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事实未清,又有谁敢妄动?只怕一个不小心就会落个反叛之罪!行默与望仁并非不知,各自交换了一个焦躁的眼色,也只能再度不语。
而与此同时,右翼三师正统领信涯也正在营中来回踱步——此次“七风”传令的异常同样也令他忐忑不已。漫无目的地踱着步,他的思绪也似随风而飘,不知不觉竟走出了行营。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间,一曲女子的哀挽歌声传入了他的耳中。猛地收回思绪,信涯恍然发现自己竟走出军营甚远!然而更让他吃惊的是,在这荒无人烟的战火纷飞之处,怎么会有女子在唱歌?而且听那轻柔的声音,歌者似还是一个年少女子!
努力辨别着歌声,信涯不由自主地循声走了过去。渐渐地,他不禁被那哀挽的歌声所吸引:那是怎样清澈空灵的吟唱,似冬日初阳融化冰封,若缕缕清风吹落繁花……那样干净纯粹的声音,在信涯这样在生死边缘徘徊的统领听来,竟有恍若隔世之感。有多久了?信涯问自己,有多久,没有见到那些坦然微笑的面容了?两年,整整两年,在勾心斗角中求生,在刀光剑影中挣扎,战火一旦燃起便将所有幸运都付之一炬!想到苦候自己归来的母亲,想到战死沙场的战友,听着耳边轻柔哀挽的歌声,信涯不由得喟然长叹。
轻依在半空雪桃树树干上的歌者已然听到了信涯的脚步声。此时听他叹息,便不再歌唱。足下微一用力,她从端坐的树枝上盈然飘落,轻盈得像一瓣雪桃花,稳稳地落在信涯身边。
少女对信涯并没有丝毫的防范,信涯却是一脸警惕之色,猝然向后滑开一尺,寒光猛现,长刀出鞘!薄而锋利的刀刃泛出清冷的光芒,掠过那少女碧色的双眸,她不由得低低地发出了一声惊呼。
“你是谁?在这里做什么?”虽然已经看出那少女无丝毫反抗之力,信涯仍将长刀逼在她的咽喉逼问道。他不能不多加小心,在这样的战乱时期,除了自己的刀和血,他什么也无法相信!
少女已经回过神来,轻轻整了整浅黛色的术服,声音虽然轻柔依然,却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意味:“原来是右翼军的正统领。请将刀移开。如果失手造出什么事端,他日长老会上,我也无法为你开脱。”
难、难道她是……信涯心中微微一惊,但仍未有动作,而是沉声道:“请恕我无礼。战乱时期,未有印信不可轻信,请阁下出示能证明你身份的印信。“
明眸皓齿的少女冷冷一笑,左手探入怀中,取出一块温润晶莹的浅碧玉牌:“七风令到,信涯正统领,请示敬。”
七风令牌在阳光下发出五彩的光芒,一望而知绝非凡物。信涯自是认得这玉令,忙收刀入鞘,单膝跪下:“灭炎军团右翼军正统领信涯恭迎玉令!您……莫非就是传令者?”
虽然令牌已经确认,信涯心中还是有几分怀疑:七风令是风一族的至尊令牌,未有极重大事情不轻易派出,且一旦派出必有重兵把守。这样一个年幼无力的女子,怎么会孤身一人就把七风令带出来?还是说……
少女坦然受他大礼,收起玉令道:“我是剪烛,奉‘七风’之命传令。请信涯正统领暂回营安歇,今日辰时传令后再依令行动。”
“是!”信涯面上虽无表情,心中却是一震:剪烛?“七风”长老会中疾风长老的*、以一对“霜剑”在风一族竞剑场上力压群雄夺冠的剪烛?长老会斗争至今,终于开始争夺兵权了吗?
时近辰时,日已高悬,右翼军全体将士已准时在传令者营前集合,听候传令。卫队都围拢于军队外围以做防护,信涯与行默、望仁负手执刀立于传令营前,恭迎传令者出幻营。随着时间的临近,三人都不时仰首望天,急躁之情溢于言表。
忽听一声号响,辰时已至!就在那一刹那,由幻术凝结成的传令营开始缓缓消散,不多时,偌大一片行营驻扎地便消失一空,空旷的紫晶地面上只留下一个浅黛色的纤弱身影,剪烛!
众人都不禁大吃一惊:卫队已出行营,无法以灵力维系幻营的存在,难道这名少女竟以一人之力独自幻化出了整个行营?如果真是这样,她的灵力至少应达到白级,与行默这样的统领不相上下!
