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摇了摇手,当今奔走在前面,身形矫健的直比韩书俊这个少年人还要更胜几分。
终于,二人来到得一座道观之前。门前挂有一副楹联:“斩金削玉剑骨穿云,拂钟回声柔心若水”。字字铿锵,似在这千年深山古刹中随时都有一股英风鼓荡欲出,又高行于尘世,自有潇洒不群之意。山门洞开处,一个小道童在低头扫着飘落在阶前的落叶。
史福整了整衣冠,上前和谒地笑着问道:“小仙长,铁月真人在观中吗?”
小道童瞅了瞅两人光鲜的衣着,单掌作了一个道揖回复:“我家师父闭门修剑,最近不见生人的。如果要做法事,东面山角处尚有两座庙观可去。”
史福笑着从怀中掏出一副名刺来,上前递给那个道童,道:“在便无妨,我相信铁月真人是一定会见我的。有劳小仙人报禀铁月真人,史府上管家求见。”
小道童看着他自信满满的样子,好奇地追问了一句:“哪个史府?”
史福道:“便是史珍小姐的府上。”
小道童啊呀一声叫:“原来是珍师姐的府人,何不早说!请二位稍等片刻。”说罢再不多问,回身蹦蹦跳跳的便跑去报讯了。
史福看着他高兴的样子,放心的捋了捋胡须对韩:“看这样子我家小姐在这山上与一众同门相处颇为融洽,必不至受人欺侮。”
韩书骏谦谦有礼的点头笑了笑,豪门风范,仪态端雅。但心里却是豪不在意,他只想早点接了这位史府的小姐下山,然后与史福分道扬飚去寻孙大侠要紧,至于这位史大小姐在山上和人处的融不融洽他却是根本不想去关心的。
不一会儿工夫,就见刚才的小道童领着一个中年道人出来。那道人头带元始冠,身着环裙罡衣,步履轻盈,还未出山门便揖掌为礼,一张紫红脸膛上挂满笑意:“福生无量天尊,史福施主怎么来到我们这寒山之上了?”
史福打眼一瞧,原来认得。此人是铁月道长的一位师弟,道号“铁云”。平常经常负责出外的采办差事,也经常到史府上为铁星和史珍送信传讯,史府顾念小姐的生活顾拂、香火之情,每次也总是待若上宾,这么一来二去的和史福也便熟了。急忙迎上前去,含笑拱手道:“一年未见,铁云道长仙风依旧啊!”
铁云尝涉红尘,笑容里也就多了几分不羁和油滑,仰天大笑道:“屁仙风,昨个儿晚上着了点凉,说话都有点鼻塞,吸溜漏风倒是真的。”
他这么开着玩笑,史福也换掉了一本正经的神态,一起哈哈大笑。韩书骏原本有点拘谨的神态也得到了放松,看他们二人这么大笑,放下了原本打算行礼的双手,站在一边有几分尴尬,便也陪着嘿嘿轻笑了几声。
铁云早注意到了站在史福身后的韩书骏,华衣锦冠,应是一位富家公子。但他曾在史府见过身体康愈后搬回家住的史云虹,依稀记得模样并不似眼前这位少年,不禁疑惑地问道:“史管家,这位小公子也是贵府的少爷?”
“当然不是。敝府主人仅育有一子一女,道长又不是不知。”哈哈大笑中,他把韩长的面前,介绍道:“来,我好告与你知道——这位少爷乃是工部侍郎韩侂胄大人的五公子,名唤作韩书俊。”
“哦?”铁云惊讶的看了韩书骏一眼,赶紧上前一步揖掌为礼,告了声怠慢。
韩书骏头次出远门,见了生人反而尚有几分腼腆,急忙摆手还礼。
………【第二十五节 掌教铁月】………
铁云再不多问,伸手虚引一下,“掌教师兄已经在客堂恭候,两位就请随我来吧。”说罢就当先引路,史韩一老一少跟在后面上得几阶山梯,拐过前面的老君殿,便来到了观中会客的堂屋之中,只见铁月已经在一张坐床上闭目打坐多时了,此时看到三人进来,睁开了双眼,含着笑意略点了点头。
初次见到这位闻名遐迩的当世剑术大家,韩书骏心中充满好奇,从迈进大堂开始,就在偷偷抬眼上下打量着他,却只见他只是身着一件普通道士常穿的褂衣,外面又简单的罩了层直领对襟的鹤氅,许是穿的年月太久,已经洗的有些褪色了,乍看平平,甚至远不如刚才见到的铁云有光彩,不禁有些失望。
不过是一个糟老儿罢了。
韩书俊刚待要收回自己有些无礼的观察,却正好对上铁月张开双眼时射出的目光,登时心中一凛。只觉得铁月的目光淡然而雄浑明澈,如风拂千年,月射大江。
不知为什么,这老道也不曾挪动分毫或说出只言片语,却似忽然间形象变的高大起来,巍巍如高山不可轻。急忙垂手肃立,不敢轻忽。
史福更是恭恭谨谨地上前两步,弯腰长揖:“史府管家史福见过铁月大师,并代为转达敝家主人的挂念,谨问大师仙骨安康。”
他很清楚,他可以跟铁云打闹骂笑,对这位铁月掌教却不能不大礼以待。尽管他和铁月在“九子蒙难”事件时就曾相识,也曾相守长达一年,但自己始终只是个仆役的身份。铁月能遣自己的师弟至观门口相迎,其所敬视的并非自己,而是自己身后所代表的史灵松夫妇。
“史管家无须多礼,且请看坐。”铁月在坐床上微微欠身,算是还礼。待史福和韩书骏在侧旁的桃木椅上落座后,便有一个小道童端来一壶沏好茶轻声走了进来,给两人各斟上了满满的一盏茶汤,也不知用的什么茶叶,立时一缕清清缈缈的茶香升了起来,韩书俊吸上几口后,四肢百骸立时一阵清爽。此时铁云悄悄走到铁月身旁,将韩书骏的来历低声禀告给铁月。铁月轻轻点了下头,转头依然轻声的向史福问道:“一别十年,敢问史恩公尽来可好?”
