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泽坐在榻上,也不难想到那金钏儿得了王夫人的意思,是如何的嚣张了。“只是磕破了点皮”,这话亏得她好意思说!见青梅哭得抽抽噎噎的,也很是内疚,忙伸手扶了她,又问:“除了她们打发人来问了,还有别处吗?”
青梅便拿帕子擦了擦眼睛,只说:“老太君那里打发了婆子来瞧过,倒是嘱咐了好些话,只要我们好生服侍着。另有琏二奶奶亲自过来看了两三回,又命丫鬟请了大夫来瞧,我们虽没有受她们的药,到底那大夫说得也很中肯,如今大爷吃的药也是按着那大夫给的方子配的。”
林泽闻言,眉头挑了挑,心说:这王熙凤倒会做人。
再问了几句,才知道,原来在自己昏迷的这段日子,闻希白和裴子峻也写了几封书信带过来,其中还有一封写着沈先生知道了此事,要他赶快养好身体去书院住着。
林泽苦笑一声,他若是去书院住着,留下黛玉和林澜在这里可怎么办呢?一时心里百感交集,只半躺在榻上闭上了眼睛。
青梅拿了被子来给林泽盖了,只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儿,就有人来说:“已经大早了,呀,大爷怎么睡在这里呢?”听声音,好像是白果。
林泽挣扎着睁开眼睛,果然见白果和青梅在门口小声说话,见他醒来,忙过来服侍着他洗漱一回。白果只笑道:“这下好了,姑娘每日里为着大爷熬得眼睛都红了,眼下大爷醒了,我们也要念一声‘阿弥陀佛’。”
说得林泽和青梅都笑了,林泽只说:“这些日子你和白芍常在一处,说话越发的像了。赶明儿还是把你们两个分开的好,我原想着前几年的时候你们好像还有些不对付呢,怎么这几年就好得像是一个人呢?”
白果笑着啐了一口,正要说话时,就听得内室忽然传来一声抽泣。林泽脸色一变,急忙往里面去了,就见林澜揉着眼睛,小嘴撅着,哭得正一。抽。一。抽。的十分伤心。林泽忙过去拍了拍林澜的后背,温声道:“澜儿乖,不哭,告诉哥哥怎么了?”
“呜呜……”哭得口齿不清的林澜放下手,一见是林泽搂着自己,哭得更凶了。一边哭,还不忘一边把林泽地袖口攥得死紧。只哭道:“坏哥哥,不见了,呜呜……”
林泽哭笑不得地看着林澜埋头在自己怀里痛哭的样子,正苦于没办法的时候,屋外就进来一人,只含笑道:“二爷又淘气呢。”
林泽打眼一瞧,便也笑道:“红杏姐姐,许久不见了。”
红杏却瞪了林泽一眼,只伸手抱过了林澜,拿着湿毛巾给林澜小心翼翼地擦脸,却不理会林泽在旁边。青梅便忍着笑上来解释说:“红杏姐姐早几日就到了,亏得大爷受伤昏迷了这么久。”
林泽摸了摸鼻子,讪讪一笑,只说:“我那不是意外么,意外,呵呵!”
红杏又瞪了他一眼,然后回头对林澜道:“二爷,您可别学那谁,您看他头上磕了那么大一个窟窿,恁得吓人。咱们可别理他,他还得意呢。”说罢,又狠狠地瞪了林泽一眼才罢了。
倒是白果进来端水的时候笑道:“大爷既醒了,便往姑娘那里去看看罢,姑娘也担心得很呢。”
林泽一想,黛玉那么娇弱的身子哪里受得住,忙穿了鞋就要下来。被红杏叫住了,又见红杏从薰笼上拿了一件厚实的大氅给他围了,才讪笑着说:“还是红杏姐姐疼我。”
那副讨好的样子,活像是唧唧变着花样儿想从人手里讨果子时一样。红杏一想到这里,脸上也就绷不住了,只笑道:“你快去罢,还在这里和我贫嘴呢!”一面说着,一面早拿了另一件披风给林澜也系上了,亲自送了他们往黛玉这里来。
黛玉也是才醒,梳洗罢了正和崔嬷嬷说着话呢,就见绿柔笑着进来说:“姑娘,大爷醒了。”拿眼一瞅,那走在最前面的可不是林泽么!虽说头上包的跟个粽子一样,可那含笑的样子却这么多年也没变过。
黛玉只看了一眼,眼圈儿就有些酸涩起来,忙拿着帕子遮掩住,不叫人瞧出来。林泽也就只当没瞧见,才坐下了,就见绿柔笑着看着自己,脸上一红,只笑道:“绿柔姐姐,你们好容易来了,我却没见着呢。”
绿柔便笑道:“只求大爷身体安康也就是了,哪里要你来迎我们的道理。”又见红杏冷着脸站在一旁,便只笑着说:“大爷别理她,她原是一心喜悦地来的,谁知一来就见着大爷脸上都糊着血的样子,被吓得厉害到现在都还没缓过来呢。”
红杏听了这话,只哼了一声,自己撩了帘子出去了。惹得绿柔又是一笑,黛玉却在一边说道:“咱们为着他担心也就罢了,他自己也不上心呢。”说着,又拿眼瞅了瞅林泽的脑袋,只皱眉道:“我只是有一点不服的,那打了你的人就这么放过了?”
