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辉模糊地记得阴冷的男子来给自己喂了十一次药,他不能肯定,因为每次喂药前和喂药后,他的意识都非常混乱而痛苦,如同碎成碎片的瓷器。
直至男子第十五次给林辉喂药,他的意识才可以保持长时间的清晰。等他吃过第十八次那种漆黑如炭的药丸,那种全身上下骨头寸寸碎裂的感觉终于消失。在忍受扭动身体引致无数伤口被撕裂的巨大痛苦之后,林辉终于可以活动自己的手臂和脖颈。
这之后,阴冷的男子再也没有出现,也没有其他人出现。林辉躺在床上,身体的伤口和断裂的骨头虽然已经合拢,新的骨肉重新长成的同时,也带来接连不断的阵阵麻痒,使得他心情很是烦躁烦。但比起被人灌药折磨,已好得太多。
林辉已经明白那些黑色药丸其实是疗伤的灵药。虽然每吃一次药所带来的痛苦就如同被人捏碎全身的骨头,然后一片片拼接起来,再生生捏碎,如此循环往复。药效真实不虚,那如白无常一般的男子,每次林辉猜想他救治自己是出于好意,就会马上想到他看着自己挣扎时眼中闪烁的不加掩饰的愉悦,还有让人心悸的嘶哑笑声。林辉由此断定,男子对自己没有丝毫善意。
麻痒和烦躁使得林辉忍不住想翻转身体,但每次尝试都只换来身体痛苦的抽搐。好在躺了大概两天之后,他终于可以离开冰冷的石床。虽然活动腿脚的骨头关节依旧疼得他面皮上下抽动,但已可以倚靠在石壁上缓缓行走。
走出石室,林辉发现外面是一条仅能让两人并排走过过的通道。和石室里平整的石壁不同,通道两边和上下两面都是粗糙的岩壁。每间隔两三丈,岩壁上镶便有一颗萤石作照明用。艰难的走过将近十丈的通道,拐过一个转角,周围的气息终于变得清新,不再如石室里一般冰冷浑浊。
林辉走出通道,一个缀满点点星辰的天幕就映入眼中,使得他脑中有短暂的错乱。他现在的意识早已清醒,确切的记得自己在钟乳石洞中于一群骷髅怪物激战,而后被吸入一个古怪的光球中。不明白何以自己醒来时已回到地面上,林辉不由想到:“我昏迷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
然而再仔细观察头顶的夜幕,林辉发现天空中的星辰无一例外闪耀着暗淡的绿光,而且它们没有如寻常一般不停闪烁。林辉自小长的山中,夜晚闲暇时常仰望星空,因此认得许多星辰,而眼前这个夜空和自己记忆中的夜空完全不一样,不仅仅是星辰的颜色不同,还有它们相互之间的位置。
一个大胆的想法从脑中闪过,也许他看到并不是什么天空,而是一个极其巨大的洞穴的洞顶,而那些星辰只不过是普通的萤石,就如同镶在身后石壁上的那些一样。然而再观察这个“天幕”的高度和广度之后,林辉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如果这真是一个洞穴,这个洞穴该有多大啊?”
就在这时,仿佛回应林辉的想法,一轮圆月在远方接近地面的地方出现。
看到这里,林辉只觉困倦非常,倚靠在粗糙的岩壁上,然后拖着艰难的步伐回到石室中。躺到像冰一般冷的石床上,林辉依旧在思考着自己是如何回到地面上的。还未等他在零零碎碎的记忆中找到任何有关的线索,便已不知不觉地睡去。
睡梦中,林辉又梦到自己被人丢人一群骷髅之中。但这次没有那种怪物撕扯啃咬的痛楚,林辉只记得自己不停的跑着,然后被骷髅追上、包围、淹没,之后自己再跑出来,再次被骷髅组成的潮水吞没。虽然没有痛苦,恐惧却如同梦境中无所不在的黑暗一般,浓郁得有如实质。林辉在梦中甚至有那么一刻在猜想,猜想着周围的一切其实都只是个梦境。即便知道自己正处于梦境中,却没有办法醒来。关于梦境的想法不但对他没有任何帮助,带来的只是更为深沉的恐惧。
一觉醒来,林辉只觉的面颊上、胸背想都是淋漓的汗水,而石床更是被湿漉漉的一片。好在身体上不再有疼痛传来,只剩下时而出现的阵阵酥痒,这也是林辉被带入这间石室后第一件让自己欣慰的事情。
林辉站起身子,这才发现身上穿着一件土黄色的棉质长袍,而自己原本的麻衣鹿皮裙则不知去向。石室中全是冰冷的石头,他仅四下一望,就知道不在屋里。本就不是什么有价值的物件,林辉也不在意,将长袍上的腰带系紧之后,径直走了出去。
此时外界已是一片光明,走出通道后,林辉下意识的抬头仰望天空,不由的紧皱双眉。一轮红日悬挂在中天,却与他记忆中黄中发白的太阳不同,头上的太阳是血红色的。虽然在清晨和旁晚,太阳有时也会呈现如鲜血一般的红色,但绝无正午的太阳也是红色的道理。
而且,这太阳发出的光也远没有记忆中那般刺眼,林辉目不转睛地盯着太阳看了好一会,双眼也没有任何不适。之前那个念头再次浮上心头:“难道我真的是处于一个巨大的洞穴中,而非地上?”