铁云在旁边略皱了下眉头,似是有什么话想说,但张了张嘴还是把已经到唇边的话给又吞了回去。按理说韩家乃是南宋有数的世家大族之一,不管是论身份还是论家世,韩书骏显然都比史福显赫的多,偏偏自己铁月师兄仍是一开口先询问的史福,生恐那位韩家小公子生气。偷偷打眼瞧去,见韩书骏面上并无不虞之色,才慢慢放下心来。
其实铁云道长哪里知道,韩书骏只是个初出远门、涉世不深的少年,对于人情事故还不是很熟谂,又兼心中一直萦绕挂念着孙大侠之事,所以才并没有以铁月掌教此刻的轻慢为意的。
而铁月实则也是聪明透顶之人,只是他秉性素来蔑视权贵,不愿攀龙附凤,韩家虽显赫,对他却仍似流云过眼,并无挂碍。但史家与他有恩,反倒是千般敬重。其一身傲骨,以至如斯。
“谢道长问侯!”史福站起身来低拱了搭手:“我家主人伉俪身体倒是一直康健,只是对于多年以来挂念的琐事,奔忙不止,些许有点劳累。”尽管韩书骏并不是外人,史福还是说的很含蓄。
铁月当然知道这“琐事”指的是什么?只是轻轻的叹了口气:“转向恩公,凡事自有按排,尽力而为,不可强求。”
史福应声表示记下了,然后接着又道:“此次上山,还有一事托与大师。”
史珍上山十年,每年都与史府有书信往来,述说平安,但史府遣人上山这还是头一回,何况来人还是史府的大管家,自非是寻常探视之类的小事。铁月并不吱声,只是点了下头,静待他的下文。
史福清了清喉咙,缓缓陈述道:“自从上次一别后,我主人与韩大人先后蒙先帝恩召回朝,已经重新站稳了脚跟,不必再为安全之事日夜担忧。昔日小姐入人避祸,蒙大师收留教导,弹指间便是十年寒暑。如今小姐转眼间长大成年人,已届婚嫁之龄,不久前韩大人来我府上为其四公子提亲,我家老爷夫人想接小姐回去完婚。”
铁月真人捧起床上小案上的茶杯啜了一口,道:“珍儿在我门中只是以俗家弟子身份修行,并未挽入道,倒也不妨碍她的嫁娶。”说罢,手中拂尘一提,已经下到地来,行了两步,脸上绽出一丝笑意,“珍儿初来之时,还每每在我臂弯中哭泣喊娘,如果却已经要谈婚论嫁了,光阴之逝,何其匆匆啊!”
史福陪着笑道:“那是,多蒙道长代我家主人抚育小姐长大成年人,此恩此德,没齿不敢忘。”
铁月真人摇了摇头,“史公对贫道有救命之恩,理当还报。再说我山中多是男子,清寒少客,难免有寂寥之气。珍儿上山后,给观中增添了许多活力,也给贫道这十年来带来许多欢乐。贫道领她上山,何尝不是为我山门中之领回一宝呵。”
说到这里,他扭头看向韩:“珍儿拟许配的,便是贵府吗?”
