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吴邪似乎又看到了幻境中的情景:寒潭上方渐渐笼上了一层薄雾,雾中隐约浮现出虚飘的人影。锦衣少年面冠如玉,侧卧绵罗锦帐之中,身侧的青衣男人英气逼人,冷若冰山,却唯独被那抹如同春风四月的阳光笑容化开了,淡然的黑眸微微下垂,温柔的注释着面前光洁红润的面庞,死寂的眼睛里染出的是爱慕的情焰,触动着两颗彼此相近的心……帐外,黑衫男人久久驻立,紫瞳中萦绕着幽幽的光芒,两条温存的身影映照其间,渐渐被眼中雾气撩拨的紫芒吞噬……原来——那竟是隐藏在“枭龙之泪”中的凄楚记忆。
吴邪不明白,枭龙乃上古神兽,即使坠入情网也不会轻易迷失了判断力,却为何对这段记忆深信不疑?直到听完了古千月的解释,他才终于领悟。在枭龙之前,古千月一直爱慕着麒麟,而这份爱一直被埋藏在心灵最深处,直到麒麟莫名的接受司空啻,他也决定放下这段感情改为真心的祝福,这一切枭龙都是知道的,他无怨无悔的付出自己的全部感情,却还是没有选择相信爱人,帐外萧瑟的心,将理智无情的覆盖,将伤心幻化为罪恶,当眼中的雾气凝结为液滴,竟化作一块相思石,黑耀的光辉隐泛着冰凉,却也附着了淡淡的泪温。
“吴邪,请你带着黑玉去找他,告诉他,朕与他的约定从未背弃,等处理好一切便去找他。朕现在没有可以信任的人,他走了,朕却后悔了,朕爱母后和尘弟,选择了他们,选择了江山,到现在却发现,若失去了他,一切又有何意义?如今的日子,每分每秒都是煎熬,为了责任而冰封自己的心,朕已经做不到了。吴邪,请你……帮帮朕……”这是古千月临别时对吴邪说的最后一席话,而吴邪则万万没想到,这竟也是他们之间的最后一次长谈。
因那一刻,门外的黑影一闪即逝,仿佛冥冥中自有天定,命运的主宰之神,有时会令人肝肠寸断……
(五十九) 鳞神
帮他?吴邪回首望着来时的路,自嘲着苦笑,枭龙的结局他看到了,可是他不忍告诉古千月,这对他来说是何等的残忍?好不容易想要回头寻找幸福,如若知道是那样的宿命与结局,他还有勇气面对吗?
前方巍峨的雪山若隐若现,埋没在一片轻纱屏障之中,吴邪定了定心,罢了,只要能尽一点微薄绵力,他也要试试去争取,谁说命运就一定要由上天来掌控?他吴邪就一定要让老天看看他的决心,即使对于他,不到最后一刻,放弃了就等于提前为自己的命运画上了句点。
再跨过两座山,就能到岁寒宫了,不知枭龙现在是否还在?吴邪喘着粗气劳走奔波,这具身体真是不方便,爬个山就喘成这样,还好随身携带着麒麟给的药包,不然发作起来尸横荒野,他便是普天下最愚笨的笑话。即使自己原来的身体再怎么不济,好歹也是下过斗的,素质锻炼那是没差的,想来这司空啻一向公子哥惯了,而他毕业当年,可没少为生计发愁。吴邪一边走一边腹诽这世道的不公,忽觉身后一阵阴风吹过,下意识的回头,浑身冷汗直流。
来时的路上,并肩站着两个黑衣人,蒙头蒙面,眼神冰冷,身背长刀,来者不善。吴邪心道一声糟,敢情这架势是冲他来的?于是拱手抱拳,装模作样的问道:
“请问是哪位道上的兄弟?”吴邪说完也觉得可笑,这是什么词儿啊?电视里学来的也不知人家听不听的懂。见对方没人搭腔,只好绞尽脑汁,使出浑身解数,搬出三十六计之首——跑!
