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
“昨晚的值班护士说电梯有过异常情况,似乎被人使用过,但电梯内的摄影机在凌晨三点至四点之间的影像都莫名损坏。这一切的巧合让我们可以确信,有人在这期间做了些什么导致所有情况的发生。”
我不得不承认自己松了口气,至少,目前没有任何证据表明我曾到过吴凡的病房,最起码,我不会由“嫌疑犯”变为“凶手”……
“你们不是认为我这样的伤患有本事从值班室的眼底下溜过、毁坏电梯内的摄影机、撬开反锁的病房门、对一个比我还高大的青年下毒手吧?”
男警官的神情变了变,我能看出他也觉得这个假设太没有说服力。而现在唯一让他们怀疑我的原因便是出现在我的病房内的档案、以及那辆展开的轮椅。可是,这样的证据形同虚设,等于没有。
男警宫继续调查着,我虽回答敷衍,但口吻“诚恳”了许多,警官的态度也有所缓和,写完记录后我按了手印,他便离开了。我躺回到病床上,怔怔地用手搓着大拇指上的印泥,眼前渐渐被水雾浸湿了。是不是……可以结束了……?终于……
我继续在医院养伤,袁霏的伤势比我轻得多,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星期便出院了。后来便频频的跑来看我,是我与外界维持联系的唯一通讯员。
我的父母从国外赶回来看了看我,在我拚命表明没事后,这才干叮咛万嘱咐地赶回公司。幸好他们身在国外没有听说过我们寝室的事情,而且在袁霏的有意误导下以为我只是失足摔下楼梯,不然非把国外的公司结束了回国不可。不对,搞不好直接把我接出国了。
老大的右眼永久性失明,可是精神状态稳定了许多,大概半个多月后便被家人接出院了。听袁霏说,老大因为右眼的失明导致左眼视力急剧下降,原本医院方面提倡手术,却被老大拒绝了。理由是:他除非亲耳听到捐赠者答应捐赠眼角膜,否则,就算有同意书也绝不接受。
这样的要求形同拒绝手术……
后来,老大并没有回学校上课,很快便办理了休学手续,和家人办理了出国移民,去了德国。
关于三零八寝室连续杀人案似乎便这样沉寂了,最后一个被害人徐平的尸体在他“失踪”十天后在校长室外被发现,恐怖的死状又一次令校园内外一阵恐慌,凶手及动机依然不明。
毫无进展的调查又坚持了一个多月,明显陷入死结当中,对于我和袁霏的调查也无疾而终,留下了一个又一个问号后,调查小组最终解体,这个案件沉入水底。
如果中国也有一本档案,我相信我们三零八寝室发生的一切也会被记录其中。
我住院两个多月后,终于可以正常行走,袁霏兴奋的抱着我在病房转圈,结果被护士姐骂得狗血淋头。
真是轻松又开心的两个多月,因为我再也不必担心黑夜中那个模糊的黑影,再也不必害怕那个如同附骨之蛆的“滴答”水声。每个夜晚我都睡得酣甜快意,没有一次被梦魇惊醒。每天我都是微笑着迎来晨曦,微笑着送走夕阳,护士小姐很好奇我为何天天笑个不停,到底有什么事这么开心。
为什么不开心呢?如果你一直在一片一望无垠的沙漠中艰难前行,干涩的饥渴已经让你连眼泪都无法淌出,最后的力气已经不足以支撑你再多走一步时,你忽然看到了一片广阔的绿洲,不是临死前的海市蜃楼,而是真真切切的天堂!那时你会怎么样?
笑,已经是表达你心中狂喜的最含蓄表现。
此刻的我,正哼着小曲飞快地收拾行囊,因为明天我就可以出院了。已经落了不少功课的我,怀着既兴奋又扫兴的心情准备结束米虫式的生活,回到现实世界之中。
“对了,临走前我一定要多买几包楼底小卖部的青豆,在别的地方没见卖过,特好吃!”
“喂喂喂,你又不是小孩子了,还吃零食?而且豆子吃多了会放屁~”
“去你的!”我冲袁霏笑骂道:“快去买!”
“凭什么我去?”袁霏一脸不满。
“因为要你掏钱嘛!”我回答的干净利落。
“凭什么啊~”袁霏还是装腔作势地直嚷嚷。
“乖~~听话~~”我摸摸他的头,掂起脚尖轻轻地用唇碰了碰他的脸颊,然后急忙跳开,心慌意乱地说:“好了!给你奖励了!快去快回!”
袁霏摸摸脸颊,傻乎乎的笑了笑,美滋滋地走了出去。我则在他走后两颊滚烫,心跳加剧,害我不得不用手拚命呼扇。
“萧雨啊萧雨,你的脸皮越来越厚了!”我用手拍了拍嘴巴,小示惩戒:“以后不许再做这么难为情的事!”
