,自然不会薄情于你。容妃也总有老去的一天。”
雪姣与我在书房闲聊,直到夜色深了才离去。她前脚刚走,我急忙腾云驾雾出去找罗净。
相国寺众僧在做晚课,唯独不见罗净。耳旁充斥嗡嗡的梵语,令我觉得异常烦躁。掐指一算,惊觉罗净不在寺里,竟然在城东的唐家大院。转身冲出殿堂跃上云端,朝唐府飞去。
圆月当空,被蒙上一层金黄的光晕,偶尔掠过一两只飞鸟的影子,显得诡异。
站在唐府的屋顶上俯瞰一周,细看之下,才发觉异样。富丽的府第,已然被裹上一片惨白。院中一株桃花正开得灿烂,树下的身影却如此凄清。我心中一恸,飞身落下。
顺着罗净的视线看去,灵堂里的棺木漆黑、仿佛将所有黑暗都吸纳了,有几个人影静坐,无声无息。香烛也安静地燃烧,火光镇定、连一丝摇摆都没有,青烟笔直向上延伸。
罗净好似一个泥塑的人,面无表情,纹丝不动。
“大师……”我怕惊扰他,声音轻微得几乎听不见了,“出什么事了?”
他呆滞望着前方,语气麻木:“走开。”
“大师,我有事……”话说到一半,我收住了,他现在这样子,如何还能管闲事。身子前倾,我盯着他的眼睛,直直看到他心里去……猝间他扭住我的胳膊,沉声道:“我叫你走开!”
从未见过他这样,平时即便对我动怒,也是横眉竖眼或者冷嘲热讽,从没有过这样的阴沉。心中刺痛,我反手抓住他胳膊,“不走,你要做什么,我陪你。”
他忽然急促喘着气,腿脚无力似的退了两步,后背重重抵在树干上。
桃树一震,花瓣飘落。纷纷扬扬,又寂静无声。那些鲜艳的花瓣躺在树荫下,星星点点,了无生机。他也是一样。
我无端端觉得害怕,不知怎么,泪就流了下来,扑过去抱着他,“你怎么了?告诉我好了!我会帮你的!”
他狠狠将我推开,咬牙切齿道:“妖孽,你走开……”
我三两下擦去脸庞的泪水,指着灵堂问他:“那是你什么人?你和唐家什么关系?我打听过了,唐家一门没有男丁,唯一一个五代单传的唐七公子于十年前猝死。而你恰好是在十年前进的相国寺,你就是唐七公子对不对?”
他身子一颤,缓缓侧头盯着我,嘲讽一般笑了两声:“你查我?原来你真的没看起来这样简单。”
“这叫什么话?”我冲上前拽住他的衣襟,“我是关心你、在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