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有人要请自己吃酒,想必不是坏事,董心喜,慌忙锁上门,跟着店小二来了。当时,董跟着酒保径来酒楼的阁间里看时,但见里间坐着一个人,只留得一小撮八字胡须,头顶戴着万字方巾,身着皂衫夹肩。那人见了董进门,慌忙起身,招呼着道:“董端公快快请坐。”又吩咐店小二道:“快些给董端公倒酒!”
董忙抱拳道:“恕小人眼拙,不曾识得尊颜,不知唤小人前来所为何事?”
那人又招手请道:“端公暂且先坐下,稍后我便告知缘由。”
“即然如此,小人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董抱拳应罢,便坐下了。
这时,店小二已经倒好了酒,那人便拿了一块碎银扔给他道:“你先出去,有事再唤你,切莫叫人过来相扰。”店小二应了,立即出了门去,又将门轻轻带上了。跟着,那人也坐下了,正好与董相对。端起酒杯,那人便笑道:“来,董端公,先吃杯酒再说!”
“好!”董应声便端起酒来一口干了,忙又抱拳道:“这酒我也喝了,不知官人是何人?为何要唤小人前来吃酒?”
“董端公果然爽快!”那人笑了,忽从袖里摸出两根金条,放在桌上,推到董跟前道:“这里是二十两金子,还请端公笑纳。”
那董见了金子,心中那个喜啊都不知道怎么形容了,要知道他干这份公差的行当,不吃不喝,就算攒上十年二十年,恐怕也攒不够这么多钱。然而,他也不是白痴,这天底下哪有平白无故的好事。想到这里,董便道:“官人好意,董某暂且先领了,只是小人不知有没有这个福分消受这金子。这里没有外人,官人有何吩咐请但说无妨,若是小人办得到,保证绝不含糊!”
那人又自斟自饮了一杯,笑问:“听闻董端公要和一位姓薛的端公明日要押解犯人前去沧州,可有这事?”
“不瞒官人,确有此事。”董抱拳回道:“府尹大人已押下公文,差我与薛二人押解林冲前往沧州牢城,明日一早便行。”
那人道:“既然如此,我也不拐弯抹角了,我便是高太尉心腹之人陆谦陆虞侯是也!”
董慌忙起身,在一旁跪下了,抱拳道:“原来是陆虞侯,小人是何等身份,怎敢与大人共席对坐?”
“董端公不必客气,快快请起!”陆谦急忙扶起董,又道:“这金子是高太尉送与你和薛端公的,每人十两,相烦二位办一件小事――事成之后,太尉大人必将另有答谢。”
这一刻,董倒还没晕过头去,急忙抱拳问道:“陆虞侯在上,不知太尉大人吩咐小的二人究竟何事?”
陆谦起身在董肩上轻轻拍了拍,慢道:“想必董端公也知林冲与我家太尉是生死对头,今番我奉太尉钧旨,将这二十两金子送与你和薛端公,烦请二位在路上结果了林冲的性命。二位也不必远去,只消在前面路上选个偏僻之处将事做了便可。”
董的心猛地颤抖了一下,他干公差这么多年了,虽说也做下不少这样的买卖,但这一次他却也不敢乱接,毕竟林冲不是一般二般的人物,好歹也是个朝廷命官,又林冲武艺了得,非等闲之人――事无好事啊!思索片刻,他便道:“非是小人不愿替高太尉办事,只是杜府尹特别交待,命我与薛霸二人好生押解林冲,一路上不可有任何差池……”
“杜府尹交代的?”陆谦冷笑一声,喝道:“杜府尹是何人?他的官职有高太尉大么?高太尉有命,他杜府尹敢违逆么?”
董一时之间便懵了,慌慌张张地站了起来,只是答道:“自然不敢、不敢……”
“董端公知道便好!”陆谦扶着董坐下,又倒了一杯酒,递与董手上,笑道:“此事便交给你和薛端公了,你等二人好生将这事了结,太尉大人必定不会亏待二位的。”
董接过酒吃了,又战战兢兢道:“只是……只是林冲是八十万禁军教头,武艺群,我与薛罢二人如何是他的对手?”
“董端公莫要着急。”陆谦道:“你仔细想想,如今之林冲已非昨日之林冲,他身上新添了棒伤,没个十天半月绝对好不了。再者说来,这一路之上林冲都带着枷锁,你等二人只要寻着机会,取他性命岂不是轻而易举的事么?”
歇了片刻,见董没有先前那般害怕了,陆谦忙又笑道:“董端公,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只要结果了林冲性命,来日高太尉必有重赏,你和薛端公还需干这等奔波劳碌的苦差事么?只消太尉大人一句话,随便一个去处,岂不比在衙门里当差强上百倍千倍?――陆某有一计,保管叫你二人轻巧取了林冲的性命……”
董抱拳道:“虞侯大人有何妙计,小热洗耳恭听。”
“听闻此去沧州路上,百十里开外,有一座赤松林,树高林密,是个人迹罕至的好去处。”陆谦端起酒杯,吃了口酒,接着道:“到了那里,你和薛端公可以叫林冲坐下歇息,等他睡着了,你们二人可用绳索悄悄将他绑在树上。到那时,任凭他林冲武艺再高,还不任由你们处置了么?”