“不错,史家小姐是许嫁于在下四哥的。”从刚才一直插不上嘴的韩书骏此刻站了起来,走到铁月真人的面前:“晚辈韩书骏拜见莫干侠派掌教铁月真人。想当年,家父与一众同僚受奸党构害而流落边荒、屡加迫害,多亏大师火场急驰拔剑相救,这份相助之情和大师剑法之精妙家父一直不敢或忘,常常对我们兄弟提及,并谆谆告诲日后若再遇大师之时儿郎们必当致谢!”说罢撩起袍子的前襟就拟下跪磕头,铁月洒然轻笑中早已提前踏上一步,大袖轻拂虚掌一提,一股无形的劲力绵绵而出,手并未接触韩书骏的身子却已经遥遥止住了他的下拜之势,笑着说道:“当年贫道不过适逢其会罢了,早已忘怀,韩大人也无需挂怀,韩公子免礼吧。”韩书骏连运了两回劲却是下拜不得丝毫,不禁为之咋舌,就连史福旁观了也是暗暗吃惊,知道莫干剑派有三大绝学享誉武林,步法、剑法、内功心法并驾齐驱。此刻铁月真人用的正是莫干剑派的独门内功“逍遥一气功”,只是身形方动劲已致,绵而不烈,凝而不散,无疑已近化境,心道这老道的武功这十年间是越的精进了。
韩书骏满脸通红,最终还是直起身来,抱了抱拳道:“与道长而言是小事,与我家而言却是大事,一家老小大多得以存活,全赖史大人忠义驰援、道长剑术通神,这份活命之恩,韩府上下一直不敢或忘。”
………【第二十六节 洗剑池(上)】………
看着他诚恳的样子,铁月真人点了点头,难得这种世家子弟却并无多少骄横之色,心头间便对这孩子的谦恭有礼十分满意,但却面上仍是作色一沉,道:“韩公若是真的不忘,那么就报还在珍儿身上吧。珍儿亦是我众多弟子中最疼爱之人,将来若是嫁到贵府上可不许让她受到一丁点儿的委屈,”
韩书骏已经让铁月深厚的功力惊的心神俱移,此刻又闻听得他的严辞厉劝,唬了一跳,忙称不敢。
“知道不敢便好,否则我莫干剑派也必不相饶。”铁月轻哼了一声,看韩书俊的神色间有点惊惧,心里也道别把这孩子吓得重了。
他缓了缓神色,让这个少年公子看到他脸上挤出的一缕笑容,才又继续道:“珍儿在我山上,聪慧好学,技艺早已越同门多矣。山门虽是孤寒,但琴棋书画却也是日日教导,才情足堪夸耀于人情,必不辱于你韩家门庭。只是......”
说到这里,铁月难得的皱了皱眉,脸上现出一丝不好意思的神情来:“只是这针织女红,却是观中无人能教得。”
“道长放心,我韩府中绣工多有,仆役上百,又何需史小姐亲持针线。”必竟是钟鸣鼎食之家,韩:“更不用说我四哥自负才情风雅,只要史小姐平日里和他能琴棋协意、诗词唱和,我四哥也必是对令徒满意的不得了。再说家中女眷除了请安公婆、相夫教子外,大多数时侯只需和各名门贵妇们交游赏玩,莫说女红,就是武术也根本不需要......”说到这里,忽然觉到铁月面色不变,眼中神色却是一森,方才自知失言,急忙讷讷的停住了口,不知接下来怎么转圜才好。
史福见状,暗道一声:“小子张狂!”但两家联婚结亲,已成连理之谊,还是需要急忙上前解围,笑呵呵的打着揖道:“唉呀,大师,说起来老仆我与小姐分别已有十载了,尚未有机会再见得一面,来的路上还在心中一直叨念,也不知她现在长成什么模样了?”
铁月本也不愿失了身份去为一句失言而责怪小辈,此刻笑呵呵的说道:“既然不远千里的来了,相见又有何难?”拂尘一指,“珍儿现在就在后山的剑池飞瀑处练剑,我且领你们去见见吧。”
说罢当先跨出屋去,众人也都赶紧起身好随之出门。
将出屋门之际,史福却又停住脚步,探手从包袱中取出一个银封回身递给了铁云:“此次上山,我家主人让老奴带了一些小钱,以助大师观中香火。”铁云道长接了过来,触手沉甸甸的便知非是小数,打眼一瞟,银锭子是整齐的码在一起,帖着封条,封纸上用楷书写着“五百两”的字样,连忙笑着给收入袖中,向铁月告知了一声后,转身捧着银子亲自往后院库房中走去了。
出家人虽说清静寡欲,但也要吃饭活命,要养活偌大一个庙观的人,就更不容易。因此上,接受民间信徒善者的银钱供奉也是一件正常的渠道。
史灵松为官虽是清正,但却是出身乡绅之家,田产也算丰厚,自打铁月携史珍上山修练后,便经常派人给莫干山上送钱,这十年来已经累计有数千两之多。对于史府送来的银钱,铁月既不开口索要,也不拒绝来人送钱,只是他向来主张清修,门中众弟子生活也从不尚奢华,史家多年送来的钱,除了少数用作史珍的生活费用外,又给史珍在附近购置了一点水田作为她将来的嫁妆,其余全部都让他以史灵松夫妇的名义接济了莫干山附近的穷人。所以在这方圆两百里以内,史灵松的名字直如扶危济困的菩萨一样让百姓们传颂。当然这些他从来没有和史府上主动提及,直到多年后才让史灵松无意中于山下百姓口中得知。不媚上、不做作、不邀功,这正是铁月的作风,也让史家更加敬重铁月的原因。
“一恩涌泉报、一诺死生轻!”时有江湖上著名的大侠洪龙曾这样评价他的这位挚友铁月道长。并大叹曰“微微之心,拳拳之意。其身在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