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延长就延长,想削短就削短。”
“博雅,我不是曾经说过吗?
虽说是泰山府君,归根结底也仅仅是一种力量而已。是这种肉眼看不见的力量支配着人类的生命以及生命的长短,从这层意义上讲,泰山府君无疑是确实存在的。”
“……〃
”当人们祭祀这种力,并将其称之为‘泰山府君’,那么从那一刻起,这种力就成为泰山府君了。而当这个世上没有一个人知道‘泰山府君’这个名字的时候,那么‘泰山府君’也就消失了,只剩下这力还存在罢了。而且,如果改变对这种力量的称呼——也就是改变咒的话,那么这种力就可以既是泰山府君,又可以作为别的迥然不同的东西出现在这个世上。“
“说来说去,使得泰山府君之所以成为泰山府君的,归根结底是因为人们施了咒?
”
“正是这样。博雅,这个世上所有的东西,其存在形态都是由咒决定的。”
“我搞不懂。”
“是吗? ”
“搞是搞不懂,不过,这位泰山府君今晚还是要到这里来,把你抓走的吧? ”
“因为我把那纸上的名字改成我的名字了嘛。”
“它来了的话,我能看见它吗? ”
“想看就可以看见。”
“它究竟是什么样的? ”
“总而言之,你觉得泰山府君是什么形象,它就会以什么形象出现在你面前。”
“唔。”
“那是一种无比强烈的力。不过,到这里来的,仅是这力的一部分而已。”
“那么,你不害怕吗? ”
“船到桥头自然直。”
晴明正这么说时,庭院里突然现出了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
“那是什么?!”
博雅刚要起身。
“是我。”
那个影子答道。
芦屋道满——道摩法师正站在庭院的草丛之中。
“欢迎。”
晴明淡淡说道。
“我看热闹来啦。”
说罢,道满穿过草丛,优哉游哉地向着两人相对而坐的外廊走了过来。
“看看足下与泰山府君如何了结啊。”
道满得意扬扬地笑着,一边盘腿坐在外廊的一角,一边抓过放在外廊内的酒瓶。
三个人喝起酒来。
大家沉默无语。
惟有时间在流逝。
也许是心理作用,天空的月色仿佛变得明亮起来。
“博雅,笛子……”
博雅从怀里取出叶二,贴在唇上。
笛子的旋律流入夜空之中。
时间流逝。
突然——“来了……”
道满低声道。
博雅刚打算停止吹笛,晴明用眼神制止了他。
博雅一边继续吹着笛子,一边纵目凝望庭院深处。
只见在大枫树下的草丛中,依稀浮着一团白色的东西。
夜色中,那白色的东西像是由沐浴着月光的细微水雾凝聚而成,又像是一个身穿白色官服便袍的人。
仿佛是随着博雅在自己内心中将它看做人影,那白色的影子便缓慢地变成了人的身姿。
那影子似乎盘踞在草丛中,又似乎在侧耳凝听博雅的笛声。
无声无息地,它缓慢地移近前来。
根本没有看到它在走动,这白色人影却已在不知不觉中来到附近。
一双冷静的眼睛,看上去既像青年男子,又像女人。
脸上毫无表情,令人不由得毛骨悚然。
一种恐怖的气氛弥漫开来,让人觉得即使它冷不防张开血盆大口,露出狰狞的獠牙,也并非不可思议。
当这个东西终于接近外廊时,晴明伸出右手举起那只装有白色蛋形物的琉璃杯。
蛋形物在杯中裂开了。
从裂开的蛋中,一种焕发着柔软的光芒、仿佛雾一般的东西漫溢出来,它从杯口向外漫溢出去,形状缓缓增大。
它变成了一只麻雀般大小的蓝蝴蝶。
晴明左手从怀里掏出那张写有咒文的纸。把纸递至蝴蝶前,蝴蝶轻飘飘地浮在空中,用脚抓住了那张纸。
是一只美丽的蓝蝴蝶。
蝴蝶的头部,是晴明的脸。
蓝蝴蝶就这样抓着纸,飘然向空中飞去。
于是——白色的影子蠕动起来。
看不见有任何动作,白色的影子飘然浮到空中,将蓝蝴蝶拥拢在双掌内。
刚感觉到银色的雾气在夜色中流动,一刹那,白色的影子和蓝蝴蝶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晴明举目注视着白影消失的地方。
博雅从唇边拿开笛子。
“了结了吗……”
博雅声音嘶哑着问道。
“了结了。”
晴明回答。
“太好了。我要不是在吹笛子,也许会大叫大嚷着逃之天天的。”
博雅深深地呼了一口气。
“那就是泰山府君吗? ”
博雅问晴明。
“没错。”
“我觉得看上去很像你,是一个身穿白色狩衣的美貌青年男子。你看着觉得它像什么?