林辉马上就否定了这个想法,因为这实在太过荒谬,山洞中怎么可能会出现太阳。他就想起那些欺骗孩童的传说,传说所谓的日月更替,其实是太阳从一个山洞中爬上天空,天地被照亮,便是白天。而夜晚时太阳则爬回山洞中,换月亮出来巡游天际。当然故事还有其他版本,比如日月其实是一对夫妻之类,林辉也只当作笑话听听。
林辉自然不会认为自己所在的地方就是传说中太阳藏身的山洞,但周围的一切实在太过诡异。
在赤红的阳光照耀下,所有东西的外表都浮着一层暗淡的血色,而且形状有轻微的扭曲,如同隔着一层水幕。
林辉四下一望,发现周围有许多洞口,就像自己身后的洞口一般大小,心中便打算走进那些洞口看看,找人问清楚自己究竟在什么地方。
“新来的。”刚走出几步,林辉身后就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听到有如乌鸦一般沙哑的声音,林辉就觉得一阵阵心悸。在过去的日子里,这个林辉无法忘却的声音都是和黑如焦炭的药丸联系在一起,而那些黑色的药丸每次都带来持续很长时间的巨大痛苦。
林辉回过头,便看见那白无常一般的男子。在火红的日光下,男子的面色也染上些许红色,才像个活人,不再如石室中那样苍白阴森。林辉不会忘记自己痛苦挣扎时,男子流露疯狂喜悦的狰狞面孔。林辉将右手在身后握紧,思考着将拳头砸在眼前这个让人极端厌恶的脸上会有什么后果。
男子冷眼看着正全神戒备地盯住自己的林辉,一个玄青色的卷轴出现在他手中,也不见他之前从何处取出。男子将卷轴抛给林辉,用他特有的嘶哑声音说道:“照上面写的练功,你还有三个月的时间。”
也不管林辉有没有听清楚,男子把话说完之后便转身离去。
直到男子的身影消失在远处的山洞,林辉才低头看向手中的卷轴,只见封皮上写着“七漩术”三个字,脸上现出愕然神色,颇有些哭笑不得。
这《七漩术》是凝聚七漩的基础法诀,世上修道有成的人虽然不多,却都知道修炼《七漩诀》可以强身健体、延年益寿,所以几乎所有人都修炼此术,即便七岁的孩童也有不少能背出《七漩诀》的全文。大部分宗派世家都将《七漩诀》作为基本功法,但一般都不安排特别传授,因为基本是个人都会。
林辉对这《七漩诀》再熟悉不过,且身上早也凝出全部七漩,已经凝结出一条连通所有灵气漩涡的灵脉,处于灵脉中阶。也不知男子将《七漩诀》交给林辉是什么用意。经过数万年的演变,世人对《七漩诀》的研究已经及其透彻,各宗门家族对它的理解即便有独到之处,差别却也极细微。林辉不相信手中的法诀会有何特异之处。
“你就是那个新来的?听说你骨头全被人捏碎了,是不是?”一个苍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将沉思中的林辉吓了一跳。
林辉这才发现在自己身后十几丈外的地上,坐着一个干瘦的老人。因为他同周围的所有东西一样,都被血色阳光染成淡淡的红色,以至于林辉一直没有发现他。
走到老人跟前,林辉才发现他其实并不老,头上没有一根白发,脸上也没有半点皱纹。只是他身体其它部位的皮肤上爬满褶皱,就像在身体外还穿着一身干瘪的人皮,加上他沙哑的声调,使得林辉第一眼看到他时错以为是个老人。
林辉还在猜测坐地上的男人的年龄时,对方却已有些不耐烦,嚷道:“问你话呢,怎么没来几天就变哑巴了?跟洞里那些行尸走肉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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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残诀
林辉下意识地抬头,往男人身后的岩洞望去,问道:“山洞?”