“果真是妙计,虞侯大人果真神人也!”董笑着倒酒来敬陆谦道:“来,小人敬陆虞侯一杯,恭祝大人步步高升。”
“多谢,多谢!”陆谦将酒干了,又指着桌上的金子,笑道:“这、这金子――”
“既然高太尉和陆虞侯抬爱,小人便代薛霸把金子收了。”董知道陆谦的意思,急忙接上话来:“――还请虞侯大人回禀太尉,我二人必将不辱使命,以报太尉大人恩德。”
“端公此言,陆某一定完完整整禀告太尉。”笑了笑,陆谦附到董耳边,又小声地说:“只是等结果了林冲性命,须得劳烦端公切下林冲脸上的金印,带回来好做凭证……”原来,这宋时有个规矩,但凡配边地的犯人,都要在脸上刺一个“囚”字,唤作“打金印”。
“应该,应该,多谢虞侯大人提醒,小人记下了。”董点头应了,他一边说话,一边伸手摸到金子上去了。收起两根金子,塞进怀里,他还不忘拍了拍、捂了捂,生怕掉了。
于是,陆谦与董二人又吃了一会酒,方才各自散去。回得家中闲坐一会,董心中觉得不妥,急忙起身径来薛霸家里,跟他将陆谦相托之事说了,又从怀里取出了金子。
只是临出门前,董这厮早就私藏了十两金子,他带给薛霸看的仅仅只是其中的一根金条。然而,薛霸见了金子,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哪里还顾得着说话,只是唤着董急急出了门,去街上寻了一处钱庄把金子换做银锭,又与董对半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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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解1:使臣房,即宋代缉捕武官的公事房。
………【第080章 林冲休妻【求收藏】】………
清晨,太阳初升,千万道金光透过云层,倾撒在汴梁城上,像是给这皇朝都城添上一道重重的油彩,绚丽无比。然而,就在这片绚丽之下,却透着几分萧煞之气。
就在这个时候,巍巍汴梁城已经悄悄喧闹起来,街上的行人渐渐多了,摊贩们更是叫卖声声,就像是打擂台比赛一般,一声高过一声,一浪高过一浪……
忽然间,街头出现三个人:走在前面的那人正是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他肩上扛着重枷,枷上贴着官府的封条;跟在后面的是两个公人,一是董,二是薛霸,他们二人手里手拿着水火棍子,时不时叫喝着催促林冲几声。
昨日开封府宣判林冲,将他刺配沧州牢城,这董和薛霸二人正是监押他上路的差官。依着昨夜的约定,这董、薛二人今晨早起,各自背了包袱在巷子口碰了头,便一同前往使臣房提了林冲出来,早早上路。
一行三人走在街上,立即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商铺的掌柜、茶肆的跑堂、酒楼的食客,纷纷都探出头来,就连小摊贩们也不约而同地安静了下来。见了林冲颈带枷锁、头凌乱、双目无光、神色黯然,他们禁不住都小声议论起来,叹诉着这世道无常……
想当年,鲁中大盗胡霸天率领门下十二弟子为祸山东各州县,杀人越货,无恶不做,号称“十三飞鹰”,官府对他们束手无策。不但如此,“十三飞鹰”还夜入汴京城,一夜间杀害商贾巨富数十人,盗得金银珠宝无数,朝廷震怒,派了数路禁军追捕,但经半月却没有丝毫进展,反倒折损了许多人马。
但是,林冲仗着年少,血气方刚,他单枪独骑,独闯贼穴,一夜狂追六百里,不仅追回了大量赃物,而且还斩杀了贼胡霸天等人。自那时起,林冲一举成名,威名远播,还得了个“豹子头”的绰号。然而,又有谁曾想到,昔日的大英雄却成了今日的刺配囚徒,真是世事无常啊!
一路直走,待到了汴河桥下,一群人忽然靠了上来,那阵势实在有些吓人。董和薛霸见了,以为有人闹事,要劫走林冲,慌忙冲上前来,还胡乱挥着水火棍子,高声叫嚷着。
林冲一见也惊了,他猛地想起了鲁智深,他生怕真是那个大和尚要替他强出头,若是违了朝廷法度,岂不连累了师兄?因此,他心里乱做一团。还好,定睛仔细一瞧,林冲不见鲁智深的影子,却都是邻舍乡亲――领头的正是林冲的老岳父张韶。
原本张韶也是禁军里教头,与林冲之父林南轩乃是生死至交,因见林冲为人刚直,又武艺精熟,这才将独生女儿嫁与林冲为妻。当年林南轩病逝,张韶也辞去了教头职事,在汴梁城南郊置下三五十亩好地,过起了闲居生活。他性格和善,时常救济乡民,乡人都将他唤作“韶公”。闻听林冲受冤入狱,韶公四处奔波,上下打点,花费了上千两银子,但终究没能救出林冲,因此心中十分愧疚。今日早起,他是特地赶来为女婿送行的。
“岳父大人――”林冲急忙赶了几步,“扑通”一声跪在韶公面前。
韶公一把扶住林冲,关切地喊道:“贤婿快快请起!”
