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们会觉得很恐怖。
他们一定会想起来,如果加害高里,就会得到被报复的下场。他们应该会想到,把高里从窗口推下去的他们是不可能被放过的。
或许是察觉出了广濑心中的想法吧,高里点了点头。一边点头,一边轻轻地叹了口气。
※ ※ ※
校门前仍有两三个可能与传播媒体有关的人士徘徊着,不过和昨天的阵仗相交之下,是明显地减少了许多,距离上课还有一段时间,还不到学生上学时间的校园内一片寂静。
每天早上于教职员办公室举行的朝会比平常提早三十分钟开始。经营委员会的成员们脸上都带着浓浓的疲累色彩。校长严峻地交代,必须尽快弥平学生内心的不安,尽快恢复学校内的秩序,关于前天的意外,纯粹是当事者的过失所引起,因此严禁不负责任的流言传出。
广濑的教育实习将于后天结束。明天星现五和隔天星期六将按照预定计划进行研究发表。在结束教职员会议之后,实习老师们被聚集在休息室里,校方严格要求这些准老师们,虽然实习已经结束,但还是不该有不负责任的发言。
在听完布达内容回准备室的途中,一个职员在办公室前面叫住了广濑。
“您是广濑老师吧?”
是一个年过中年的女职员。她那有着高耸颧骨的脸庞带着强烈的困惑表情。
“能不能请您把这个交给后藤老师?是假条。”
二年级学生的导师正在开会中,广濑点点头,接过了假条。小小的纸张上列了六个名字。上头只写着名字,没有写请假原因。当中应该也有害怕到学校来而称病告假的,但是也不能因此一概而论,认定每个人都是这样。
广濑回到准备室等着后藤,等他开完会回来之后就把纸张交给他。后藤皱起了眉头,但是并没有特别发表什么意见。
“我也让高里请假了。”
对于这个情况,后藤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淡淡地点点头。
※ ※ ※
广濑跟着后藤一起走向教室。
“好安静啊。”
虽说预备铃已经响了,可是校园内安静的程度却让人感到惊讶。后藤停下脚步看看四周。
“唉,真是令人不舒服的气氛。”
校园内听不到学生一如往常的豁达喧闹声。在一片静谧当中,肉眼看不到的某个深处似乎有着一股骚动不安的声音。那是一种犹如由无数的低语所营造出来的宛如海涛声般的吵杂声。
“大家好像都非常紧张的样子……”
“或许吧。”
广濑和后藤也没来由的压低了声音。校内弥漫着的紧张感,强烈地压迫着人们,无法不经意地去破坏这样的静寂。
二年六班的教师在整个校园当中更是显得寂寥静谧。学生们应该都在教室里,然而每个人却好像都屏住了气息似地,没有任何的声响。广濑正犹豫着要不要打开教室门,这时后藤反而抬起手来。后藤吐出了一口气,一脸没事似地打开了门,顿时室内的空气一阵骚动,学生们的视线都集中了过来。
“怎么了?怎么这么安静?”
后藤环视整间教师。有将近三分之一的座位是空的。
“缺席的人可真多啊,广濑,点名。”
后藤一如往常以洪亮的声音说着,广濑配合着他,勉强地轻轻点点头。他走上讲台去点名,叫到筑城时发觉有人回应,广濑不禁抬起头来。他看到那张好久不见的脸。
点完名之后发现一共有十一名学生缺席。有假条的包括高里在内一共有七名,剩下的四名学生并没有主动联络。
“广濑!”后藤叫了一声,广濑点点头,从讲台上走下来。后藤站在讲台下看着全班的学生。
“学校并没有针对你们作处分。但是没有被处分并不代表你们所做过的事情会被一笔勾销。这次的时间就以意外收场。”
教室里顿时弥漫着一股放松了的气氛。
“高里证明是他自己不注意才掉下去的——这一点你们自己好好想想。”
听到这话,所有的学生都刻意移开了视线。后藤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教室里的气息完全没有改变。后藤的这翻话无法消解学生们心头的紧张。
“那是当然的。”后藤心想。学生们的一颗心是蜷缩的,内心感到极度畏怯。弥漫在教室当中的紧张感当然是来自于恐惧。他门害怕的不是校方的处分,而是伤害高里后直接的报复。他们怕的只是这一点。
Ⅱ
后藤说要到职员办公室去打电话,所以广濑一个人先回准备室去。第一堂没有课。他茫茫然地看着自己写过的实习记录,过了一会儿,后藤回来了。他一回到准备室,整个人便虚脱似地瘫坐到椅子上,广濑帮他泡了一杯咖啡送上。
“怎么了?您不是打电话到缺席学生的家中吗?”