在紫晶,灵力自低至高分为黑、紫、蓝、白四个等级,只要灵力积累到一定程度,发色就会变为相应的颜色,一般来说只有王族或一族中的司战术者才能达到白级的灵力。
只有已经得知剪烛身份的信涯不甚惊讶:既是疾风长老的后裔,并有能力独护七风令,剪烛的灵力自不会低。
在将士们惊讶的注视下,剪烛拢起雪一样的长发,轻声念动灵咒,迅速幻化出一个凌空的高台,纵身跃上,高举起光芒四射的七风令!所有在场者立即一齐跪下,只听她朗声道:“‘七风’长老会令到,灭炎军团右翼军众将士听令!从今日起,右翼军正统领一职由我剪烛担任,原正统领信涯降为副职,其余将士职位不变!请信涯统领和各位副统领于令后至行营与我进行交接,延误者……斩!”
然而未等剪烛说出第二句话,三军已经哗然:右翼军中并无女子,且即使要易帅也应是信涯有重大失职方可由“七风”重新裁定,怎么会只凭这少女一句话就自封为统领?战场无情,一个指挥失误,就可能送掉右翼军所有战士的生命!战士们已经跟随信涯统领多年,又怎么能在未停战时轻易听令易帅,有自己的性命交到一个素不相识的年少女子手中!
听到台下的哗然声,剪烛的嘴角不易觉察地抿成了一线,脸色也有些苍白起来。但她并没有退缩,反而有几分挑衅地再次朗声道:“七风令毕,信涯统领,请接令!”
台下顿时安静下来,几万双眼睛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垂首而跪的信涯,静候他的回答。
信涯的手有些微微发抖,但用力握住刀柄,他还是大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剪烛,我并非不服七风令。但是战场不比平时公平的竞剑,是杀戮!此次战役事关重大,不仅关系到右翼军几万名将士的生死,更关乎族系存亡!我愿甘心服令,但您若想让所有将士都能死心追随,也请您展现剑技,向将士们证明您有统率右翼军的资格!”
信涯的话音未落,战士们已经同声呼喝起来!望仁和行默对望一眼,各自有几分警惕:此事如若处理不善,极易演变为兵变!即使信涯无反叛之心,但若战士们不服剪烛的接任,群情失控,只怕局面也会变为信涯不得不叛!
剪烛的脸色再度苍白起来,沉默了半晌,她也轻声道:“可以,那,可否请信涯统领与我竞剑一场,以服军心?”
一言既出,四下皆惊!信涯心中却早已做出了决定,他静静地走到幻台前,凝视着剪烛浅碧色的沉静双眸,解下长刀。
剪烛停止了幻台的幻化,盈然落下。手腕一翻,两柄寒刃如霜的短剑已执在手!
三万将士都凝神注视着这场一触即发的战斗,竟无人发出声响。旷野中死一般的寂静,忽听铮然一声,剪烛箭一般习刺过去,信涯挥剑击开,两人随即战在一起!
除了望仁和行默,没有人能看清两人所出的招式,只能听见不绝的刀剑相击之声。一百招、二百招……一青一黛两个身影都不见有丝毫停滞,转眼已交战近千招!军中将士不由得都有了些许不安,却也对剪烛有了几分敬意:能和信涯斗至千招不败的女子,风一族中又能有几人?
猛地听得一声龙吟,一件兵器脱手飞向空中!霎时间所有人都摒住了呼吸,又听一声清脆的撞击声,信涯的长刀落在紫水晶地面上,狭长的刀身竟然现出了裂口!
没有人不惊住:征战火一族近两年、杀敌无数的信涯,竟然败在这样一个年少女子手中!
再看场中二人已经停止了战斗。信涯后退两步,单膝跪下,以低沉但全场人都能听到的声音道:“右翼军接七风令易帅!信涯恭迎右翼三师正统领剪烛!”
全军将士也都应着信涯的接令行下大礼,这一次,是真的发自内心的应和:“恭迎右翼三师正统领剪烛!”
剪烛高举起手中如霜的短剑回应,耀眼的反光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只有距她几步之遥的信涯能够看到她惨白的脸色、微颤的双手,以及……迷乱的双眸。
第二章 染血
“为什么让我?”月下,夜凉如水,剪烛的声音更寒冷如冰。一进行完毕交接,她就单独把信涯传唤出来。
信涯依然用镇定的眼神凝视着剪烛浅碧色的沉静双眸,温和的声音带着一丝暖意:“你太冲动了,剪烛。今日之战,你输,对你我都没有好处。”
剪烛本就是个聪慧女子,又出身贵族,自小接触政事,怎么会不明白信涯的用意:若是战败,不但自己无法在军中立威,更可能使战士因不满自己的接任而发生*,所以她绝不能败!可是不知为什么,信涯的相让,让她感到无法忍受。
或许是因为她知道自己已经败了,而且败得彻底。
信涯的声音再度响起:“你的剑中有一股傲气,是那种没有沾染血腥的单纯傲气,我很欣赏。可是……我依然要告诫你,剪烛,战场厮杀不同于平日竞剑,不是杀人就是被杀,败就是死!像你这样的贵族女子,不会明白这其中的残酷……你根本不应该到战场上来的。”
“我、我不会输!”信涯话语中隐有的轻视让剪烛不甘心地脱口而出,眼中闪着不服输的光。
信涯轻笑:“剪烛,我猜得到,能让疾风长老舍得把自己的女儿送上战场,自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我也知道你是风一族竞剑场上的王者,有自傲的理由。可那只是贵族中的竞剑游戏,战场上的残酷无情,不是你一朝一夕可以适应的。何况,你的手上,还没有真正染过血吧?你知道亲手结束一个人的生命是什么样的感受吗?”
