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善保家的一边说,一边拿眼睛去瞅王夫人神色,“哎,这府里上下内外的谁不知道,宝二爷最是个有大造化的,才落胎胞就含了一块美玉,身子惯常是娇养着的,这病气……”
不等她把话说完,王夫人已经一怒而起,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咬牙切齿道:“好个下流狐媚子的小妖精,我倒看看她什么来头。既病了,少不得要打发她出去。”说罢,就要带人去。
王善保家的向来和晴雯不对付,心里正得意呢,便也跟在王夫人身后往去。
一路薄雪纷飞,寒风扑面,王善保家的却不觉得冷。她只想着不一会儿到了,这晴雯在王夫人的一番收拾下,定然没有当初的趾高气昂了。想到这里,她心里更热了一些,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看晴雯的下场了。
王夫人一进去,就见屋里只有麝月在外面伺候着,见王夫人来了,手下一颤,竟把怀里的针线都抖落在了地上。王夫人看着麝月,心里正凝着火气,只是没有发作。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就进去了。
随后跟上的王善保家的也冷笑着看了麝月一眼,然后紧跟着王夫人的脚步就往里头走去。
麝月这才回过神来,瞧见王善保家的那副眼神,便啐了一口,低声骂道:“下三滥的老货,也在我们这里挺腰子。”啐罢,却又猛然想起袭人正在里头服侍,交代了不许人进去,正想着可要不要去拦王夫人,却已经听到王夫人怒喝一声。当下吓得脸上一白,不敢再去。
王夫人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来宝玉这里竟看到这样一副场面。她原是听了王善保家的话,也因曾见过晴雯到自己这里来取玛瑙碟子,才有了几分印象。犹记得晴雯是个水蛇腰削肩膀的标致丫鬟,之先也不甚在意,被王善保家的突然提起,反而想起曾和凤姐说过这丫头。
那时,自己还向凤姐道:“上次我们跟了老太太进园逛去,有一个水蛇腰,削肩膀,眉眼又有些象你林妹妹的……”
凤姐只回道:“若论这些丫头们,共总比起来,都没晴雯生得好……”
原来这丫头就是晴雯!又因着像黛玉些,怕是因此入了宝玉的眼睛,平日里都在屋里服侍着,不知道把宝玉勾的什么样子呢!
想到这里,心里的怒意更盛,就要来拿人。谁想一进内室,只见红绡帐里被翻红浪,宝玉的低喘和女子的呻。吟清晰可闻。都是王夫人再熟悉不过的,只是谁想宝玉小小年纪,竟已经学会了这些勾当。她想到那晴雯竟这样不知廉耻,心里就火烧一般,怒得不行,便喝骂一声。吓得床上的两人都滚了下来,再一看——
竟是袭人!
王夫人只觉得天旋地转,几欲昏死过去。犹记得宝玉这里先传出闲话的时候,是袭人先到自己这里来禀报,紫鹃那个小蹄子勾着宝玉干坏事儿的时候,也是袭人头一个冲上去扭打。这里,因着袭人,王夫人不知道放了多少心。可以说,这里,最得她心的就是袭人了。
可如今教她瞧见了什么!
袭人这个贱。人,做贼的喊抓贼,这里的丫鬟但凡有几句口角上的不规矩,袭人都来告诉自己。可她呢!她的确是个行事妥当的,可王夫人现在才知道,原来口齿不伶俐的,在这些个事情上反而更身体力行!
王夫人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袭人,只骂道:“作死的娼妇养的小贱。货,勾着爷们儿做出这种伤风败俗的事情来,还有脸哭!穿好了衣裳都给我出来!”说罢,已经不肯再看,只先出去了。
留下袭人怕得涕泪横流,抱着被子捂在前胸,整个人抖如筛糠。被太太发现这等事情,定是要被打发出去的!袭人一想起自己服侍了宝玉这几年,在府里已有脸面,如今被撞破这等羞煞人的事情,可不比杀了她还要她难受呢。
宝玉也痴痴呆呆地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穿戴好了衣裳。见袭人只知道流泪,忙劝道:“袭人姐姐,太太还在外头等呢。快别哭了。”
袭人听他这时候还一径的温柔小意,心里更是难受得很。可这话也是道理,太太还在外头等着,她怎好在这里赖着不出去。便也忙收拾自己穿好衣服,和宝玉一起出去了。
王夫人坐在那里,手里的杯盏捏得死紧。见袭人出来时还一副小媳妇儿的委屈样儿,心里怒意陡升,一手就把手里的杯盏砸在了袭人的头上,嘴里喝骂道:“好个下流狐媚子的东西,给我跪下!”