广濑问道,后藤便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三个因为意外而受伤,四个说头痛、腹痛告病假,另外有三个人不详。”
“果然发生了。”广濑暗自忖着。
“受伤的情况怎么样?”
“有一个是从家里的阳台上掉下去,只受到挫伤,没什么大不了的。另外一个掉到车站的月台和电车之间,也只是轻微的擦伤而已。还有一个从楼梯上摔下来,造成复杂性骨折住院了。”
所有的人都里从某个地方“掉落”,就像高里从窗台上摔下去一样,这让广濑有很深的感触。
“广濑,你怎么看?”
听到后藤的问话,广濑看着他。
“你认为这是高里降祸吗?”
广濑一阵迷惘。犹豫了一会儿之后,他老实地回答。
“我在想,如果是偶然的话……”
后藤露出挖苦的笑容。
“这么说,你也不是那么有自信敢一口咬定是偶然咯?”
后藤点点头。
“在我单纯的印象当中,高里是无辜的。高里不是这种人,虽然受到高度的压抑——”
后藤打断他的话。
“受到压抑的人有时候会瞬间爆发。”
“我明白。但是,他不会采用那种爆发的方式。我在想,他应该是不会作出诅咒,诅咒某某人死亡或者让某某人受苦之类的事情。”
“为什么?”
广濑用低沉但是很笃定的声音说道。
“因为事情就是这样。”
后藤扬起眉毛看着广濑。
“后藤老师说过,我应该是可以了解高里的,而我也确实是可以了解他。高里是一个失去祖国的人。”
“失去……祖国?”
“高路不记得神隐期间发生的事情。可是他说过,对他来说,那个地方让他觉得很舒服。跟我一样。我们同样都被幻想所攫住。”
后藤默不做声,无言地催促广濑继续说下去。
“我们的幻想就是,这里不是我们应该存在的世界。当世界与我为敌的时候,我无法憎恨这个世界——至少我是做不到的。我曾经想过,为什么会这样呢?为什么我没办法走得顺顺遂遂的呢?我告诉自己,那一定是因为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所以我没办法融入这个地方,这本来就是一样很勉强的事情。”
“嗯。”
“我所企求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回归故里。我从小就跟母亲常有争吵,可是从来没有诅咒她去死过。只是想着‘我想回去。’而已。”
“那是每个人都会有的想法吧?”
后藤说道。
“不只是你们。找年轻的时候也这样想过。不过,老实说,我曾经恨过人。心里暗骂别人是畜生的次数数不胜数。”
广濑叹了一口气。
“我了解,但是我们的情况有点不同。我曾经濒临死亡。当时我确实看过那片原野。在我心中,那里明确的事实。高里有一年的空白时间。不论是实际消失的一年或是从记忆中消失的一年。那或许是一种幻想,但并不是没有根据的幻想。而这种幻想让我们在与现实对决之前,就让我们大有逃跑的念头。”
后藤定定地看着广濑,然后立刻移开了视线,喃喃地说道。
“这难道不是表里的问题吗?”
“——表里?”
“唉,算了。”
“就算这些意外和高里的摔落事件有关系,那也跟高里个人的意志无关。只是……”
广濑顿了一下。该怎么说才好呢?出没在高里四周的白皙的手。昨天晚上看到的异形女人。就算他明白自己跟那个女人面对面看得一清二楚,但他并不认为后藤可以理解这种事情。
高里的身边有某种东西存在。难道不可能是那个东西安排了一出又一出的复仇剧,因此并非高里下的手。抓住筑城的脚的那只手,是不是就是那个女人的手?
广濑陷入思考当中,这时瞪着天花板的后藤开口了。
“你认为会有多少被害人?”
“就数量而言还是就程度而言?”
“两者。”
广濑叹了一口气。举例来说,筑城只不过是提到“神隐”之事,而桥上也不过只是调侃高里罢了,结果他们两个人就受到那种程度的报复。在还没有把岩木的死亡考虑进去的情况下,广濑就可以想象到,报复的程度是非比寻常的。
“或许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都会受到相对的报复。我认为就程度而言会残酷至极。”
“像岩木那样吗?”
后藤的语气中似乎隐含着无可奈何的味道,广濑不敢轻易回答。
“他们做得太过分了,这点我承认。可是,当时他们情绪正激动。当人们开始集体失控之时,当事者本身也没办法控制,就算控制了,有时反而更加危险。广濑你应该明白吧?”