这时,董和薛霸二人急急来拉韶公,林冲忙道:“二位公人休怪,这位是我岳父大人,请容我与老丈说几句话……”
“来,来,两位端公行个方便,这点小意思还请二位端公收下。”韶公一面从袖里摸出一把碎银子递了过去,一面陪笑说道:“小老汉已在酒楼里备下酒菜,请二位端公吃几杯水酒再走,也好聊表老汉的心意。”
“呵呵,既然老丈这么客气,我等就收下了……”董和薛霸二人笑着应了,接过银子便往怀里塞。但凡押解犯人出京,犯人亲属前来送行,要不给监押的差官塞些银子,请吃几杯水酒,这一路上犯人免不得要多吃许多苦头――这几乎成了一种定例。见林冲的老岳父又是送银子又是请吃酒的,董和薛霸二人心中都道这老家伙倒也懂规矩,自然笑纳了。
引着两位官差进了旁边的祥云酒楼,韶公吩咐店小二上酒上菜,满满的摆了一桌子。董和薛霸二人自然毫不客气,坐下便吃了酒来,还大口嚼着牛羊肉。这一边,韶公又安排了一个桌子,他扶着林冲坐下,还给了女婿倒了一碗酒。
林冲的双手卡在枷锁上,行动不便,但也弯腰吃力地端起酒,一饮而尽。放下碗来,他看了看自己的老丈人,心中思量再三,还是咬着牙道:“岳父大人在上,此番小婿遭逢大难,恶了高太尉,吃了这冤枉官司,实在叫人窝心。此去沧州,小婿别无牵挂,唯有一事,还望岳父大人允准。”
“贤婿有话直说无妨。”韶公宽慰道:“此去沧州路途遥远,你有甚不放心之事,只管说来,我与你办得妥当便是。”
林冲痛苦地闭了一下眼睛,方道:“承蒙岳父大人错爱,将令爱嫁与林冲已有三载,虽不曾得半儿一女,但也情谊深厚,从未有过争执。今番林冲遭了这般祸事,刺配沧州牢城,路途遥远,生死难知。留得娘子独自在家,林冲心中难安,唯恐高衙内逼迫,再者娘子青春年少,莫要因我而耽误了前程……”
“贤婿,你的意思是――”韶公心急,插上话问道。
林冲忽然站起身来,接着韶公的话道:“正巧岳父大人及众位高邻在此,烦请做个见证,林冲今日便立下休书,待我走后,原妻张氏可任从改嫁,绝无怨言。”
“贤婿,如何说这等丧气话!”韶公也跟着站了起来,安慰着道:“俗话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你是蒙了冤遭了横祸,怪不得你。今日你权且放心上路,自己好生保重,等你回来之时,你夫妻二人又可完聚。老汉家中是虽非福贵,但也能过日子,你去之后,我便接了小女和锦儿一同回去,养个三年五载也无事――你只顾放心地去,休要担心!”
“多谢岳父大人厚爱!”林冲忽地又跪下了,磕头拜道:“只是林冲心意已决,还望岳父大人允准,如此,即便是死,林冲也可瞑目了。”
“不可!不可!”韶公在旁一脸的无奈,哪里肯从。众乡邻平日得林冲夫妇许多照顾,见他们夫妇恩爱有加,都十分羡慕,但听得林冲要休了娘子,都觉得不妥,纷纷好言相劝。
然而,林冲心意已决,他觉得如此做了方才不辜负娘子的一番情谊,因此别人越是相劝他心里便越坚定了。缓缓起得身来,林冲唤了酒楼掌管的取来笔墨,请他代笔写休书。
众人的眼睛都盯在掌柜的身上,他有些难做,忙看向林冲的老岳父,见得韶公叹着气轻轻点了一下头,他才敢取了笔墨在桌上铺开。将纸摊开,掌柜的取笔蘸了蘸墨汁,小声地说:“林教头,可以开始了……”
“有劳掌柜的!”林冲点头称谢。稍过片刻,他便说道:“我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因身犯重罪,刺配沧州牢城,此去路遥,生死难知。有妻张氏,青春年少,林冲不忍耽误其前程,特立此休书,仍从改嫁,实乃我之情愿,绝无怨尤。恐日后无凭,立此文约,以为凭证。”
掌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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