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及年少的王弟突然笑了起来,浅紫色的大眼睛成了弯弯的月牙。
“因为我很长时间没来找你,所以你不高兴了?”
它是在等他来找它等到不耐烦才生气的么?
他对话的方式就如同对方和他同样是人类一般。
墨色的眼镜蛇不会回答,它依然高傲地将头扭向一边,又用尾巴抽了他几下。
自然,同样是那种举得高放得轻完全不会留下痕迹一点都不会疼的抽打方式。
年少王弟笑出声来,然而这一笑却似乎又惹得墨色埃及眼镜蛇不满,扬起尾巴作势要再抽下来。
“对不起啦。”
他说,一边抬起手来掩着头上做出怕痛的模样,一边却还是在笑。
黑蛇那长长的尾巴在空中甩了甩,放了下来,它昂起头来再一次扭过去,做出一副不与你计较的模样。
年少的王弟在池水边坐了下来,夜色如水,星光倒映在清澈的水面上。
他用脚踢了踢水面,于是水上的星光碎成了浮动的光华,随着波动上下起伏。
他的身边,墨色的埃及眼镜蛇缓缓地潜入水中,再一次浮出水面时,珍珠似的水珠簌簌从它光滑乌黑的身体上滑落。
被水溅了一身的王弟很不爽,他想用脚去踢它。
墨色眼镜蛇昂着头,看着他的红宝石般的眼在黑夜中熠熠生辉,似乎还略带着一丝嘲讽。
它立在水中,一动不动,柔软而近乎华美的双翼轻轻在空气中滑动着,湿润乌黑的身躯在黑夜中伸展开近乎曼妙的弧度。
它是如此的美丽,那仿佛是与生俱来的威严让人感到恐惧的同时也对其产生敬畏感。
年少的王弟偷偷将脚收了回来。
好吧,他承认他没那个胆子。
他还是怕它咬他一口。
***
埃及王城。
侍奉伟大的法老王的的侍从们近来都过得很憋闷。
年轻的法老王最近的心情很不好,而作为埃及至高无上的权力者,就算他不去刻意做什么或是发什么脾气——在个人情绪上,少年王还是有着相当的自我克制能力的——但是,仅仅只是他心情不好这样一个简单的事实,就足以让整个王宫的人员都心惊胆战战战兢兢了。
年轻的法老王自即位以来,被公认为是一位严厉冷酷的王。
对于敌人他毫不留情地血腥镇压,对于没用的人他毫不犹豫地将其丢弃。
有资格留在他身边的,只有完全忠诚于他的同时也是相当有能力的人。
正是因为如此,对于身边的人犯错,少年王会给予极为严厉的惩处,随侍在其身边的人总是过得小心翼翼心惊胆战。
这种情况在他们埃及新任的王弟的出现后似乎改善了一点,不说这位善良的王弟总是护着他们——其实,除了处理政务之外的时间,只要王弟能待在王的身边,就足以让年轻的法老王大部分的注意力集中在他可爱的王弟身上而忽略掉身边的侍从们所犯的一些小错误。
但是,不久前他们的王弟殿下宣布要和伟大的法老王绝交。
少年王变回以前的样子甚至于更为变本加厉的行为让法老王身边的侍从们再一次明白了他们埃及的王弟对他们到底有多么重要这样一个事实。
大概,他们才是整个埃及最怀念最期盼再一次见到王弟殿下的人吧……
此刻,被他们深切怀念着的埃及年少的王弟正在接见一位前阵子出去公干今日才返回的熟人。
这个人在今日回到王宫之后,被那压抑阴暗的气氛吓了一跳。
在弄清楚事情之后,他哭笑不得。
随后,他立马来到这里求见了王弟。
“错的人是王弟殿下您!”
“为什么您不仔细想想王突然做出这些事情的原因?”
忽视一旁的克雅不满的目光,塞西说话的语气带着明显的责备,“明明一直以来王都是很宠着您的,为什么突然在这几天变成如此强硬的态度?您不该自己反省一下么?”
“导致这种局面发生的罪魁祸首明明是王弟殿下您自己。”他说,“就是因为您说了那样的话,才会变成这样!”