“惩罚”完毕,我便再度开始哼着小曲收拾东西。
突然。一个微乎其微却异常清晰的声音飘入耳中:
“滴答”
我手中的当场摔到地上,像被蓦然丢入极度的寒水之中,整个人连同心脏一并冻结。
怎么会……
不是结束了吗?怎么可能……
是幻听……幻听……
“滴答”
熟悉的毛骨悚然感来到了我的身后,我听到了牙关打颤的声音。
“为什么……”我用前所未有的绝望有气无力地问了一句。
还是没有结束吗……这几个月以来的幸福只是临死前的假象吗……?
这是他折磨我的最后一种手段吗?那他到达目的了,因为当在他再一次出现在我身旁时,所有的甜蜜幸福都顷刻间粉碎……
我绝望了,彻底绝望。
“都还给你了……为什么还不走……”泪水顺着脸颊流到我颤抖的唇上:“我还是……跑不了吗……”
空气中飘起了一股似有似无的异味,渐渐浓重,那是……福马林的味道。
一只类似于“手”的东西缓慢地插入我的发间,我全身的毛孔都在颤抖着,头皮阵阵发麻。那种前所未有的触感令我直观地感觉到,触摸我的,绝不是一个属于人类世界的东西。而它还在慢慢的划过我的头发……
“滴答”
“你是恶魔吗……”我哽咽着。
如果从一开始就注定要有今天,又何些让我以为一切都已结束?在我开始享受平凡人生的幸福时,却又一次粉碎了它。
这样玩弄人心的,只有魔鬼。
“滴答”
他似乎在赏玩一般恶意地穿插在我发间,我能感觉到头发一根根地划过他的“手指”,明明害怕得恨不得拔腿而逃,却好似脚底生根一般动弹不得。然后,那股毛骨悚然的寒意抚向了我的耳垂。
我再也忍耐不住,两腿一软瘫倒在地,紧紧地抱着头颅,低低地抽噎着:“不要再折磨我了……放过我或者杀了我……我受不了了……我会疯的……”
“滴答”
不知是不是太过害怕的缘故,我的心跳开始不规则起来,很快便被无法呼吸的窒息感压迫得眼前一阵昏黑。恍惚间,我好像站了起来,背后的“手”开始推着我往前走去,我木讷的顺从了。
这一次会去哪里?还是天台吗?
可是不论去哪里,我都只有服从不是吗……?
我呆滞地走着,一路上有不少熟识的人向我打招呼,他们担忧地问我是不是不舒服,为何脸色这么难看。我冲他们露了一个比哭更难看的笑容,继续被他们看不见的力量牵引着走向不知名的前方。
盲目地走到了一个我从未去过的地方,更不知自己身处在医院的何方。然后,他让我停在了一间办公室的门前,门,轻轻地打开了。
我呆看着满屋子的标本,双头婴、畸形儿、未发育完全的小婴儿、整颗头颅、胳膊、大腿……如果这里不是医院,如果不是曾在学校见过类似的标本室,我想一般人都会在这种时刻失声尖叫。
背后的“手”推着我继续向前,我呆呆的顺着他的力道穿过一排排犹如异形世界的标本柜,终于停到了其中一间标本柜前。我慢慢地抬起头,目光停留在倒楼第二阶上那个泡在橙黄色福马林中的一只胳膊……
“滴答”
我的眼泪也随着这个滴落的声音而坠落了下来。
“他们……真是畜生……”我咬紧了牙关,双拳紧握。
怪不得……明明无形的孙乐,却可以让我感觉到“手”的存在……怪不得每一次“手”的出现,都弥漫着一股福马林的味道……原来孙乐依然没有拿回完整的身体……他的某个部位依然在人世间受苦……
“滴答”
别哭了……孙乐……别哭了……
“滴答”
别哭……
我掂起脚尖,用尽力气才抱住那个不小的标本瓶,紧紧地将它搂在怀里,生怕自己微颤的双手会将它打破,粉碎孙乐最后一丝无法释怀的执念。
“滴答”
“什么人在这里?”
我急忙回头,一个眼熟的白衣男子站在门口,看到我时同样一愣,然后才犹豫地问了一句:“你是……萧雨?”
我恍然大悟。是他,小灿的爸爸……
“伯父……”
我无法用正常的语调去向好朋友的父亲打招呼,因为他的自私,导致了所有悲剧的发生。
“你在这里做什么?”金伯父见到是我,警戒的表情松懈了下来,和颜悦色地说:“抱着那个东西干什么?快放下,这里不许外人进入的。”
见他亲昵地向我招手,我的心一阵刺痛。
“伯父……你知道这条胳膊是谁的吗……?”
金伯父神情一愣,随即笑道:“这里的标本一般都是从尸体上取下的。至于到底是谁的我倒真不清楚,反正,不会是从活人身上拽下来的。”
“不……这是从一个活人身上取下来的……”我对他扯动嘴角,露出一个艰难的笑容。
“什么?”