”
然而,晴明没有回答博雅的问题。
“真是太绝了……”
道满说罢,放下酒瓶,站起身来。
“泰山府君把你做的式神,当成你带走了……”
“是。”
晴明静静地点点头。
“嘿嘿。”
道满小声笑了笑,朝院中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
“喂,晴明……”
他回过头来,心满意足地笑了笑。
“下次再陪我玩吧。”
转过身子,道满再次迈步走去。
“愿意随时奉陪……”
晴明静静地说。
道满拨开草丛走去。
月光静静地洒满他的背部。
不一会儿,道满的身影也溶入庭院的黑暗中,看不见了。
晴明轻轻叹了口气。
——鳳凰卷 篇二 之
騎在青鬼背上的人
'日'夢枕貘
一
二人举杯对饮。
浓浓的秋意漫溢于夜色之中。
秋意拂过杯中满满的酒面。仿佛是在饮着这份秋意一般,晴明和博雅不时将酒杯送往唇边。抿一口掠过酒面的秋风,便觉得深深地充盈在大气中的秋意和着酒一起,径直渗入肺腑里。
“你的心很好嘛,晴明。”
不仅仅是因了酒的缘故,博雅陶然欲醉似的叹息道。
这是位于土御门小路的安倍晴明宅邸。
在面对着庭院的外廊内,两人相向而坐。
博雅坐在圆形草垫上,晴明则身着白色狩衣,背倚着一根廊柱。
晴明右手擎着琉璃杯,目光漫不经心地投向夜色中的庭院。
一盏灯火孤零零地亮着。
一阵阵湿润的风飒飒地吹过庭院中的草丛。
女郎花、龙胆、濒临凋谢的胡枝子花在风中摇曳。
将近满月的青色月光,从正上方泼洒下来。
夹杂在金钟儿、金琵琶、蟋蟀的呜叫声中,邯郸的音色分外清脆,回荡在夜晚的大气中。
这庭院仿佛是将秋目的原野原封不动地搬来这里一般。
五天前,刚刚有过一场暴风雨。
暴风骤雨将残存的夏日余暑,从大气之中掠走.不知带去了何方。
夜幕降临时,天空变得清澄,充满了凉意。
“这样的夜晚,不知为什么,总让人觉得有些伤感啊。”博雅说。
“是啊。”
晴明简短地应道。
二人有一句没一句地交谈着,不紧不慢地饮着酒。
“真是美好的夜晚啊……”
博雅呷了一口酒:“如此良夜,就算是身为妖怪,恐怕也会情不自禁心有所思的吧。”
“妖怪吗? ”
“是啊。”.“即便是妖怪,也无非是生手这天地之间,和人不无关联。人心如果有所触动,妖怪的心只怕也会有所触动吧。”
“照你的说法,倒好像人心能够左右妖怪似的。”
“不是好像,我是说能够啊。”
“人心能左右妖怪? ”
“嗯。”
晴明点点头,打算接着说下去。
“等、等一等,晴明! ”
博雅忙说。
“什么事? ”
“你现在是不是打算谈咒的事? ”
“没错。果然是知我者,博雅也。”
“得啦,咒的事就不要多说了。”
“为什么? ”
“因为我觉得一旦你谈起咒的话题,我心里的快乐情绪好像就会离我而去啦。”
“是吗? ”
“所以说,晴明啊,你就让我这样安安静静地再喝一阵子酒吧。”
“唔。”
“我呀,就像现在这样,悠闲自在地和你一起开怀痛饮,心情最舒畅啦。”
“是吗。”
晴明露出一丝说不清是苦笑还是微笑的笑容,支起一只膝盖,兴趣盎然地望着博雅。
“对了,你刚才的那句话……”博雅说。
“刚才的哪句话? ”
“就是妖怪也会心有所思那句……”
“那句话又怎么了? ”
“五天前那个暴风雨之夜,橘基好大人好像遇到了呀。”
“遇到了? 遇到什么? ”
“怪事呀。”
“呵呵。”
“在一条大路的木造望楼里。”
“望楼? 那样的狂风暴雨之夜,基好大人又为什么跑到那种地方去呢? ”
“还不是为了女人嘛。”
“女人? ”
“基好大人也没说对方是谁,反正那个晚上,基好大人在望楼里和一个女人幽会,就是那时候遇到怪事的。,,博雅打开了话匣子。
二
那天夜里——从傍晚开始下起大雨,天色愈晚,雨下得愈大。
橘基好和女人在木造望楼里,心不在焉地听着风雨声。
木造的望楼,原本就不是供人居住,而是为了观赏在一条大路上举行的贺茂祭(又称葵祭,京都三大祭之一,阴历四月酉日(
现为5 月15日) 在京都下鸭神社及上贺茂神社举行。)而建造的。
两个人都已将自己的随从打发回各自的府邸去了。
事前已吩咐随从,天明时再来迎接。可看到眼下这情形。基好有点后悔,不该打发他们先行回去。