林泽先是一愣,才又想起,贾政和王夫人可都没提到这打了人的家伙怎么个处置呢。因笑道:“外祖母怎么说呢?”
黛玉便咬着下唇说:“外祖母那里还不知道你是被人打下来的呢,二舅母只说,是学里地上滑,你一个不妨摔倒了磕破了头,这才昏迷了。”
这话说得也太没技术含量了!
林泽心里腹诽了几句,但是见黛玉眉头轻皱的样子,到底十分不忍,便也宽慰道:“外祖母年事渐高了,哪里受得住这些话呢。纵是我们去了,也免不了要息事宁人的。”
黛玉便道:“这原是为的外祖母着想,我却有话要和你说。”林泽便认真听她说:“这家学,在我看来很不必去上的。那家学里教书的先生,难道要比沈先生才高?我瞧着不是,不然,怎么就把你的头给打破了?”
林泽只笑道:“玉儿的意思也正是我的意思,那家学我日后再不去的。”说话间,就见一个头上簪了紫鹃花的丫鬟走了进来,满脸含笑地说:“姑娘,沈嬷嬷要我送东西来呢。”
林泽几人都坐着没动,那紫鹃才一进来就见林泽坐在那里,似乎吓了一跳,然后又忙请安行礼。林泽便只挥了挥手,甘草便上去从紫鹃手里接过汤盅过来,脸上笑道:“紫鹃姐姐也太辛苦些了,这些粗活儿原该我们自己来做的,哪里就能劳烦姐姐你呢。”一面说着,一面已经把汤盅接了过来。
林泽看了一眼那汤盅,只见里头是炖的十分烂,光是看着,就要人食指大动了。林澜扒在桌子旁边看着,不时地还吸溜一声,惹得黛玉都笑了。便把桌上的汤盅往他跟前一推,笑道:“瞧你馋得这样,先吃罢。”
林澜便笑弯了眼睛,正要伸手去舀的时候,就见一直含笑看着不说话的哥哥突然伸手把那汤盅往跟前一拉,白色的小瓷勺往里头一舀,满满地一勺子燕窝就被舀进了哥哥的嘴里。
“唔,真甜。”一边吃着,林泽还不忘赞美一声,似乎浑然忘记了身侧还有一个可怜巴巴的小孩儿还没吃早饭呢。
被林泽忽视的林澜小胖墩握了握拳,决定自食其力,于是拒绝了青梅的好心伸手,自己吭哧吭哧地爬上了椅子。在林泽戏谑的目光中,很霸气地夺过了那一盅燕窝。然后……然后就在哥哥姐姐含笑的目光里,继续吭哧吭哧地大口吃了起来。
看着林澜吃得这么欢腾,作为哥哥的林泽表示很欣慰。转头见黛玉含笑看着林澜,便笑道:“这盅燕窝给澜儿吃了,玉儿那份儿也不知道沈嬷嬷有没有做呢。”
正说着,就见青杏打起了帘子,笑着端进来两个汤盅,“大爷这是担心自己没得吃了,也不想想沈嬷嬷再没落下过您和姑娘的。”说着,便把那汤盅放在了桌上。绿柔笑着过来一一摆好,就听见青杏笑道:“因沈嬷嬷听红杏姐姐说起大爷醒了,高兴极了。又怕那些东西克化不动,万般嘱咐了只许吃这些流食。我在那里等了许久,这才等到了,立刻就端了来。”
又说:“我原想着要青鹤和雪雁去端的,到底念及她们年纪小些,这天冷路滑的我倒不敢支使她们了。”
绿柔闻言,便也笑道:“这些事本该我们去做的,哪有怨言。那些个小丫鬟才多大年纪,你就是要支使人,也要瞧好呢。”说着,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正在屋内站着的紫鹃。
青杏会意,便拉了紫鹃的手笑道:“紫鹃妹妹,我还找你呢。你看我们大爷才醒过来,身子还弱着呢。这府上多少人关心着,少不得要劳烦妹妹你去跑一趟告诉去呢。”
紫鹃瞧了瞧黛玉的神色,见她眉眼间都是淡淡的,正要开口时,就听得屋外传来一声熟悉的声音。林泽握着勺子的手顿了一顿,嘴角便挑起一抹冷笑。好一个贾宝玉,他被打时,还和另一个少年卿卿我我的,现在知道要来献殷勤了?晚了!