“是从一个叫孙乐的大学生身上取下的……”
金伯父对这个名字毫无印象,一脸的困惑。我苦笑不已,原来,你连那人的姓名都没记住便粉碎了他的命运,剥夺了他生存的权利……
“我提醒你一下吧……他叫孙乐,是豫北大学的学生。去年的暑假,他跳楼自杀,从七楼摔下来,被送往这家医院救治……”
小灿的爸爸怔了半晌后,脸色刷一下变得惨白。
“想不起来了吗?那是小灿急需肾脏的那个暑假,你不会忘记吧?一个从七楼跳下来的大学生,肾脏配型与小灿吻合,所以。你对身为院长的父亲说:‘爸,小灿不能再等了……’”
“住口!”金伯父惊恐地看着我,难以置信地后退了几步:
“你怎么会知道……你怎么会知道……”
“是啊……为什么我会知道……”我的眼前一阵模糊,喉间闭塞:“你还记得小灿是怎么死的吗?伯父,世界上真的有报应……”
金伯父惊愕地看着我。木讷地摇着头:“不是的……小灿的肾脏是别人捐赠的……他的死亡是……是……”
他无法说下去。因为我知道,那块违反地心引力的玻璃刺穿的,正是小灿接受移植的肾脏。
“伯父,你想知道我们三零八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觉得此刻的自己是一个恶魔,在慢慢侵蚀着一个父亲的良知:“那里遇害的五个人,都在去年的暑假接受过不同程度的手术。每个人都拿走了属于孙乐的一部分,所以,孙乐一个、一个、又一个的要了回来……”
“你闭嘴!”小灿的爸爸发疯般冲我狂吼:“萧雨!你应该去精神科检查一下!你说的是一个死人!一个死人什么都做不了!”
“人,确实会死。可是,恨却会留下来……”
我苦涩地说道:“你没有一丝的自责吗?为了你的儿子剥夺走另一个人的生存权利,你的良知从没有谴责过你吗?为什么?就因为孙乐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孤儿,没有人会去追查他的死因,所以你就成了他的主宰?你有没有想过他在临死前的挣扎?他是怀着怎样的恨意看着自己被人谋杀?是怎样看着你们拿刀将他一点点肢解,用他的生命去换取金钱?如果你是孙乐,你会对这个世界怀有怎样的仇恨?你不想报仇吗?你不甘的灵魂不会化成怨魂向夺走你一切的人们报复吗?”
“别说了……别说了……”伯父颓然地坐倒在门口,老泪纵横:“萧雨……你不会明白的……一个父亲,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儿子的生命在一点点流走却无计可施,那种无力的感觉会把你逼疯!那个时候,什么道德、什么人性统统都是空话!我只想让小灿活下来,就算为此杀人也再所不惜!小灿是我们家的命根子,他死了,这个家也会崩溃,你明白吗?小灿非常非常的重要,重要的超过我的生命,如果可能,我愿意用自己的命去换他的!可是……可是……”
金伯父流露出心神俱碎的悲痛神情:“……小灿曾有一个亲哥哥……同样的病情……家里只有我的血型与他相符,我毫不犹豫将一个肾给了他!可是,手术后却发生了排斥反应……然后,小灿又被同样的病痛折磨!你能明白这种感觉吗!?你用尽一切办法,结果一切又回到原地!而这一次,我没有更多的肾捐给小灿……我想救他,救我最后的儿子……”
“可是最后承接报应的,正是你最不愿伤害的小灿……”
单纯的小灿,如果你还在世,知晓体内的那颗肾是来自一个被谋杀的学长,你会不会伤心欲绝的痛哭流涕?
会的……我知道你会的,因为你很善良……可是,这份善良最终还是被父辈的罪恶吞噬……
也许,怀着憎恨的孙乐,无比清晰地知道报复一个人的最好办法,不是杀掉他,而是毁去他最重要的一切……
所以,小灿的死会成为这个罪魁祸首最深切、最悲痛的惩罚。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伯父痛哭出声,悲怆的哀嚎声令我心如刀绞。我低头看看自己所抱的标本瓶,走到他身边,轻轻地放下标本瓶,沉声道:”这是孙乐留在人世的最后一份执着,是你的决定导致了一系列的悲剧,所以,应该由你来为这场悲剧划上句号。”
我将他的手放在标本瓶上,用力地握紧:“让孙乐安息吧,也让这份仇恨、这场罪孽得到安息。”
我走出标本室,回头看了一眼坐在地上痛哭的金伯父。
孙乐,你看到了吗?那是他追悔的眼泪,也许来得太晚,但请你饶恕一个爱子的父亲疯狂的决定,因为他已经为此付出了最悲惨的代价,痛及脾脏,一生一世。
我转回身,大步的向楼外走去。
“滴答”
“滴答”
“滴答”……
清脆的水滴声越来越遥远,停留在了远方,不再追随着我。
走出了大楼,强烈的阳光刺痛了我的眼睛,炽烈得我情不自禁地流出眼泪,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