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塔顶,只见正中供着一尊丈多高的如来金身坐像,左右两边又有普贤、文殊、地藏与观音四大菩萨,周边大大小小不下数百尊罗汉围绕,看似是佛祖开坛**般。
何凝霜走到佛龛前,在供桌上拿清香点了,跪在如来塑像前拜了数拜,她心中默祝,盼佛祖能保佑一家逃出生天、脱离险境。
上官云虽不明母亲为何对着塑像又跪又拜,却有模有样地照着样子,对着佛像拜了数拜。
何凝霜拉着上官云起了身,与上官平一道来到外间窗台,三人扶栏而望,只见木塔下黑压压尽是辽兵,正围着几堆篝火取暖;佛宫寺前,草原连绵起伏,一眼望去都是皑皑积雪,天地一片苍茫;后墙之外,则是一片茂盛的森林,极目远眺,远处山峦渐起,黑压压一直延伸到天边。
上官云从未上过这样的高塔,他见到四周景致,不免喜形于色,浑然不知身处险地。他一时看看远方帐蓬上冒起的炊烟,一时又看看森林中被走兽惊起的飞鸟,脸上尽是兴奋之态。
上官平抚着妻子的手,歉然道:“霜妹,真是苦了你和云儿,我……”他眼含泪花,再也说不出话来。
何凝霜深情地看着丈夫,强笑道:“平哥,这些年来有你为伴,我无怨无悔,你我夫妻之间,何必多言。”
上官平更加感激妻子垂青之情,又觉得苦了妻儿,不免默默伤悲。
何凝霜看着塔下篝火,突然有了主意,她喜道:“平哥,也许我们不用死在这里。”
上官平见妻子胸有成竹的模样,忙问道:“此话怎讲?”
何凝霜指了指塔下的篝火,道:“辽人怕烧了木塔,我们可不怕。”
上官平咣然失笑,拍掌喜道:“正是如此!”旋即又愁着脸道:“虽说木塔火起,他们必定忙着救火,可塔下终究还会有辽兵防着我们逃走,这又如何是好?”
何凝霜伸指点了点上官平额头,嗔道:“你就知道一根筋,忘了塔底那些辽兵的尸首么?”原来她是打算火起之后,穿了辽兵的衣甲趁乱混出去。
上官平终于明白,他不禁大喜,赞道:“霜妹,此计大妙,也只有你这样冰雪聪明的人才想得出来。”他收住笑脸,顿了顿,又说道“事不宜迟,我们这就下塔,与刘师弟他们商量商量。”
何凝霜摆了摆手,道:“此事不急,需待天黑方可,最好子时再动手。”她看了看一旁的上官云,道:“木塔之中,又有几个是善良之辈?贺芝仙对你我颇有敌意,你那师弟似是知道些甚么,也不知出去后,他们会如何待我们。趁着天色还早,你我陪云儿在塔顶耍耍也好。”
若论心机,上官平自知不是妻子的对手,既然何凝霜都这般说了,他也不愿反驳。上官平不免多了些愁绪,见爱子开心,只好按捺住心绪陪妻儿看那万里冰封的景色。
三人累了就在佛龛前休息,饿了就拿干粮充饥,渴了便捞些积雪来吃了,上官平时不时给孩儿讲讲中原的典故与人物,一家三口说说笑笑,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申酉之时。
天色已是不早,上官平与妻儿来到塔下,将放火之策讲与众人,虽无人叫好,但好几人眼中都是赞许之色。
贺芝仙却瓮声瓮气道:“虽说此计可行,香蜡火烛得来也易,可出塔必定冒着万箭穿心之险,谁又能担此重任,将辽兵尸体搬进塔中?若没有衣甲,恐怕还未跑出去,大伙儿就变成了刺猬。”
眼看生路在前,有谁愿替他人冒万箭穿心之险,众人尽皆沉默。
刘充看了看众人,大义凛然道:“此事干系我大宋灭辽大计,与天下千万百姓生死相关,不知哪位愿到塔下走一遭?如若成功,定是大功一件,哪怕不能流芳千古,也能令江湖英雄另眼相看。”
贺芝仙背负双手,在佛龛前慢慢踱着,众人之中,以他的武功为最,但见生路有望,他也不愿为这些后生晚辈冒险,何况他人?
见众人都不愿出头,上官平道:“刘师弟,便由我去罢。”
何凝霜哽噎着叫了声平哥,她难抑心中悲恸,双眼泪如泉涌,不想自己所以为之妙计,却成了丈夫的催命符。
上官云见母亲流泪,却还不明白父亲将去冒死,好为自己打开逃生之门。
贺芝仙面露喜色,其余金城派弟子也松了口气。
刘充脸上阴晴不定,他皮笑肉不笑地道:“上官师兄果然深明大义,他日师弟定将此事如实禀报,为师兄争得一线生机。”他又对众人道:“我们便子时放火,众人以暗器作掩护,让上官师兄趁乱抢得衣甲。贺前辈,你们稍作休息,我先与上官师兄上塔顶查看周遭地势,以便出塔后分头行动,贺前辈可有其他安排?”