“我?”埃及的王弟思索了半晌,皱眉道,“我不记得我对王兄说过什么特殊的……”
塞西叹了一口气,将他所知道的事情说了出来。
那是发生在七八日之前……
那一日傍晚时分,塞西跟随在法老王和赛特大神官身后,前往埃及王弟的房间。
因为昨日玩水着了凉,今日身体温度似乎有点高的年少的王弟被他的王兄勒令在房间内休息不得外出。
因为王弟的确是生了病,所以赛特大神官也难得的没有抱怨,沉默地跟着法老王前去探望王弟。他身为赛特大人的侍卫,自然也要随行。
只是在穿过走廊的时候,匆匆奔来的一名官员的求见让赛特暂时离开。
法老王似乎并没有等待他的大神官的意思,没有停下脚步。
塞西看了看他的主人,在得到赛特的示意之后,他匆匆跟上了年轻的法老王的脚步。毕竟,现在他是法老王身侧唯一的护卫。
来到王弟房前的少年王制止了门前的女官进入房间向王弟禀报他的到来的意图,自行推开门走了进去,并示意其他人退出去,只留下塞西在身边。
塞西跟在年轻的法老王身后向埃及王弟的卧室走去。
透过虚掩的门缝,他依稀听到房内有对话声传了出来,似乎是王弟殿下和他那忠诚的侍卫的声音。
可是他听不懂那是什么话。
几个奇怪让人听不懂的语调在重复了好几次之后,塞西终于听到了他熟悉的语言。
“克雅,为什么突然想要学我的家乡的语言啊?”
“……王弟殿下,如果……我是说如果,有机会的话,你愿意回故乡么?”
塞西发现身前年轻的法老王的脚步停了下来。
少年王站在门口,绯红色的瞳孔看着虚掩的门,锐利目光仿佛能透过厚重的门板。
“当然想啊,我的亲人朋友都在那边。”
从里面传来的王弟殿下的声音是轻快而毫不犹豫的。
“亲人?”
“啊哈哈哈……这个嘛,虽然我母亲去世了,可是我母亲的亲人也就是我的亲人都还在啊。”
“说的没错。那么,王弟殿下如果回到故乡的话,您会选择留下,还是再回到埃及?”
“……嗯……老实说的话,我大概还是会留在家乡那里吧……虽然不太想和王兄分开,可是有些事没办法,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
“所以,王弟殿下,请恕克雅失礼——如果您回家乡的话,能不能也带我一起去?”
“可是克雅的故乡是埃及不是么?我觉得,每个人还是生活在家乡最好。”
“不,这里没有任何让我留恋的东西,待在您身边服侍您,才是我…………”
后面的对话是什么,塞西没能知道。
因为当对话进行到了这里,一直默不作声的少年王突然转身离去。
他转身离去的动作是如此的突兀而迅速,让一时没反应过来的塞西怔了一下之后,这才急急忙忙跟了过去。
第四十一章
房间很静。
专心致志逗弄着小黑猫的年少王弟没有说话,说完了故事的侍卫自然也不好开口说话。
有着黑亮柔软毛发的小猫喵喵地叫着,圆滚滚的肉爪子在空中挥舞着想要抓到那个戳着它小脑袋的白皙手指。
黑发的侍卫站在一旁,因为他的主人没有任何表示,所以他也没有任何行动。
但是,对于那个胆敢责备他的主人指责他的主人犯错的塞西,他怒目而视。
就算那个人曾经救过他的命,可对王弟殿下不敬是绝对不允许的。
然而,被他瞪视的那个人却反过来狠狠剜了他一眼。
你看什么看!现在这种状况你也是罪魁祸首之一!
塞西不满地想。
要不是你有事没事要跟王弟学什么奇怪的语言,还无聊到提起让王弟回家的事情,哪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
年少的王弟捂住嘴打了个大大的呵欠,似乎有点困倦了。
向后一靠,舒服地坐躺在床上。
小黑猫爬啊爬啊从他腿上爬到了他的胸口,小小的肉爪子勾在他胸口的衣服上。
艾玛四个小短腿四肢大张趴在了埃及王弟的身上。
“喵~”
“王弟殿下!”
某位焦虑的侍卫的声音和艾玛欢乐的叫声同时响起,未免显得有点滑稽。
年少王弟瞥了他一眼,塞西讪讪然闭上嘴。
“你说错的人是我?”
埃及年少的王弟说,摸了摸怀中黑猫的柔软的小脑袋。
他说话的语气很淡,如闲话家常般。
“怀念家乡,思念亲人……我连这样的权利都没有了?”
“仅仅是为了哄你们的王高兴,我连说实话的权利都没有了?”
他说话的声调突然提高,上半身也前倾坐了起来。
他紫罗兰色调的瞳孔凝视着塞西,目光中一种坚持。
“我想回家!虽然非常不想和王兄分开,但是如果一定要选择的话,我会选择留在家乡——这就是我真实的想法,无论是和克雅谈话的那个时候还是现在!”
他说,“就算是王兄当面问我,这也是我的回答!”