男人似乎没想到林辉会跟听他说话,脸上全是惊喜兴奋的神色,嘴里不知道轻声说着什么。
林辉听不清他的言语,于是又上前走了两步。男人这时却闭上嘴巴,一脸轻蔑地瞥了身后一眼,才用讥讽的语调说道:“我说你可别学他们,整天就知道修炼,跟牲畜一样。”
林辉听完却是微觉诧异。虽然世上沉迷于修炼的人极多,修炼有成的只是极少数,但《七漩诀》可以强身健体,就算无法突破,一般人都不会放弃日常的修炼。在凡间,每日花不多的一点时间用来修炼就如同日常劳作一般,连不务正业都算不上,怎么就被人称为像牲畜一样了呢?
林辉对男人说的话颇不赞同,但心中的不安总是萦绕不散,当下也不反驳他,只是继续观察四周的事物,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男人也不回答林辉的问题,上下打量他,把全身看了个遍,只把他看得浑身不自在,低头沉思了好一会才问道:“你从哪来的?”
林辉已很不耐烦,盯着眼前这个全身皮肉像个布满褶皱的皮口袋的男人,心中又有些许奇怪,但仍是沉声答道:“天根山。”
“天根山哪里?”
林辉却不知道回答老人这个问题,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住的那一块地方叫什么名字,于是选了个离得最近同时自己叫得出名字的地方回答:“十候镇。”
男人凝神在脑子搜索着关于十候镇的记忆,但却怎么也想不起十候镇到底在哪里,便问道:“是在天根山的哪个方向?”
男人期待的眼神却使得林辉彻底失去了耐性,不愿再理会他,转身离开,去找其他人问询。
看着林辉远去,男子在他身后用破锣般的声音喊着:“喂!喂!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林辉只当没听见,心中暗骂:“你也没回答我的问题。”
看着林辉的背影在远方血色阳光下变得朦胧暗淡,男人冷哼一声,叹道:“现在的小伙子真是一点耐心都没有,再跟我多说几句话,我不就什么都告诉他了。”林辉走后,周围又重归死寂,男人百无聊赖地望着天上红日,喃喃自语:“过不了多久,你就会明白想要在这里活下去,最重要的便是耐心。”他望着林辉远去的身影,开始自言自语。他首先从什么是耐心开始说起,再说到耐心的重要性,最后的内容则是如何才能使得自己更有耐心,言语中引用种种典故、穿插形形色色的轶事。林辉如果还站在他跟前,在感慨他渊博学识和滔滔雄辩的同时,必定会觉得他外界那些无穷无尽的红色砂石更让人烦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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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嘴鼻能吐莲花的男人,林辉走在干燥的沙土上,举目远望,四周被连绵的石山土丘包围。土石全部裸露在外,看不到一棵树木。所有东西都披着一层妖艳的红色,根本分辨不出原来的色彩。不同于火焰温暖的红,这里的红色更像冰冷且生机流失殆尽的血液。
这是一个死气沉沉的世界。林辉往前走着,他没有目标,只想远离身后那带给自己无穷痛苦的两个男人。
到目前为止,林辉看到唯一能算作活物的就是那自顾说个不停的男人。而那像白无常的男子则被他归为死物一类。
在红色天地走了快两个时辰,林辉依旧没有看到一棵树或是半个活物。红色的山丘仿似无穷无尽,而山丘之后则是一片红色的迷雾,将远方的事物完全吞没,整个世界仿佛回到了天地未开之前的混沌。
林辉坐到一块冰冷的大石上,心中狠狠骂道:“这该死的地方怎么来来去去都是一个模样。”自小长于山野的他不得考虑另一件事,如果继续这般漫无目的地走下去,迟早会迷路。在这毫无生气的土地上迷路只会有一个结果,死。
然而往回走又让林辉很是犹豫,被喂食黑色药丸所带来的如堕地狱的苦痛仿若仍然能刺激他的神经,于是又向前走了半个时辰。终于,他不再纠结,毕竟回去还能活着,继续往前走则多半是条死路。
三个时辰后,林辉回到了出发的地方。
之前唠叨个不停的男人还是坐在原来的地方,林辉离开的这半天里,好像从未移动过。看到林辉回来,男人用戏谑的眼神望着他,仿佛正用无声的言语在嘲笑他:“蹦跶半天还不是得乖乖回来,白费力气。”
林辉心中如同憋着口浊气,郁闷非常,找了个远离男人的大石后面坐下。大石后面有一片红光照射不到的阴影,虽然比外面要冰冷得多,但林辉宁愿坐在这里,也不愿意被如同死气一般的红光照到。
男人仍如之前一般不停问林辉一大堆问题,林辉却只当他不存在,背靠着大石思考着眼下的困境。首先是食物和水,虽然在外头走了半天,林辉没有半点饥饿口渴的感觉,但他仍认为首先要做的便是找到足够的食物,然后离开这个鬼地方。林辉怀疑自己能否找到食物,他至今仍没有看到半棵树。
“也许我该问问这个男人。”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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