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蓝斯洛特爵士呢?」
已经一天,没有人找到黑骑士。
「我为他和格琳薇亚准备的船不见了,包含那些食粮。葛温认为蓝斯洛特独自搭船去高卢,目前联合圆桌骑士和贵族建议我尽快向高卢发兵,将叛徒抓回面对他铸下的罪。」亚瑟王嘲讽地扯出苦笑,却立刻又露出固执坚毅的神色。「这是个好机会。」
「好机会?」
「国内支持攻打高卢的声音达到前所未有的顶峰,只要我攻下高卢,与帝国王廷就剩一步之遥,而当我攻克帝国之后──」轻握格琳薇亚的手,阿尔托莉亚向沉睡的女性保证:「我就有权力扶植格琳薇亚当上威尔斯的女王,还给她应有的名誉和一切。当然,我也会让蓝斯洛特当高卢的国王,他们两位都不会再背负叛徒不伦的污名,我──」
「──真难以致信。」梅林沉静地截断她的话:「都这种时候了,妳还在想着攻打帝国。如果只是个普通的女性,这时应该想着怎么带王后逃走。」
阿尔托莉亚蓦地笑了出声,绿瞳里的情绪却冷硬无比。
「梅林,你怎么会觉得我能当个普通女性?我甚至不知道怎么当一个人类了!」
她猛然站起,朝梅林怒气冲冲地挥手。
「你走吧!走吧!我不想再说了!」
「陛下──」
「……请你离开吧,梅林。」阿尔托莉亚按住太阳穴,神态焦虑。「我累了,请你离开吧。」
梅林悲伤地望着她。
教导多年的学生,是不列颠的国王。
率领骑士统一了各小国,击退蛮族,为人民带来和平与希望。
但是──
「看来,不列颠和人民,才是让赤龙难以自由飞翔的负担。」
老魔术师说完,化成银白烟雾,消失在囚房。
有某种预感告诉骑士王,这是她最后一次见到这名导师了。
阿尔托莉亚无力跪坐在地,喃喃自语:「每个人都走了。」
圆桌骑士们。梅林。蓝斯洛特。
还有王后。
她只能再次握住格琳薇亚的手。
请醒来吧,请快点醒来吧,我要告诉妳这么多的事,我要让妳知道,我总有一天会讨回妳的一切,妳的领土,妳的名誉。
「──我要让妳当上女王。」阿尔托莉亚亲吻她的指节,低语着深信不疑的未来。「妳会当凯尔特第二位女王,妳会得到幸福,得到妳要的一切,就像布狄卡。」
哦,我当然不是指妳的马。阿尔托莉亚莞尔地注明,然而这个曾让她们会心一笑的话题,昏迷中的格琳薇亚毫无反应。
快睁开妳的眼睛吧,时间不多了,就要天亮了。
我快要走了,坐在王位上,当众人期盼的骑士王。
「格琳薇亚……」她跪着祈求,希望神灵能听到祈祷,她从没为区区一个人向天祈求任何事,但这次不一样,格琳薇亚是不一样的,这名女性是她最完美的王后。
那么多的事,那么多的事我都还没告诉妳。
阿尔托莉亚自言自语地说。
这三年多来,她时常远远看着格琳薇亚在院中的样子,忘记了时间,等回过神时,又得赶赴另一场议会,或是另一个战场。那些同床的夜晚,她抱着她,是睡得最不安稳的时候,因为她如此想要亲近她,渴望吻着她的唇和肌肤,不再让衣物阻隔。
但实际上,阻隔彼此的并非衣物,而是阿尔托莉亚自己的心。
她的王后如此纯洁,心灵是,身体亦是,她只希望格琳薇亚能得到最值得的回馈。
就算不是现在,但在未来……在将来某一天,等她能抬头挺胸地说,自己爱着不列颠之外的事物──到那一日,那一日……
「……那一日永远不会到来吗……」
阿尔托莉亚的泪滑下,滴在格琳薇亚颊边的伤痕,引发阵阵刺痛。
她赶紧擦掉泪水,克制情绪。
就这样,王等着王后苏醒,等了一整夜。
那双蓝眼始终没有睁开。
可是不要紧。
如果是格琳薇亚的话一定会明白。
阿尔托莉亚戴上王冠,坐上珠宝与矿石打造的王位。
深深地确信着。
格琳薇亚一定会知道,她的王会救她,绝不会背叛她。
晨日,格琳薇亚在剧痛中醒来,呼吸已没前夜沉重,但骨头酸痛和大大小小的擦伤、失血后的晕眩,还是让她极为想吐。几个不认识的侍女带了热汤和面包进来,为她沐浴,甚至还准备王后的礼服与后冠。
格琳薇亚不懂这是怎么回事。
「王后出席王廷,永远都需要配戴后冠,无论那将是怎样的场合。」女侍这么回答。
「王呢?」格琳薇亚不在乎这些东西。「我想见王一面,让我跟她──跟亚瑟王说话……!」
女侍们不理会要求,也不能理会,她们训练有素地将仍十分虚弱、毫无反抗之力的格琳薇亚穿戴整齐,送她上了王廷。
“我为了您、为了您守护和平的理想,背负全部罪孽,一刻也未曾埋怨,但为什么──”
那日,坎美乐的人民都说,王后即使被赶上马车,仍能听到她嘶哑的声音,能看到她狼狈不堪、几近疯狂地逼问骑士王。
为什么背叛我?