屋外正是宝玉,因想着今日无事,又念及林表哥昏迷之中,林妹妹神仙似的人物爷消瘦了一圈儿,心里正挂记了,便往这里来了。只是为什么先来的地方不是林泽的屋里,却是往黛玉这处来,那就是贾宝玉自己心里知道的事儿了。
门口廊下坐着两个丫鬟,一个叫青鹤一个叫黄雀的,正挨在一起做针线活儿。猛然见贾宝玉来了,一身的大红衣裳让人看得眼睛都疼,都忙站起来福身请安。贾宝玉见这两个小丫鬟都是眉目婉转的,又兼其中一个身材高挑,另一个身材娇小,便笑着过来说:“两位姐姐好,我来看林妹妹。”
青鹤便笑道:“您来得不巧了,我们姑娘才往二爷那里去了。”
宝玉一听这话,便眉头一松,只追问说:“林表弟已经起了么?才多早晚呢,这时辰就起来了。”一面说着,一面就要举步往林澜那里去。
黄雀见他身后还跟了一个丫鬟,容长脸蛋嘴角含笑的,便笑道:“这位姐姐倒没见过。”
宝玉闻声回头道:“因她前些日子身上不大舒服,故而没来跟前走动。况你们来了这些时日,又不大往我那里去,自然就没法得见了。”因笑着拉了那丫鬟的手,只笑道:“袭人,这是林妹妹身边服侍的丫鬟,你们彼此厮认厮认。”
那袭人本姓花,原叫花蕊珠的,后因家道艰难被卖进了贾家,喜得是得了贾母的青眼,便命她在上房服侍。又见她年纪虽小,行事却十分细致,又提拔到了二等丫鬟的份例,改了名字叫珍珠。再往后,宝玉身边缺一个尽心服侍的,贾母见这珍珠是个极老实的,便予了宝玉,更是把她提到了一等丫鬟的行列。
宝玉因爱她事事妥帖,又听说她本姓花的。便想到书中读到一句旧人诗句曰:“花气袭人”,便给这珍珠改了名字。一应回了贾母,贾母乐得宝玉高兴,何况改名这样的小事,也就随他玩闹去了。
这袭人亦有些痴处:伏侍贾母时,心中眼中只有一个贾母;如今服侍宝玉,心中眼中又只有一个宝玉。
眼下见宝玉和林姑娘的丫鬟这样熟稔,心里颇有些不自在。可见宝玉亲亲热热地拉了自己的手,又有些羞涩之态。便笑着过来和青鹤黄雀见礼,又问年纪多大,服侍了姑娘几年等话。才几句话的功夫,便互相称呼起“姐姐”、“妹妹”来。
青鹤见这袭人话语之中多有些敷衍,又不时地拿眼去瞅宝玉,便笑道:“瞧着时候也不早了,想来再晚些时候二爷就要出门呢。”
宝玉一听,忙道:“却是见你们聊得这样我心里欢喜,只说在这里看着也极有意思的,差点忘了要去林表弟那里呢。”说着,便催促了袭人几句。二人一前一后往林澜屋子的方向去了,只有黄雀见他二人转过了月门,便捂嘴笑道:“亏得他惦记,这么大早的就往我们这里来。”
屋内紫鹃听得这话,怔怔地不知道如何。手上一暖,侧头瞧去,原来正是甘草握了她的手,只笑着把手里的一个方盒递过去,笑道:“紫鹃姐姐,之先不是说了,咱们大爷才醒过来,到底不好就这么去老太君那里请安呢,少不得要姐姐你去跑一趟腿了。”
紫鹃一见手里的盒子,自知是要自己送去贾母那里的,便也福身道:“那我这就去了。”
黛玉见她出去了,才努了努嘴,又见林澜吃得满嘴都是,便笑道:“瞧你吃的这样,哪有这么野蛮的吃相,看着也不像。”
林澜便拿手自己摸了摸,一手的糖水,看得林泽和黛玉都笑了。青梅忙拿了湿毛巾过来给林澜擦嘴,又对林泽笑道:“大爷好歹收敛着些,才好呢,就拿二爷来说笑了?”
林泽睁圆了一双眼睛,惊讶地说:“青梅姐姐,这可太冤枉我啦。这话又不是从我这里说出来的,怎么最后都要落在我身上呢?”因又笑道:“总不能不许我笑罢?难道要我哭呢?”
青梅被他说得也笑起来,只拿眼瞅着他说:“我再说不过大爷的,您只教绿柔姐姐和红杏姐姐评理就是了。”
绿柔听他们这样说,便也笑道:“你们只会混说,没见着二爷的燕窝吃完了,也不说再给二爷端些别的吃食来。”因笑着打了帘子要往外面去,就见甘草笑道:“怎么好要姐姐跑腿,很该我去的。”说着,不等绿柔开口,已经走出屋外了。
黛玉放下手里的瓷勺,自己拿了帕子擦了擦嘴角,见甘草出去了,才笑道:“我们家的丫鬟都是知礼数的,外祖母家的下人虽也好,到底与我们家又不同的。”话中似是含了几分深意,林泽听罢只是淡淡一笑也不作评论。
倒是林澜把一盅燕窝吃了个精光,舔了舔嘴角笑道:“姐姐,我以前怎么没见过青鹤姐姐她们进来服侍啊?”
黛玉便笑着抿了抿唇,也不说话。林泽拿手摸了摸林澜的小脑袋瓜子,另一只手从汤盅里舀满一勺温热的燕窝喂给林澜,好歹止住了这个好奇宝宝的发问。
却说紫鹃捧着一盒子物什本欲往贾母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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