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东西两府掌家执事人丁在厅外行礼,及两府掌家执事媳妇领丫鬟等行礼毕。
贾妃因问:“薛姨妈、宝钗、黛玉因何不见?”
王夫人便上前启曰:“外眷无职,未敢擅入。”贾妃听了,忙命快请。
一时,薛姨妈等进来,欲行国礼,亦命免过,上前各叙阔别寒温。又有贾妃原带进宫去的丫鬟抱琴等上来叩见,贾母等连忙扶起,命人别室款待。执事太监及彩嫔,昭容各侍从人等,宁国府及贾赦那宅两处自有人款待,只留三四个小太监答应。母女姊妹深叙些离别情景,及家务私情。
贾妃拉着宝钗的手细细地看了,便笑道:“宝妹妹果然生得好人品好相貌。”说着,便从手上褪下一串红珊瑚香珠来给宝钗戴上,又笑着问:“怎么不见林妹妹?”
贾母便道:“她因近日老父抱恙,在家侍疾,不能前来。”贾妃听闻,便点头不语。
一时又传了贾政等人进来说话,又传宝玉,一一叙过,才要姊妹各自题诗来看,又有贾蔷让买来的十二个小戏子上台演了戏来看。种种欢闹,不多赘述。
只说等省亲事毕,宝钗见园子里满眼珠光翠玉,耀目生辉。不免想到才不久贾妃省亲时,那阵仗架势,心里不免动了几分意念。又伸手抚上脖子上的金项圈。
母亲和姨妈都说过,她这金项圈,原该有玉来配。宝玉是衔玉而诞,自然府内上下只想得到他一人。宝钗原也作此想法,可现在,在看到了贾妃省亲的架势之后,她的心却动摇了。舅舅信上说得对,她家世虽比不得国公侯府,却也不能算低。祖上也曾有从龙之功,进了宫中,未必没有出头之日。
配这金的,最大的那玉,可不就在金殿之中,龙案之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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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第七十一章;沐圣恩王夫人探视;巧机辩薛宝钗进宫
话说贾妃回宫,次日见驾谢恩;并回奏归省之事,龙颜甚悦。又发内帑彩缎金银等物;以赐贾政及各椒房等员;不必细说。
且说荣宁二府中因连日用尽心力,真是人人力倦,各各神疲,又将园中一应陈设动用之物收拾了两三天方完。
第一个王夫人事多任重,别人或可偷安躲静,独他是不能脱得的,也因她本就是管家的事务担子;自为是娘娘的生母,万事不能落人褒贬,只挣扎着与无事的人一样。打点事宜筋疲力尽,不再细表。
自打贾妃省亲之后,宝钗便时常有些痴缠想念,一时觉得国公府上花柳繁华,富庶无比;一时又觉得自身衿傲,内帷后宫也能得宠。因如此日夜反复,不觉沾染风寒,竟在元宵之后一病下来,镇日躺在床上很有些恹恹的。
王夫人亲自过来瞧了几回,见宝钗虽在病中,然眉目端庄秀美,心里只觉得欢喜称心。虽觉察到宝钗眉宇之间似有别意,却只当她是小女儿家的心思,便也一笑置之。才进去时,就把前日贾妃赐出糖蒸酥酪拿来,只笑道:“娘娘才回了宫里,偏又惦记着家里。我说不用,她却说这酥酪十分爽口清甜,故赐了两碟子来,一份给了你宝兄弟,另一份就我亲自给你们送了来。”
薛姨妈忙命丫鬟从金钏儿的手里把这酥酪给接了过去,又道:“这些个好东西,宝丫头惯常也都不大吃的。既是娘娘的好意,只管留着给宝玉就是了,怎么又这时候送过来呢。”
王夫人只笑了笑,又见宝钗正半躺在内室,就只对薛姨妈笑了。
“宝玉有什么没吃过的,这酥酪虽说好吃着,咱们家却也有的。只不过做法不同味道又是一般的模样。要说起来,到底因着是娘娘亲自赐的,又说要给宝丫头,不然我怎么开这口呢。”
薛姨妈一听,果然脸上又露出几分喜色来,想到元春如今的身份,前几日省亲时的排场阵仗,心里也是多少骄傲之心油然而生。
王夫人瞧见了,便抿唇一笑。只道:“我还说呢,这好几日没瞧见宝丫头了,我身边事情又繁忙,一时抽不开身来。这不,好容易把园子里的一应陈设动用之物收拾了,才有空过来。”