身后的黑衣人紧追不舍,却并不立下杀手,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命令。吴邪没法,只能拼命狂奔,心中甚是焦虑,这黑衣人似是有备而来,是想拦截他去岁寒宫?还是以缉拿他的小命为目的?奔跑了一阵,体内已是翻江倒海,气血乱冲,喉咙中的气浪一浪高过一浪,吴邪自知已到达极限,再跑下去非出人命不可。恰在这时,猛然看到前方不远处有个石洞,顿时大喜,咬紧牙关向洞内奔去。
这石洞内洞顶处镶满了夜明珠般的冰晶石,甚是明亮,洞内摆有简单的陈设,看似有人长期居住的样子,洞壁上是一些奇怪的图腾,吴邪看不太懂,不过依照他丰富的拓本经验来看,倒像是苗族特有的符号。苗族???吴邪停下脚步,陷入沉思中……
“你是谁?”一个苍老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路。吴邪抬头,遂才见不远处石台上坐着一个老者,说是老者似乎言过其实,他的面容并不十分苍老,只有不惑之龄,只是白发苍苍,倒似早已经历了无数的人世沧桑,立于涅槃之上,等待功成飞升。
“我……我是吴……司空啻。”吴邪差点把真名字说出来。
老者疑惑的看着面前的年轻人,轻轻的摇了摇头:
“奇怪,不对,你的身体里驻足了两个灵魂,现在的你,不是啻儿。”
“啻儿?”吴邪大惊,他也是祭司府的人吗?“你认识我?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司空啻,你到底是谁?”
“哈哈哈……”老者听罢仰天长笑,却也掩不住眼角的落寞。
“我叫张鲁,也许你不曾听过,但我却是认得你的。至于为什么知道你不是啻儿,却是天机不可泄露。”
“张鲁?”吴邪看他一身苗人服饰,刹那间反映过来,“难道你就是起灵口中的阿鲁叔?”
张鲁一听,面上微带惊讶,”麒麟吗?他居然将尘封的往事告诉了你?”
吴邪不可置否的点点头,张鲁这才将对方重新且仔细的打量了一番,随即点点头似笑非笑道:
“原来如此。看来你在他心中有些不同,只要他能打开心扉,我也就放心了。”吴邪听后也是不可置信,这么说,他从来没有和司空啻说过这些吗?那么自己岂不是比司空啻更早的知道了这一切?想到这里,心底里不禁划出一丝甜意,这几日的阴霾似乎也变得没那么沉重了。这场胜负,看来他也并非全然绝望。
“麒麟从不在人前提起自己的身世,甚至是我的名字,这十几年来,除了司空祭司和他,没有人知道我住在这个地方,他不愿触及那悲凉的记忆,我也就不便出现在他身边打扰他的生活,我希望你能够代替我好好照顾他,不过……”张鲁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他是苗族中最天才的祭司,十几年前便成为全族中最年轻也是最有天分的大祭司传人,因为他有着不同于常人的预知能力,才能在那一夜摆脱蛊苗的追杀,只是今日……
“不过什么?”吴邪看不到对方内心的挣扎,好奇的追问。
“唉~~~”张鲁望着洞顶长叹,“我预知今日便是我的大限,这一生最为后悔的事,就是没能救得恩人一命,当我预知到危险赶回苗寨时,却只来的急救下他们的血脉……”说着,又看着吴邪正色道:
“你与麒麟本有三世缘,却都无果而终,是缘是孽皆由今生把握,天命不可违,这也是你们该遭的劫难,我知你本不属于这里,也很快会回到属于你的地方,但要切记一点,凡事要以宽怀之心待之,随心而释,珍惜你想要珍惜的,不要轻言放弃……”
张鲁缓慢的语速令吴邪字字听的真切,吴邪还想再问什么,就见张鲁面色蓦地一冷,偏过头沉声呵道:
“谁?出来吧。鬼鬼祟祟小人行径。”
话音刚落,就听到一阵令人刺耳晕眩的笛声,接着面前一道黑影一闪,黑衫人落于洞内。
“你们一路跟着我,到底有什么目的?”吴邪囧了,怎么把危险给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看样子是来杀你的。”没等黑衣人说话,张鲁已了然。
“为什么?就算死也得让我做个明白鬼吧?”吴邪气急,自己怎么这么倒霉,倒斗时粽子爱找他,生活中三叔爱骗他,工作中王盟爱气他,聊天时胖子爱逗他,闷骚瓶子经常无故失踪,还老对他爱搭不理的……哪一样不把他气的跳脚?这倒好,霉运似乎爱死了他,都跟着来到古代了,成天遭人白眼不说,连小命也快要被糟践进去,他吴邪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
黑衣人也不犹豫,跳上前去就是一剑,这一剑刺的狠、准、快,别说躲了,根本连想的功夫都没有,张鲁大惊,却是援救不及,吴邪亦愣在当场,心说这古人的功夫怎么就这么出神入化呢?就在这一剑将要刺进吴邪身体时,黑衣人突然停下了凌厉的攻势,手臂微微发颤,溢满惊恐的眼神瞅向身旁两米处,一动不动。
吴邪慢慢张开眼,还以为这下死定了,待看清黑衣人眼中的表情,他才不解的缓缓转过头,这一下也着实令他吃了一惊,只见一条断尾黑蛇不紧不慢的吐着嫣红的信子,上半截身体悬空着,蓄势待发摆出攻击的架势。这不正是那日放走的“小黑”吗?
黑衣人眨眨眼,他心里明白这种黑蛇的厉害,传闻这种蛇产自西域,聪明绝顶,剧毒无比,人称“鳞神”,是西域敬仰的神物。一旦被咬,短短几秒便会气绝身亡,绝无半点生还可能。吴邪自是不知这蛇的厉害,眼中倒是充满了感激。
黑衣人不敢僵持下去,突然撤身一退,正欲躲开这危险的距离,却还是晚了一步,黑蛇猛的向前一冲,电光火石的霎那,黑衣人便已倒地不起,甚至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气绝当场。黑蛇一招得手,悠哉的游近尸体,张口咬住黑衣人的脖子,贪婪的吸食着汩汩鲜血,不差半分,黑衣人浑身血液被抽吸殆尽,只剩下一张惨白如雪的皱皮……吴邪惊恐的看着眼前的一幕,胃中一阵作呕,下意识退后两步,却正巧碰到地上的石墩,腿一软,一屁股坐了下去。这一幕,比吸血鬼电影可怕多了,他当时到底是为了什么要救下这条瘟蛇?
黑蛇似乎意犹未尽,张开大口打了个嗝,回过头盯着洞中仅剩的两人,吴邪心中一凉,报应啊,它是蛇啊,它即使喝了热血它的血依旧是冷的啊,怎么办?不想办法逃跑的话,他和张鲁就都将成为这条蛇的盘中餐了。
张鲁倒是面色不惧,迷茫的眼神瞬间一亮,看着地上盘附不动的“麟神”,又转头看了看吴邪,无奈的挤出一抹苦笑:
“你是否曾经与这蛇罩过面?”