***
经过四日路途,格琳薇亚终于到了修道院。这是位于坎美乐西方的一座小山,附近村庄只有数十名人口,当王城因为接连事件闹哄哄的时候,这里的人们仍悠哉地放羊种麦,与世隔绝。
她下了马车,被侍从绑起眼罩,有一只手轻触背后,说:「请随我走。」
这个声音──!
格琳薇亚想抓紧那个人,但两手也被往后绑住,只好不断问着:「是梅林吗?是梅林吧!梅林──告诉我、亚瑟王到底──梅林!」
追问的结果,对方沉默以应。
最后眼罩拿下时,格琳薇亚已站在修道院内,独自面对三名僧侣与修女。她面露不善地瞪着他们,原本就不是帝国创世神的追随者,经过宗教裁判所的洗礼后,她更痛恨这些穿着僧袍的信者。
不过,这次情况出乎意料。
神父对她说,在这里唯一的规则是不能走出修道院,除此之外,格琳薇亚需要任何东西都会得到满足,无论是书、酒、漂亮的衣服或宝石。格琳薇亚听得一头雾水,修士们跟她交待完房间位址便静静离开,居然就这样丢下她一个人──格琳薇亚立刻往修道院大门走去。
在这个小小的教堂和小小的宿寮之外,尚有一处偌大庭园,篱笆外就是通往村装的树林,她才刚往前踏了一步,就被某种阻力弹回去,看不到的墙不允许自由。
「……里面的人应该告诉过您,不要走出修道院,王后陛下。」
「梅林──!」
彷佛响在四周,又像发自心底的声音,清晰地回荡耳边。
「王后陛下,这是我履行最后辅佐王的责任,该跟您告辞了。」
「慢着、梅林!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用魔术软禁我!你们、你跟王──」格琳薇亚激动地大喊:「阿尔托莉亚、就这么恨我吗──?!」
「我曾对王说过,有名女性将影响不列颠和圆桌骑士,没想到会是以这种方式实现……王后陛下,您该问的恐怕是,您、恨着王吗?」
格琳薇亚落下泪来,风中,再也听不到老魔术师的声音。
不是怨恨,不是失望,就算被王舍弃,被摘下后冠,屈辱地驱逐出王廷,她仍是只想弄懂,想弄懂那名银色骑士是否憎恨自己。
但是,真没有怨恨,没有失望吗?
格琳薇亚抱着颤抖的身体,回忆起那日将她绑在马后,熟悉面容扬起冷笑的制裁者。犹能记得那深刻的恐惧,在碎石地摩擦和撞击的疼痛,好几次都想干脆死在半路就好了,也不想被骑士带回坎美乐,让所有人看到曾经的王后如今的下场──让大家看看,如此信任骑士王、把未来交托给王的笨女人,得到了怎样大快人心的结局。
「不──」她用力摇头。
不能恨,不能恨骑士王。若憎恨王位上的骑士,便表示,至此一切全是错误。
相合的理想、交换的誓言、就连单单纯纯的拥抱和亲吻,全会变成错误。
格琳薇亚想要恨着某个人,恨着捉弄她的这个宿命,但恨什么都行,就是不能恨骑士王,她只能一直这样告诉自己,只要跟王见上一面,一定就能明白这场安排的意义,一定能解释那冷酷的凌虐有其意义。
就算只是一句微不足道的抱歉或谎言,也能让她对过去忍受的痛苦心甘情愿。
然而,在王廷上,得到的只是判决,只是被软禁在这里的悲运!
格琳薇亚跪在地面,双手摀住脸庞,为自己感到可悲,却发现想哭也哭不出来了,脑袋混杂许多想法,绝望和猜疑让她咬破嘴唇,就连指甲划破脸颊也不知道。
再这样下去,不久后就会疯了吧。
「阿尔托莉亚──……」她干哑的嗓音,连听在耳里都觉得陌生。
妳让我失去了一切。
24
24、第 24 章 。。。
贝迪维尔收到王的来信。
是几年了呢?三年吗?还是四年呢?