薛姨妈便笑着说:“哪里就这么大面子,竟要姐姐你亲自过来呢。宝丫头不过偶感了风寒,大夫来瞧过也说只歇息数天就好的。”
王夫人笑了笑,便又笑着拉住了薛姨妈的手亲热道:“我才收到了哥哥的信,说是蟠儿的身子如今也渐渐地有了几分起色。现瞧着可不就是喜事儿一桩呢,你也大不必忧心了。”
薛姨妈一听,果然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只笑道:“到底是哥哥有法子,幸而叫蟠儿跟着哥哥去了,虽离了我身边再没有不想念他的,可为着他的身子将来,我也没有不肯的了。”又想到薛蟠那样的性子,也只有王子腾才能压住他,现在薛蟠跟在王子腾身边,那些个任性淘气的事儿自然也不敢犯的。这么一想,心里便更放心下来。
“我常日里总说,蟠儿的年纪渐渐大了,你也不该一径地任他胡闹。需知道,日后这门楣还是要他撑起来的。”
王夫人说着,又拿帕子掖了掖唇角。见薛姨妈没有搭话,便自顾自地笑道:“如今娘娘省了亲,这省亲别墅空着也是空着。我还想着,那园子里的小道士小沙弥往哪里打发好呢,一时竟束手束脚的,施展不开。”
薛姨妈便只道:“这有什么好难的,只管打发出去就是了。”
听薛姨妈这样说,王夫人虽笑着,脸上的笑意却又淡了好几分。心里不免道:到底是嫁给了商户之家,也就这么点子成算。那些个小和尚小道士的,如何轻易能打发走呢。一时这样想着,对薛姨妈便添了几分鄙薄之意。
宝钗在内室合目休息着,耳中却听得薛姨妈和王夫人在外间说话的声音。先时还不觉得怎样,只是一听到自己妈妈说到这话,王夫人却不言语了,心里便知这话不合她的心意。因而咳了两声,不一会儿薛姨妈和王夫人便都进来看她。
王夫人笑着道:“我才来看你,正说不巧,你原睡着,可是叫我们吵醒了?”
宝钗便弯唇笑了笑说:“姨妈说的哪里话,我也睡了这小半日,正是身子乏着,姨妈来瞧我,再高兴不过的。偏姨妈说这话来,要我怎么说好呢。”说着,又笑道:“我才在里面就听到姨妈和妈妈说到这园子里的事情,可是姨妈遇着什么难事儿了?”
王夫人便把这原话又给宝钗说了一遍,末了笑道:“我还说呢,正是因着这事儿我愁着。依着老爷的意思,是分拨去各庙里。可我这里总有些不对付,正想找人商量呢。”
宝钗美目一转,想了想道:“姨妈,我这里有话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王夫人听她这样说,已经先笑开了:“哪有什么不当说的,你只管先说与我听。你的主意我再受用不过的。”
宝钗便笑了笑说:“依我看来,这些小和尚道士万不可打发到别处去,一时娘娘出来就要承应。倘或散了,若再用时,可是又费事。要说我的主意呢,不如将他们竟送到咱们家庙里去,月间不过派一个人拿几两银子去买柴米就完了。说声用,走去叫来,一点儿不费事呢。”
王夫人一听,果然拍掌笑道:“正是呢,还是宝丫头知道我的心意。”一时笑着拉住宝钗的手,瞧着宝钗秀美端庄的容貌,心里更是满意极了。便笑道:“不是我说,从我们家的女孩儿数起,真真儿的都比不上宝丫头。哎,姨妈幸好有你在跟前,否则还不知道怎么办呢。”
说得宝钗羞红了半张脸,王夫人只拿着帕子掩了唇笑声不断。独薛姨妈坐在一边,脸上神色很有些古怪。
王夫人又坐了一会儿子,才笑道:“时候不早呢,我还有去看老太太,就不多坐了。等明日姨妈再来看你。”说罢,帮着宝钗把被角掖了掖,才笑着往贾母那里去了。
薛姨妈见王夫人走了,脸上神色越发的古怪起来,只嗤笑一声就别开了脸。宝钗见状,忙问道:“妈妈这是怎么了?”
薛姨妈便皱起了眉头,扯着帕子道:“你姨妈也是,她既要夸你,偏拿我做筏子,纵是捧着你的道理,怎么又拿我做文章。”原来薛姨妈心里正不痛快,王夫人先前在外室里跟她说起这一遭事情,她给出了主意,王夫人只不理会。到里头来听宝钗这样一说,立时喜笑颜开。纵是捧着宝钗,可哪有踩着她上位的道理?
宝钗忙安慰道:“妈妈别气,许是姨妈一时口快了,也是有的。”说着,美目流转,又想到一事,便轻声道:“舅舅可来信了?”