袭人额头被尖利的瓷器划破,登时就流了一头的鲜血,看得宝玉也抖着肩膀哭道:“太太,念在袭人姐姐服侍我这么多年,太太千万别罚她。”
宝玉只管为袭人求情,却不想着自己这话才一出口,只如同火上浇油一般,把王夫人气得连手指都颤颤地发起抖来。袭人是服侍了宝玉这么多年,竟还能做出这种不知羞耻的事情。王夫人简直恨不得亲手掐死袭人,怎么容得她分辨。
王善保家的见宝玉还要说话,忙一手就拉住了宝玉,嘴里道:“好二爷,可千万别再惹太太生气。太太原是个慈善人,怎么会为难袭人姑娘,你只放一百二十个心,再别在这里给太太添乱了。”说着,便向王夫人道:“太太,我这就带了哥儿出去罢。”
王夫人现在见了小丫头们就膈应,听王善保家的这么说,虽然也有些不快,到底也比那些个花红柳绿打扮的丫鬟好多了。便也点头应了。王善保家的便强拉着宝玉出了屋子,才一出门,宝玉已经哭得眼泡红肿,只哭道:“太太把袭人姐姐的头都打破了,我怎么能走呢,好妈妈,你就让我进去罢。”
王善保家的便又拉着宝玉往外面走了几步,才道:“二爷,不是我说你,这青天白日的怎么就做出这等事情来。这事儿我可也帮不了你,就是放你进去了,少不得我也要挨训。再说了,就是二爷进去了,太太也听不进二爷的话。要我说呢,二爷要紧的还是找袭人的老子娘来赎了她回去正经。”
宝玉一听这话,就急得嚷嚷道:“这可了不得啦!袭人姐姐服侍我这几年,哪一样事儿不为我想在头里,再不能被接回去的!”
王善保家的便撇了撇嘴,这会儿子袭人就是被王夫人打死也是情理之中的。若是袭人家的老子娘腿脚快些,怕还能保住袭人的命来。可要是慢些个……王善保家的冷冷地笑了。
这时,晴雯却和紫鹃一前一后的来了,一见王善保家的拉着宝玉挡在门口,晴雯柳眉便已经倒竖起来,只道:“这是什么规矩,什么时候外头来的嬷嬷也能站在咱们这院子里了。也不怕脏了我们的地儿,还拉着二爷的手做什么,快放开。”说着,便推了王善保家的一把,把宝玉拉到自己旁边来。
紫鹃也见着王善保家的在这里,心里疑惑非常。只是她自打来了里,嘴上甚少和人争持,便只听着晴雯一番呼喝也不出声。
王善保家的一见晴雯来了,心里正扼腕怎么里头那个不是晴雯而是袭人,脸上便带出几分来,又想到这晴雯素日里仗着在宝玉跟前服侍,极有体面,很少放她们在眼里。又因她容貌标致,把这府上的丫鬟都比了下去,日久天长的就生出了大心眼子来。只打量她们和上头不知道呢,这会儿子王夫人来了,少不得要一起收拾了她们!
正想着,里头就有麝月冲了出来,哭道:“二太太说要人伢子来领了袭人卖了,这可怎么好呀!”
晴雯一听,已经怒了。她虽平日里和袭人有些口角争持,到底也是共同服侍了宝玉多年。这会儿子听见这话,一双眼睛早瞋得极大,只瞪着王善保家的骂道:“都是你们这起子黑心的婆子做下的好事儿,咱们这里又何曾招你们还是惹你们了,平白无故的就让太太来发作我们,是什么道理!若要打发了我们,也不需别人发话,我只服老太太。咱们只去老太太那里评理!”
说着,便上来要扯了王善保家的去贾母那里。王善保家的哪里肯依,二人不觉便扭打到一起,抓得发髻松散,环佩叮铛。
紫鹃这里只见麝月一脸涕泪交横,又见晴雯爆碳似的性子禁不起半点激怒。心里有话想问,却又没人答她。侧头就见宝玉痴痴呆呆的站在那里,手足无措的。忙道:“袭人出了什么事儿,二爷知不知道?”