不自觉地望向自己洁白如玉的双手,剪烛的脸色再度苍白起来,双眸中映出星光,似有泪水要滑落。
长叹一口气,信涯拍拍她单薄的肩,走入营中:“早点休息,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开战。记住,如果身处战场,无论用什么方法,都要让自己和战士们活下去。作为统领,你的生命不是你一个人的了。”
翌日,晨光只是微现,右翼军中忽地号角齐鸣、杀声漫天!剪烛不知所为何事,披上术服从营中急奔而出,恰与赶来的信涯撞了个满怀。
“别慌!你是统领,慌张会动摇军心!”望出了剪烛的慌乱,信涯的声音低沉有力,两句话便让剪烛静下了心。
快步返回行营,剪烛望着也是疾速赶来的信涯、行默和望仁,轻声道:“怎么回事?”
营外的冲杀之声已经更甚,震着剪烛单薄的身体微微颤抖,双手不自觉地绞在一起。信涯看在眼中,不由暗叹一口气:即使受过行军训练,毕竟还是第一次上战场吧?这个样子要怎么带兵?
“火一族军队偷袭,被我方前哨发现,正布阵阻挡。现在交战刚刚开始。我方共计三万名战士,火一族兵力稍多,主攻的是我军左翼,分三路包抄。目前左翼约八千人已被包围,中路和右翼二师正在救援。”行默铺开战略图,简短地汇报了战况。
剪烛倒是比想像中要冷静果断得多,微一沉吟,即道:“我和信涯率三千人为左翼一师解围,行默、望仁分率中路和右翼二师合围敌军,从我们打开的缺口处夹击!有异议吗?”
三人均示同意,剪烛便率先掠出行营,纵身跃上交战所用的使骑。信涯紧随其后,两骑同时展翼飞天!信涯拔刀指天而呼:“中路第三旅随我杀敌!”
两骑纯白的圣兽在空中疾行。右翼军也是身经百战,战而不乱,应着信涯的命令,顿时几千名战士从激战中返身追随信涯而去!眼看快到敌军的包围处,剪烛一对霜剑也已在手,然却微微颤动着,迟迟没有出鞘:那毕竟是千军万马啊,浩大的气势、惨烈的厮杀……那样的残酷又怎么能和平时的竞剑相比?
信涯觉察到了剪烛的不安,厉声道:“剪烛,全军将士都在看着你,出剑!”
剪烛有些失措地望了信涯一眼,那种彷徨无助让他心中竟然一震!但剪烛终是一言未发,惨白着脸色,猛地俯身冲入敌军,剑光飞霜一样在乱军中闪过,霎时间血光漫天!
“杀啊!”正统领杀敌的英姿让全军士气为之一震,原本被围困的左翼与前来救援的战士们里应外合,形势顿时逆转!
信涯也随着剪烛的身影杀入军中,冲锋陷阵对他而言自是寻常已极。可是一种莫名的怆然却在心头拂过:一旦手中染上血,这个女子,便再也无法回头。
刀锋掠处,血雨纷飞,眼见右翼三师已经胜利在望!信涯一刀斩下,欲与行默合围,却忽然望见了剪烛挥剑的身影。
火一族军服为火红,风一族为淡青,剪烛浅黛色的术服在乱军中便显得分外刺眼。在军中往复冲杀着,剪烛纯白中沾染着斑斑血色的长发在空中乱舞,座下一色纯白的使骑也已染成血色!虽然只是一掠而过,信涯却已然呆住:明明是她在杀敌,可她刺出的每一剑都那么无助和绝望!明明是飞霜一样的短剑划过无数生命,可在别人眼中映出的,却只有一个初入战场的女子的无助侧影!信涯知道那种亲手终结他人生命的痛,何况剪烛她是第一次、上百条性命……
就在信涯那一分神间,火红色竟突然铺天盖地地蔓延过来!信涯猛然警醒:“有伏兵!向西北角撤军!”
西北角是右翼三师事先构筑的营地,只要能到达营地,凭着那么坚固的工事,火一族绝对无法攻破。
见三师在行默和望仁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地后撤,信涯松了口气,也欲随军退走。但听行默一声惊呼:“剪烛怎么还不退走!”
剪烛没有脱出身?信涯一惊,未及多想,竟又返身扑入汹涌而来的火一族军中!好容易杀到那个浅黛的身影身侧,信涯看到剪烛正护着几个伤重已无力冲出的风一族战士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