“呃,嗯。”吴邪木讷的点头,没有时间去深层理解这话的意思,更没时间琢磨张鲁怎么会未卜先知,他的眼睛可不敢离开黑蛇半步。
“冤孽啊!”张鲁感叹。缘起缘灭,凡事早已既定,鸾鸟长鸣,彼岸凋零,一切的定数,任何人都不能掌握及改变,那一刻,似是看透了世人的百感交集,他终于可以彻悟。
一阵悠扬的笛声轻拂,不似方才的刺耳,却是宛转悠扬,悦耳动听,不禁令人心神为之一荡。吴邪听着顿觉心情舒畅,而张鲁则面色大变,紧紧的盯着洞口,慌张中爬满了惊诧,果不其然,一个小巧的东西从阴影中蹦跳出来,张鲁似是早已料到,悠然哀叹一声:
“独眼金蟾……还真是用心了。”
(六十)独眼金蟾
“独眼金蟾?”吴邪听到张鲁说话蓦然回神,不知为何,在看到眼前的动物时,先前的那种心神安逸的感觉瞬时变得恍惚,甚至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压抑感折磨的无法喘息。但见眼前的怪东西,浑身坚硬的金色硬甲孕育着金色的赤芒,看似像蟾蜍,体型却有巴掌大小,一双颜色各异的眼睛包裹着极其妖异的气息,左眼赤中翻白,一只瞎眼,不足为虑;右眼青中泛绿,萃着幽蓝的荧光,显然是妖物中的极品,让人只扫一眼便已胆战心惊。吴邪曾在古籍中看到过有关此物的记载,因其非常有名,倒是稍有印象,只是眼前的东西却与他印象中的金蟾大相径庭,他不可置信的扯着嘴角,转头看向张鲁:
“阿……鲁叔,你确定这是独眼金蟾而不是……毒眼金蟾?”这眼睛的颜色也太慎人了,不是颜料涂的吗?
“别看它的眼睛,尤其是那只瞎眼。”张鲁并没有听懂吴邪什么“独”与“毒”的辩论,只是凝神戒备着眼前妖物的动作,连独眼金蟾都搬了出来,看来幕后之人是定要将他们置之死地了。
“为什么?”如果张鲁不让他看的是那只青绿眼,他倒还能理解这其中定有什么秘密,但现在却强调那只瞎眼,吴邪还真是丈二摸不着头脑了。
张鲁却也并不打算解释太多,身子微微一侧,手伸进后股间拿出一件黑色镶边的铜镜,咬破食指将血液滴渐其上,铜镜上竟瞬间显出一幅殷红的鬼咒图,张鲁眉头轻皱,这一仗能否全身而退他没有把握,即使预测到自己大限已至,至少还要尽力保住眼前的少年,是生是死,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恰在这时,一个沉闷的男生自洞外响起:
“洞内的人听着,本尊知道有旁人在此,只要将司空小子交出来,其他人来去请便。”
敢情还真是冲他来的,吴邪皱眉冥思,他从未听过这个男音,他和这人是什么时候结下的仇怨?不待吴邪有所反应,又一阵笛声悠然响起,曲调稍有变动,清雅中带着哲韵叠律,好像潺潺的溪流绕错在岩体密林中,同时也引起了身体中血脉经络的共鸣。
独眼金蟾似是得到了指令,眼中青芒大盛,冲着吴邪的方向立刻跳袭过去,与此同时,一道黑影如一只萃毒的利箭快速射过,重击在独眼金蟾腾空的金甲上,只见一道黑影,一道金光,霎时偏离了原来的轨迹朝石壁狠狠的撞去……
令张鲁与吴邪都没想到的是,救下他们的,竟是那条神鬼可畏的“麟神”。
洞外人轻“咦”一声,似乎没有想到麟神这出乎意料的举动,要知道麟神与独眼金蟾本是天敌,它二者均是至高无上的毒物,没有特殊理由绝不会轻易招惹对方,招进独眼金蟾本是为了控制麟神的躁动,却没想到竟然看到二毒相争,洞外的笛声恍如加进了不安的情绪,一时间不知该继续攻击还是弃车保帅。
麟神逮住这一时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向独眼金蟾,却见独眼金蟾忽将右眼紧闭,独留一只瞎眼招架,那一刻,吴邪终于知道张鲁话中的意思,那只白目瞬间变成赤红,似是燃烧在地狱的三昧冥火,灼痛烧穿了对手的眼眸,麟神淡定而冰冷的眼睛瞬间被赤色灼化,像极了高温下融化的冰激凌,脓血夹杂着晶液顺着它扁平的额头淌下,一双明亮而牟利的淡水色眼睛就这样化为乌有,流入尘沙之中……
是该庆幸那只白目对向的不是自己吗?吴邪否然,那一刻,他的心很痛,为麟神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