室内点着两盏灯火。
虽然也预备了酒菜,然而,因为木板窗透风的缘故吧.灯火摇曳不停,令人心神不宁。木板窗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根本不是饮酒作乐的氛围。
随着夜色加深,风雨愈来愈强烈,木板窗被剧烈地拍打着。
木板窗的护板轻轻抬起,一阵疾风吹进来,把一盏灯吹灭了。
到了深夜,狂风骤雨越发强劲起来。
结果,剩下的一盏灯也被吹灭了。
雨点击打着屋顶,狂风在屋檐边呼啸。
整个木房子在风中摇晃,简直像漂浮在空中一般。
仿佛有一只巨大的手,不知是从天上还是从地下伸出来,拼命地摇晃着木造的望楼。
两人惊恐万状,紧紧地搂抱在一起,不停地念佛祷告,不知不觉中竟昏昏睡去了。
之后——等他们猛然醒来时,发现刚才那剧烈的风雨声已经听不见了。
剧烈地击打着屋顶的雨声也好,喀嗒喀嗒摇撼着木板窗的风声也好,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正是这种无法形容的寂静,竟然使两人从睡眠中醒了过来。
这时——不知从何处传来了声响。
那是低沉、苍老的男子声音。
侧耳倾听,那声音仿佛在念诵着什么偈语。
那声音渐渐趋近了。
诸行无常
诸行非常
万物变幻
迁移他方
似乎是在低诵着这样的诗句,低诵完毕之后又唱诵起来:
诸行无常
是生灭法
生灭灭己
寂灭为乐
仿佛歌唱一般,那声音高声诵读着《涅桀经》中的一段。
奇怪啊……
基好觉得不可思议,便打开了木板窗,才发现不知何时已经风停雨息,云开雾散了。清澈的夜空中,月亮探出脸来。
是半月。
从疾速流过天空的云朵间,青青的月光把一条大路照得明亮亮的。
大路中央,有个东西披着月光正在行走着。
仔细望去,发现是一个身高直抵屋檐、长着一个马头的鬼怪。
原来就是这个鬼,在念诵着《涅桀经》。
“诸行无常,是生灭法……”
一边朗声诵读着,一边沿着一条大路由西向东,悠然迈步而去。
这光景既让人感到恐惧,又让人觉得恸心。
就这样,基好和女人躲在木板窗后的暗处观望,只见马头的鬼魅走过木造望楼前,在皇宫方向消失了。
三
“总之,晴明,事情经过大体就是这样……”
博雅满面感慨地说道:“这难道不是好事一桩吗?
就算是妖魔鬼怪,有时候也会陷入这样一种心境啊……”
博雅擎杯在手,大口喝酒,仿佛要让酒渗入五脏六腑里一般。
“那是雪山童子的舍身偈吧。”晴明道。
这雪山童子的舍身偈,原是《涅桀经》中的一段故事。
有一天,雪山童子为了追求佛法而行走在山中,不知从何处传来一个声音:“诸行无常,是生灭法……”
此世的众生万物都变幻无常,有生就有死,这才是此世的真相——那个声音这样吟唱道。
雪山童子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过去一看,原来竟是个妖魔,在深山中念唱着诗句。
“求求您了,请让我听听下文吧。”雪山童子说道。
“我肚子饿了,唱不下去了。要是让我吃上几口热乎乎的人肉、喝上几口热乎乎的人血,就可以让你听听下文啦。”妖魔这样说。
“那么.就请吃我的身体吧。”
“生灭灭己,寂灭为乐……”
童子话音刚落,妖魔便唱起后半偈。
摆脱有生必有死这一无常的痛苦,并且消除心中的迷惘,就能获得心灵的安宁,这才是真正的安乐——那妖魔如此说道。
童子喜悦至极,在周围所有的树木和石头上一一写下这些句子,然后自己纵身投入妖魔的口中。
霎时间,妖魔变成帝释天的形象,唱诵着喜庆的祝词。抱着童子向着天空飞升而去。
这便是雪山童子的舍身偈故事。
“是啊,把这个偈语唱给雪山童子听的,就是妖魔嘛。”
“可那不是帝释天变幻的吗? ”
“是啊。所以基好大人看到的鬼怪,说不定也是下贺茂或者什么地方的神变幻的呢。”
“是吗。”
“也就是说,鬼也罢神也罢,从这个意义上来说,都是相同的嘛。”
“是吗?!”
晴明对博雅的这番话似乎颇觉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