薛姨妈便笑道:“正是要和你说这事儿呢。你舅舅如今又升了九省都检点,越发的官威重了。前儿个老太太又亲自打发了她身边的鸳鸯丫头送了礼来,说是咱们家在建这省亲别墅的时候出了银子,虽一时还不上,总也是表表谢意的意思。”
宝钗闻言,也喜得面颊生红,忙道:“舅舅如今官途越发顺了。只是不知道,那件事……”
薛姨妈听她这样提起,便知是小选之事了,可她却自打那次后再没听王子腾提过,便安慰道:“许是你舅舅一时听错信错了也是有的,我儿别把这事儿太放在心上。我们在这里住着,冷眼瞧着宝玉也是不错的,他向来又和你最亲厚,常把你挂念在心上。你若要嫁进你姨妈家,想来也是一桩美事。”
这话虽这样说,可宝钗心里却因之前早存了心思,到底有些不虞。只是看薛姨妈这口气,竟是对宝玉另眼相看了,只好也笑道:“妈妈说得也是。我有些累了,想躺下歇歇。”
薛姨妈见宝钗果然眉宇见露出几分疲惫之色,忙过来扶着她躺下,又嘱咐她好生安歇才出去了。留下宝钗合目躺在床上,脑海中却反复闪现那一夜灯火通明亮如白昼,红烛掩映耀目生辉的景象。若是那一身皇妃衣裳穿在自己的身上……宝钗丰润的红唇微微一弯,慢慢地沉进了梦乡。
却说王夫人正往贾母这里来,服侍着贾母用过了午饭,听着自鸣钟敲了几下后,便要服侍贾母歇晌。李纨、迎春等都起身行礼退下,独王夫人留下了。
因看着李纨等人都出去了,便笑着道:“老太太,我哥哥来信上说,再过些日子他就回来了,薛家蟠哥儿的身子也好多了。他那一桩公案早已经了了,想来这一遭苦吃下去,日后必不敢胡来了。我瞧着这些天宝丫头一个人支应着她们一家子,着实受了不少累,前儿个还又病了。媳妇儿想着,不如过几日她病好了,便多让她过来,跟二丫头三丫头她们一处作伴,也好散散心。”
见贾母眼皮耷拉着没说话,王夫人便又笑道:“再者说呢,这宝丫头到底年纪大些,规矩礼数瞧着都不错,性子也极稳重。她们小姑娘家家的常在一处做伴,也能让二丫头三丫头几个都学着些呢。”
“啪!”贾母手里的茶盏重重地放在了桌子上,抬眼看向王夫人,目光冰冷。
王夫人才到嘴边的话立时就又吞了回去,心里很有些忐忑。
贾母垂着眼皮,任由王夫人站在那里。屋子里的檀木雕纹小鼎散出袅袅的香气,明明是静心凝神的香,可是王夫人却觉得,空气中似乎有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闷,让她怎么也静不下心来。
鸳鸯极有眼色,早就命屋子里的小丫头老婆子们都出去了,自己静静地侍立在贾母身后。
“二太太,”贾母开口了,脸上看不出是喜是怒,语气也是不轻不重的,“宝丫头住在府里几年了,跟二丫头三丫头四丫头相处的都是不错的。她是你二太太的姨侄女,也是这府里的客居小姐。这一点,你可想明白了。”
王夫人抬起眼皮看了一眼贾母,又迅速地垂了下去,手却是不由得紧握住了帕子。老太太这是在提醒自己,宝丫头终究就只是个客人?难道这几年里,薛家在这府上出了多大的力,老太太竟还不把薛家当自家人?
“要说起来,宝丫头算个稳当孩子,能替她母亲操持家事,小小年纪也颇为难为她了。”
一听这话,王夫人忙抬头接口道:“正是老太太这话,宝丫头真真是个好孩子呢。媳妇冷眼瞧着,多少家子的姑娘,也难得这样一个出挑的。”
贾母手一抬,止住了她的话,“这孩子呢,是个可人疼的。不过,你说话也要掂量些。宝丫头再好,终究只是个亲戚,况且……到底是商家出身,咱们亲戚一场固然不会拿着这个说嘴,但外人呢?你说说这两年,府里多少话传出来,说是宝丫头反倒要比咱们公府里正经小姐还要强些?”
说着,便把手边的茶盏捧起又吃了一口茶来润喉,才又道:“我不过是精神不济,懒得去跟那些奴才们计较。可你如今既管着家里,就该仔细着些,这样的风言风语,合该去狠狠教训了才是。你也不想着,咱们家里的姑娘们,不管是府里的还是客居的,也是奴才能说道的?传出去没得坏了姑娘们的闺誉。”说到这里,又想到黛玉幸而早搬出去了,否则还不知道被说成什么样儿。这二太太,可惯来看黛玉不对付。
“再有了,宝丫头再好,终究出身摆在那里。这话传出去,难道对二丫头几个有什么好处?”
“且不说四丫头是东府的嫡出,那身份地位岂容别人说嘴。就是二丫头三丫头,虽说庶出的差了些,可也是跟娘娘一样儿,从小就养在我跟前的。难不成被宝丫头压了下去,她们有体面?你可叫人怎么想娘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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