贺芝仙不疑有他,点了点头。
两人来到塔顶,上官平只当多年未见,刘充打算单独叙旧,他走到窗前,看着那一片朦胧的冬夜景色发起呆来。
刘充点了三支香,又顺手插进了香坛中,他拍了拍手上的香灰,似无意般,道:“不知上官师兄为何事消失了这么久,连师父临死也未能见你一面,师兄弟们多番询问师父,师父都不肯透露你的下落,不料你这一去,竟让师兄弟们牵挂了十几年。”
上官平淡然道:“既然师父不愿说,师弟还是不问为妙,恕为兄不敢随意透露。待日后禀明掌门师兄,这一切自然明了。”
刘充走到窗前,在窗栏上重重一拍,冷笑道:“嘿嘿,你真以为我不知晓当年之事么?”
上官平转头看了刘充一眼,奇道:“刘师弟从何知晓?”
刘充不屑道:“当年闹得人心惶惶,莫非江湖中人都是瞎子聋子?刘某年纪虽小,可要想知晓些许内情,倒也不难。”
上官平似不大相信,道:“此事并无几人知晓,便是各派掌门,也甚少明了内情,刘师弟此时透露出来,难道不怕招来杀身之祸?”
刘充哈哈大笑几声,又狠道:“怕?江湖中哪天不是腥风血雨,刘某也不是当年的小师弟了,你还想瞒着我不成?”
上官平不禁心生厌恶,不想再答其言,转头看着窗外默然不语。
刘充微怒道:“上官师兄,你莫非还想将那东西据为已有?”
上官平正色道:“当年之事并未作成,我又如何据为已有?待回到汴梁,我自会向掌门师兄禀明一切。”
刘充冷笑道:“嘿嘿嘿,若未得手,这十几年你为何不回中原?”言罢已拔出剑来,刷地就向上官平头上斩去。
这一招近在咫尺,来得突然,但上官平早有所防备,他侧身让过,急退几步到了塔内,利用佛像左右闪避。他捡了个磬锤当作兵器,仗着十数年苦练,与刘充周旋了十数个回合。可他先前受伤,加之武功不及刘充,数招下来已狼狈不堪。
见全力之下仍拿不住上官平,刘充不由恼羞成怒,他一脚将如来坐像踢倒在地,又一剑将供桌斩得粉碎,眼看上官平就无处可避。
上官平挥掌打碎塔窗,纵身跃了出去,刘充持剑紧随其后。
塔窗之外就是飞檐,上面虽无多少积雪,却结了一层薄冰,很是湿滑。
两人均一手扶着塔窗,一手持着武器,站在飞檐上拳来脚往、锤剑相交,震得檐上积雪扑潄潄直往下掉。
刘充长剑占优,几招之后上官平手中的小锤就脱了手,他一提真气,轻身跃起,在飞檐上轻轻一撑,借势跳到了下一层飞檐之上,刘充紧跟而下。两人的轻功虽及不上贺芝仙的迷踪鬼步,却也算不得弱,两人你追我赶,忽尔上窜,忽尔下跃,如两只大鸟般在木塔上扑腾缠斗。
很快,两人的身影就引来塔下辽兵的注意,有数人竟弯弓射出箭来,只是木塔太高,黑夜中又看不真切,哪里射得着?众辽兵干脆看起了热闹,塔下渐渐鼓噪起来。
贺芝仙听到鼓噪之声,只当辽兵就要硬攻,透过窗口一看,却见辽兵个个仰头望天,众人却被飞檐所挡,看不见上面发生何事。
贺芝仙率了几人上去查看,见上官平与刘充争斗,不免觉得蹊跷。他大喝一声便破窗而出,迷踪鬼步可谓天下无双,贺芝仙在这又湿又滑的飞檐上如履平地般,几个起落就追上了打斗的两人。
追魂叟岂非浪得虚名,上官平的功夫哪及贺芝仙,数招之后,就被扣住脉门。
刘充暗暗叫苦,但他不敢冒然动手,只好颓然收剑。
贺芝仙满脸不愉之色,瓮声问道:“你师兄弟为何争斗?”