宝玉被她这样一问,只觉得心里也万般羞愤,又想到袭人现在生死不知,被二太太发落着,心里又急又气,脸上更是苍白了。
紫鹃心知是问不出了,便悄声附在宝玉耳边道:“二爷若不想袭人被二太太发卖了,可得快去求了老太太来。今儿个老太太正在藕香榭请了薛姨妈等人吃酒,二爷腿脚快些,怕还能赶上救下袭人。”
宝玉一听,再不敢耽搁,只忙道了一声谢,就脚下生风的跑了。留下紫鹃若有所思地看着那的门匾,又看了一眼扭打到一起的晴雯和王善保家的,旁边麝月又要劝架又要拉人,却又被王善保家的扯住了头发,疼得哭出声来。三人扭在一起,竟也不顾形象了。
紫鹃索性也不想管,她不是个笨的,袭人向来是王夫人安插在的耳目,这一点的许多人都心里有数。就是晴雯也曾当众讽刺过袭人不止一次,可今儿个恰恰是王夫人要发落袭人,这就证明,袭人定是踩到了王夫人的底线。
王夫人的底线是什么?自然是宝玉了。
紫鹃冷笑了一声,转身便往自己的屋子去了。她一点都不想搅这趟浑水,当初袭人带给她的耻辱还记忆犹新,若不是袭人这个贱。人,她何必成为府中的笑柄。饶是后来说明了真相,王夫人和老太太却仍不待见她。她在这里,稍有点动作,就被袭人抓住说个不停。除了宝玉,她再没一个倚靠。
可宝玉身边自小就有袭人和晴雯两个牢牢地把持着。袭人是个笑面虎,扮猪吃老虎的。时不时地就在私底下给你打个小报告。晴雯看着是个精明的,偏人长得美是美,性子却和爆碳一样。一点就着。这俩人放在一块儿,别说互相牵制了,晴雯也就只能过过嘴瘾,到底还是袭人棋高一着。
紫鹃可不想袭人一直霸占着宝玉身边的位置。毕竟她要是想有出头之日,也就只能指望着宝玉能抬了她做姨娘了。这念头一起来,就再也止不住了。袭人是个爱打报告的,在王夫人跟前刻意的卖乖讨巧,让王夫人对她信任有加。
晴雯因模样标致,被许多人看作眼中钉。
这些都被紫鹃看在眼里,今日闹得这一出,怕就是什么事情东窗事发了。这种事情,知道了对她也没什么好处。所以紫鹃当机立断,让宝玉把这事儿知会给老太太,让老太太和二太太斗吧。她呢?反正脏水泼不到她身上,她不过是背叛了林姑娘才被老太太不待见,现在有了更不老实的两个丫鬟,她可就不打眼了。
这么想着,紫鹃便安心地坐在窗边开始看戏。
宝玉往藕香榭这里跑时,远远儿地瞧着人影,近前看时,只见贾母那里已经摆下了桌子,薛姨妈等人都在座。耳边听闻乐声悠扬,度水而来,恁得要人心旷神怡。宝玉分了几缕神思,想来这唱着曲儿的必是大姐姐省亲时买回来的小戏子了。
又穿过藕香榭,到了缀锦阁下面,就见贾母正说笑着什么。邢夫人坐在下首,凤姐和李纨执著布菜,间或说笑几句,薛姨妈脸上也带了几分笑来。
鸳鸯因才去拿了酒来,就见宝玉站在那里吹风,忙不迭地拉了人近前来,又关心地问道:“宝玉的脸色怎么这么差,可是受风了?”
贾母此时也见是宝玉来了,忙招手让他过来。听鸳鸯这么说,也忙细细地打量了宝玉的脸色,果然一脸的苍白凄楚,心里疼惜得不行,只搂住宝玉说:“你怎么一个人跑来了,这冷天儿也不叫人跟着你,外头地上又有雪,滑倒了看你怎么办。”说着,便往宝玉身后看去,疑惑道:“怎么今儿个不见袭人服侍你来?”
鸳鸯便笑道:“或是一时偷了懒,教宝二爷跑了出来也是有过的。”
贾母这里正要笑,却惊讶地发现宝玉在自己怀里抖得厉害。低头一看,更是吓了一跳,原来宝玉已经满脸泪水。见贾母看过来,忙拉着贾母的手哭道:“老太太快去救救袭人姐姐罢,太太要打死她了!”
这话才一说出口,就连邢夫人和薛姨妈都满脸惊骇,凤姐和李纨对视一眼,也不明其意。好好儿的,怎么二太太要打死袭人呢?
贾母便扶了宝玉起来,问是何事。宝玉一时哭得很了,竟抽噎得说不出话来。鸳鸯见状,忙道:“老太太,宝二爷伤心太过了,怕也问不出什么来。袭人素来服侍宝二爷最细心不过的,怎么竟有这事儿,老太太要不要我过去看看?”
贾母脸色已经很不好看,听鸳鸯这话,便沉声道:“很不必,我亲自去了才是。”又看向邢夫人和薛姨妈,“我这里就不陪了。”
邢夫人便站起身送了贾母离去,又使了个眼色给王熙凤,凤姐忙小跑着跟上了贾母。见宝玉一路哭个不停,一双眼睛哭得粉光皮滑,心里便撇了撇嘴。说到底,袭人再怎么着,还没过了明路抬上姨娘呢,宝玉就为着个丫鬟哭得这样。日后等有了宝二奶奶进门,还知道怎么个光景呢。瞧着样子,到底是个宠妾灭妻的。
不一会儿,就到了门口,还未进门,就听得里面一阵吵嚷之声。凤姐留神细听了,只听得里头有嬷嬷道:“今日发卖了你也是你的造化了,在这院里待着,原是太太给你的体面。偏你自己不自重,怪得了谁!”
又有嬷嬷在一旁接话说:“正是呢。往日里仗着爷们儿疼爱你,就把自己当成了金尊玉贵的小姐来了。也不想想自己什么出身什么家世,也配!”说罢,还狠狠地啐了一口。
凤姐心里听得吃惊,惊讶地侧头看了宝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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