广濑摇摇头。他能理解后藤的分析,但是他没办法接受。存在于高里身边的“某种东西”应该不会如此仔细地揣度所有的事情吧?就像对岩木所采取的行动,“它”似乎就没有任何慈悲怜悯之心。
后藤凝视着广濑,看起来就好像等待着审判的人一样。广濑再度摇摇头。后藤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然后便是一段长长的沉默。
“……我很怕高里,广濑。”
后藤落寞地说,广濑一听,猛然抬起头。他凝视着仰望着天花板的后藤的侧脸。
“准备室有各色各样的人进进出出,就算行为怪异,再怎么说他们都还是人类,可是高里……我就不知道了。我实在看不出高里的真面目。我甚至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或者他根本什么都不想?他太过异质了,老实说,我觉得他让我很不舒服。”
“后藤老师。”
“我讲这种话很奇怪吗?”
“是很奇怪。”
后藤轻轻地笑了。笑完之后,再度缓缓地把背靠在椅背上,望着天花板。
“我看到了。”
“看到什么?”
“不记得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大概是第一学期刚开始的时候吧。我放学后在校园里闲逛,经过了教室的门口。”
后藤停顿了一下。
“——当时天色已经开始暗下来了。有一个人留在教室里,那个人就是高里。我想出声叫他,可是却发不出声音来。因为我看到了奇怪的东西。”
广濑觉得自己的心跳加速了。
“高里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他的脚边有一个东西。”
“是——什么东西?”
后藤点点头,然后站起来打开橱柜,从里面拿出素描簿。他翻了翻画簿,将其中一张素描拿给广濑看。
用铅笔画出来的粗糙线条用水彩上了色。可是还是看不出那是什么东西。连轮廓线都破绽百出,根本表现不出任何形状。
“我死命地看,可是还是不知道那是什么。我知道一定有什么东西在那边,可是就是搞不清楚那是什么。体积大小有一只大狗那么大,就蹲踞在高里脚边。我脑海中的整个印象就是这样。”
广濑望着素描,那让他想起高里所画的画。
“回到这里之后,我立刻将它画了下来,结果只画出那样的画。我可以想出隐约的印象,可是就是没办法掌握它的形体。”
广濑只是一个劲儿地点着头。
“我感觉那个东西只是蹲踞在高里的脚边,而高里只是看着窗外。这时候,一只手从桌子的阴暗处出现了。”
心脏再度以几乎要涌上喉头的态势狂跳着。
“是一只白皙的女人的手,那是绝对错不了的。看起来像是裸露到上胳膊,用大理石雕成的女人手臂。那只手从桌子对面出现,抚摸着高里放在桌上的手。爬也似地越过桌子表面,企图握住高里的手。可是桌子底下和阴暗处都看不到任何人影。”
“是那个女人。”广濑心想——难道他从来没有看过教室里的某个影子吗?后藤不提那件事吗?
“高里好像看不到那只手。不过他在微笑。当手触摸到他的那一瞬间,他确实是在微笑。手立刻缩了回去,同时在高里脚边的不知名的东西也被吸进地面当中了。”
广濑没有说什么。
“老实说,我很高兴你对高里产生兴趣。我很害怕,要我一个人在这边朝思乱想实在让我难过得受不了。”
广濑无言以对,后藤便苦笑道。
“我心想,要是你听到神隐的故事,是不是就会对高里产生兴趣?我无法理解高里,他的来历太过不明了,让我觉得很不舒服——可是我觉得,或许你会有比较不一样的反应吧。”
广濑只是点点头。
“还是你也怕高里?”
后藤这样问道,广濑摇摇头。
“我不怕。我从来就没有这样想过。”
广濑说着莫名地笑了。
“高里是我的同胞。我想,他大概是我遇到的人当中唯一的伙伴。”
后藤没有说什么。只是当广濑这样说的那一瞬间,脸上露出非常复杂的表情。广瀚投以询问的视线,他却摇摇头。好像突然间对这个话题失去了兴趣似地站了起来。
“后藤老师?”
后藤没有回头,拿起腰间的毛巾擦了擦手,然后默默地站到画架前面。他交抱着两手,望着画布。
广濑叹了一口气,当他打开实习日志时,后藤终于出声了。
“广濑,能不能帮我做一件很庸俗的事情?”
……
Ⅲ
这一天的第二堂课是化学课,是二年五班与六班的共同课程。休息时间时,五班的班级委员前来询问要布达到教室的指示事项,广濑交代接下来的课程要使用实验室,同时他请五班的班级委员把这件事传达给六班的同学知道,自己便走向实验室。他站在实验室的窗边眺望着运动场。
靠近运动场中央有一个微微隆起的小沙丘,现在已经看不到花束了。岩木也选修化学,上课之前,后藤要求广濑帮他画一条线,在这堂课的出席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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