刘充不愿将秘密透露于人,讪笑道:“贺前辈,我与上官师兄师出同门,多年未见,自然要考校考校武功。”
事关重大,此事一旦说出来,江湖肯定又是腥风血雨,上官平也不愿吐露半分。
贺芝仙自然不信,他阴着脸道:“你当老夫是三岁小孩子么?同门考校功夫需得生死相向?”他虽多疑,可当年之事却知之甚少,一时间也未想到那去。
刘充怕瞒不过去,便正色道:“事关师门声誉,未禀掌门师兄,请恕晚辈不便透露。”
江湖之中,哪门哪派没点隐情秘闻,打听人家的门派之事更是江湖大忌,贺芝仙即便是德高望重的武林前辈,也不得不就此打住。
贺芝仙不能再追问下去,他沉着脸道:“塔外辽人虎视眈眈,我们此来应州,身负天下大计,切不可多生事端。”
见此事已搪塞过去,刘充暗自松了口气,他恭敬道:“晚辈知晓。”
众人也不在此事上纠缠,各分头收集火烛清油,以便子时放火。
上官平本身有伤,这一场恶斗之后身心俱疲,干脆到一边休息疗伤去了。
到得子时,北风已刮得呼呼作响,更觉寒冷刺骨。众辽兵无处挡风,只得靠墙挤在一起取暖,寺中所积柴薪早已全部取出,熊熊篝火在风中烧得噼哩啪啦,不少人已疲累不堪,在篝火边就做起了美梦。
看看时辰已差不多,除放火的几人外,其余众人悄然来到塔底,将挡住塔门的佛像搬开,刘充打声呼哨,几人就在塔中放起火来。
木塔建成多年,本就易燃,加上清油蜡烛,更是借风势越烧越旺,很快木塔就燃起了熊熊大火,火苗从塔窗也窜出好几尺去。
辽兵见到火起,难免惊慌,一边通报铁牛儿,一边寻水龙救火。转眼间,辽兵已乱成一团,呼声喝声不绝于耳。
时机已到,上官平拉开塔门,闪身而出,辽兵一时竟未发现。很快,上官平就将塔门近处那五六具尸体扔了进去,他一心多拾几具尸身,好给妻儿也备着衣甲,就返身又往外去了。
辽兵毕竟久经沙场,虽然慌乱,那负责察看动静的哨兵还是发现有异,随即上前查看。还未到上官平近前,就知不是已方人马,一声呼哨,早有数名箭手持弓射来。
上官平提起一具尸体挡在身前,就听卟卟卟响个不停,尸体上已中了好几箭,他赶紧后退。
眼见上官平要逃,辽兵们更是箭如飞蝗,饶是上官平左劈右挡,腿上臂上还是中了数箭,左边小腿更是被一箭穿过,带出了胡桃大一块血肉。
待上官平拖着伤腿回到木塔边,挡在身前那具尸体早成了刺猬,他伸腿就要进塔,谁知却箭如雨下,数十上百支箭翎几乎同时而至。上官平身上数处受伤,拼了这么久,已无力再举起尸体,卟卟卟几声之后,他胸口、肋下就被贯穿,塔内的人才将他拉了进去。
眼见丈夫活不成了,何凝霜扑到上官平身上嚎啕大哭。
上官平轻轻抚了抚何凝霜的秀发,强笑道:“霜妹……,我……我不能……陪你到……中……中原啦……”
何凝霜拉起上官平的手,用脸颊轻蹭着,她哽噎着点了点头,已说不出话来了。
上官云见父亲受伤,眼中也含着泪花,问道:“爹爹,你痛么?”
上官平看了看懵懂的孩儿,轻轻摇了摇头,刚想开口说话,嘴角就不住冒出血。
刘充终究舍不得心中那日思夜想的物事,他蹲到上官平身边,问道:“上官师兄可有甚要对掌门师兄交待?若信得过刘某,刘某绝不推辞,定然代你传话。”
上官平倒想痛骂几句,但他受伤颇重,一时也说不出话了,他看向另一边的妻儿,不再答理此人。
贺芝仙看在眼里,心中疑惑更多,但他不明就里,只能冷眼旁观。
何凝霜明白刘充所指,她瞪起秀目,恨道:“到死你也不愿放过我们么?就算给了你,只怕你也无福消受。”
刘充起身走到上官云身后,扶着其双肩,冷笑道:“师门有命,还请大嫂谅解,若今日你们不给个交待,恐怕这里就是你们一家三口的葬身之地。”
眼见刘充拿孩儿要胁自己,此事已由不得何凝霜了,她虽不望求生,却不愿孩儿受到牵连。何凝霜本就冰雪聪明,更是诡计万端,她说道:“勿伤云儿性命,你过来,我说给你听。”
上官平躺在地上不能言语,但何凝霜之言,他听得明明白白,他知妻子已心存死志,赶紧以眼神示意何凝霜万万不可。
何凝霜明白丈夫之意,她眼中全是爱慕之意,看着上官平轻轻摇了摇头。
刘充虽疑心有诈,但他日思夜想这么些年,如今眼看得手,自然不愿放过。他将上官云交给一名金城派弟子,又来到何凝霜旁边,说道:“这里人多嘴杂,你且小声些,说与我一人知晓便是。”说毕就凑到何凝霜面前。
何凝霜轻声道:“那秘笈就在……”话未说完,她对着刘充当胸就是一掌。
刘充一跃而起,赶紧后退数步,他双手抚住胸口,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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