塞西沉默了下来。
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幅模样的王弟,固执,坚持,就算会伤害他人也毫不妥协。
或许这一次,法老王的所作所为是真的碰触到了王弟心底深处某些最珍惜的东西。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王弟殿下,无论如何您必须明白一点。”
“法老王是埃及的神灵,他是至高无上的存在,所以,他是绝对不会犯错的。”
“法老王的话,就是埃及的真理。”
“那是你们的真理,不是我的。”
年少的王弟站了起来,将趴在自己胸口的小黑猫拎起来扔给站在一旁的克雅。
黑发的侍卫伸手熟练的一把接住抛过来的小猫, 艾玛发出喵喵的叫声,黑色的小肉爪使劲扒拉着那双抓着自己的大手。
当年少的王弟伸手摸了摸它的头之后,它蹭了蹭王弟的手指,就安静地趴在克雅的胳膊上,一双金色的大眼睛睁得圆溜溜地来回打量着那个陌生的侍卫和它的小主人。
“我很生气。”
埃及年少的王弟说,他回过头来,皱着眉凝视着塞西。
“突然就增派侍卫监视我的一举一动,不跟我说一声就毁掉了我最珍贵的东西,甚至还不顾我的意愿强行逼迫我做我不愿意做的事情……无论是哪一点,都让我很生气。”
“他是我的王兄没错,可是这并不代表他有资格把我当做他的玩偶随意摆弄。”
“对于他把我当做他的所有物这一点,我很生气——我现在只是在用行动告诉他这件事。”
“我必须让王兄明白,我讨厌他这样做。”
在见识过外貌可爱的王弟的可怖之处后,每次见到王弟都多少有点畏缩的年轻侍卫此刻在王弟的逼视之下却显得异常平静。
“王弟殿下,我也好,赛特大人也好,卑微的奴仆也好,至少在某个方面来说,我们都是一样——我们都是法老王的仆人。”
他说,与年少的王弟对视,神色坦然。
“法老王是埃及的所有者。”
“凡是存在于埃及的,均属于法老王。”
“不管您爱不爱听……但是就算尊贵如王弟殿下您,也是法老王的所有物。”
“这就是埃及的法规。”
年少的王弟脸上闪过一丝怒意,他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是看着塞西那坦然的神色,那张开的唇终究还是慢慢合上。
他似乎放弃了和塞西继续辩论下去,只是叹了口气。
“你说得没错。”
虽然无法理解,但是这就是身在埃及的事实。
已经深刻体会到这一点的年少王弟不忿地抿嘴,气鼓鼓的,连那张本来就还略带着婴儿肥的可爱的脸越发圆滚滚了起来。
“可是让我去道歉我还是不高兴很不高兴!明明我没有任何错。”他向身边的人寻求支持,“对不对,克雅?”
“王弟殿下没有任何错。”
忠诚的黑发侍卫毫不犹豫地对他的主人表示了绝对的支持。
你就别再添乱了行不行!
塞西用目光狠戳了克雅一刀,又担心地看向王弟。
埃及年少的王弟将头扭到一边,不肯再搭理他。
“王弟殿下……”
塞西叹了口气,他觉得自从遇到这个王弟以来,不仅仅是赛特大人暴走的频率,就连他叹气的次数也是越来越多了。
“我只是一个卑微的侍卫,关于您和法老王事情,我没有资格发表什么意见。”
“可是,王弟殿下,王做出的这些让您生气的事情,归根结底是为了什么…… 聪慧如您难道真的看不出来?”
“王在焦躁,或许连他自己都不明白这种情绪来自于什么。”
“他不愿看见您的离去。”
塞西说,他的声音渐渐变得很低很轻。
“请容许我无礼一次……至少在我看来,王或许比我想象中的更需要您的陪伴。”
年少的王弟没有回答,他只是盯着他看了半天。
然后,他轻轻哼了一声。
越过依然跪在地上的塞西,王弟向门口走去。
“您要去哪里!”
见王弟似乎不愿再与自己多说,塞西急了。
“还能去哪儿……去你们这群满脑子都只想着法老王的家伙天天劝我去的地方。”
站在门口的王弟如此回答说,他的手推开了门。
“走着瞧。”
年少的王弟突兀地回头,扬一扬眉。
白瓷色的稚嫩脸上,笑眼弯弯。
“看到了最后,谁是谁的所有物。”
用可爱的笑容留下这句对塞西而言恐怖得无以复加的宣言的埃及王弟扬长而去,全然不顾那被他甩下的可怜侍卫因为他这句可怖的发言而冒了一头的冷汗。
满头大汗的侍卫紧张地四处张望了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