他从前为寻找圣杯离开坎美乐,犹能记得当日送行的骑士王,与、那位优雅高贵的王后陛下。然而,事情转瞬全变了,王后跟蓝斯洛特偷情,王剥夺王后的后冠,葛温深陷失去兄弟的悲恸中,使某个名不见经传、叫莫德雷得的小鬼,取而代之地掌握了圆桌骑士团。
王命他暂停找寻圣杯,转而召集过去的圆桌骑士,将他们收编在某处领地,以应付将来可能会有的战事。贝迪维尔并不知道那场战事所指为何,只听说王就要发兵攻打高卢,战船在渡海口风帆片片。
寻寻觅觅两年,总算找回一部分的旧圆桌骑士团,正想秘密回坎美乐向王通报整个过程和结果,贝迪维尔却听到,王的剑鞘被偷走的消息。他知道圣剑和剑鞘都被以亚瑟王之血的结界所包围,能打破结界碰触剑鞘之人,也应当是流有亚瑟王正统血缘的人物。
换言之,无子嗣或父母的王,是这个世上唯一能破除结界之人。
但在王某次对抗帝国的远征中,剑鞘还是从坎美乐消失了。
收到王的密函第五天,贝迪维尔终于来到格拉斯顿修道院。王在信中说,将在一个月后领兵渡海前去攻打高卢,并计画直抵帝国,摘下皇帝桂冠。可是,王心中存有一个始终关爱的人,此去大陆国会是最大最难且最遥远的战争,王希望在自己远征时,贝迪维尔能代为照料这个人。
──王后格琳薇亚。
「……她两年来一直是这个样子。」
僧侣带着贝迪维尔到院中,远远便能看到站在那里眺望外头的女人。
女人穿着修女长袍,白与黑相间的粗布裙摆在微风中飘荡,黑色的微卷长发闪烁盈盈柔光,这个身影,即便不再有剪裁讲究的礼服装饰,贝迪维尔也绝对不会忘记。
没有男人会忘记,这位过去被誉为当代第一美人的女性。
可是,那张脸,迥异于贝迪维尔的印象。
「是谁……做了这样的事?」
凌乱的伤迹早已结疤,在脸庞宣示它们的主权,脸颊、额头、唇边和下巴,根本没有一处肌肤完好,稀世美貌再不覆存。
而且那双蓝眸,只是静静地望着外头世界,毫无光彩或生气。
她应该已经二十岁了吧,十五岁就嫁给不列颠的王,是曾让他们骄傲无比的王后陛下。
「她自己做的。」僧侣叹息。「事实上,她第一天来修道院时,脸上就有着伤痕,这里既然是梅林结界内,我们也无法使用魔术治疗,可是就在之后的好几天,她一看到镜中的自己就会发狂,一边骂着笨女人、一边想要扯掉脸皮。
修女为了保护她,也在手臂留下不少抓痕。」
「你想告诉我……王后陛下发疯了吗?」贝迪维尔的表情既是不可置信,又是惊恐难安。这下子要怎么跟王交待?王最关爱的女性,在被软禁的日子里消失了。
「我唯一能说的是,她情绪不定。不过最近一年已经好多了,就如您所见,她一整天的时间都安静地看着外头世界。」
「但有时候,她又是那么正常。」一名修女怜悯地说:「偶尔,她会微笑地跟我们道早安,爵士……您可有见过那样的笑容?就算是现在,她的高贵仍能让人想低头亲吻她的手背。」
「我见过。」贝迪维尔轻声回答:「她是真正的王后陛下。从小就被以“亚瑟王最完美的王后”培育成长,而她也的确是……完美无缺的──至少,在我们王的心里,无人能取代。」
忽然想到了同袍蓝斯洛特。贝迪维尔虽听说他逃至高卢,但这明显不是黑骑士的性格,后来有传言,蓝斯洛特由于失手夺去葛温兄弟的生命、又没能保护心爱的女人,过于内疚而躲到远方,最后几度发狂。
这对被指责为通奸的男女,曾是坎美乐最至高无上的传说,他们的出色被传颂至全岛,人民也以他们为目标群起效仿,今日却双双落到这个田地,一同失去当初促使他们光辉出众的特质──品行、自律、廉洁的操守。
「希望您带来的消息能帮助她,爵士。」
贝迪维尔点头,却不太有自信。「我们都只能这么希望了。」
让修士们退下后,贝迪维尔缓步走向前,在与那名女性到达属下与主君礼节的距离时,他弯下腰,恭敬地开口:「王后陛下,好久不见了。」
女人很久都没有动静,侧脸看来如死水无波。
贝迪维尔只好解开配剑,单膝跪地,再次呼唤:「王后陛下。」
铠甲和剑的声音,对女人而言,比任何叫喊都刺耳。
她蓦然转身,瞪大那双沉郁蓝眼,低低念着:「骑士……」
「是的,王后陛下!」以为对方有所反应就是好事,他不由得欣喜地道:「我是骑士贝迪维尔,您还记得吗?在您与王的结婚典礼上,我曾与您──」
──跳过一支舞。
话还没说完,贝迪维尔就被掐住脖子,由于不能反抗,只好接受冲力往后躺倒,任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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