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他将事情大致说了一番,夕颜也已经禁不住变了脸色,思量了片刻之后,道:“烦请李大人先回去,切勿按着他的药方抓药,换一道温和的补药给他,此事,容后再决议。”
李正则就是拿不定主意,此刻听了吩咐,便自然有了出路,答应着,退了下去。
他一走,夕颜坐在那里,却愈发没了主意。
月牙儿有了身孕,十二却要打掉孩子,这件事情不可谓不严重。可是十二这几年性子愈发的古怪,她根本拿不准谁能劝得了他。如今皇甫清宇又日日为了朝政忙操劳疲累,她亦不想他再为十二的事情伤神,因此思虑了片刻之后,她决定自己亲自走一趟。
皇甫清宇午觉向来只歇半个时辰,夕颜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忙的赶回寝殿之中,果见他已经起身坐在榻边穿鞋。
夕颜走过去为他整理了龙衮,又亲自为他系上明黄色的玉腰带,方才略略不甘心的道:“真的不能再呆片刻么?”
皇甫清宇微微无奈的一笑:“我知道最近是冷落了你,等忙过了这段再陪你可好?”
他说着便低头想要亲她,夕颜却猛地避开了:“不许亲,你亲了就要留在这里。”
皇甫清宇忍不住低笑出声来:“这性子是怎么了?难不成又有喜了,怎么古怪成这样?”
“我自己一个人能有喜就奇了!”夕颜没好气道。
皇甫清宇上前两步将她拉进了怀中:“原来是怪我这些日子都没来这里过夜?每天夜里都忙到很晚,来你这里,不又扰了你的清梦?”
他越解释夕颜越心疼,忍不住酸溜溜的埋怨:“活该,谁让你非得要去争这个皇位来坐。”
“唔,我活该。”他浅笑低语,“那我今晚过来?”
“不要。”夕颜却只是摇头,“我要出宫。”
他看着她,眸中似有深意:“原来抱怨是为了讲条件?”顿了顿,方才叹道,“出宫做什么?”
“想去看看踏雪。听说她们家那位最近和她闹别扭,我让她进宫来她也不肯,你就让我去看看她,顺便……在外面转悠转悠,好么,七郎?”她轻轻笑起来。
他略略显得有些无奈:“都这样了我还能说不?”
夕颜面上又欢喜起来,踮起脚来亲了他一下。
皇甫清宇却突然将她拥紧了,轻唤了一声:“颜颜。”
“嗯?”夕颜微微有些怔忡,只觉得他好像有话要说。
皇甫清宇顿了顿,方才缓缓道:“再等等。等良辰长大,足以担当起这个江山的时候,我便可以一直陪着你了。”
已经在一起十多年,其实彼此的心思,哪里还有不了解的?然而夕颜听了这句话,竟然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她的七郎,是从来舍不得她吃苦受屈的。
“我可不稀罕老头子。”微微撇了嘴,转头却又轻轻在他脖颈上咬了一口。
他低笑起来:“没关系,我稀罕你这个老婆子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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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当时明月在(十三)
夕颜乘的马车来到宫门口之时,正好听到外间有人唤“十二爷”,便打起了帘子,果然见十二骑马正要出宫,想想便唤了他一声:“十二弟。”
蓦然见她,十二忍不住拧了眉,又见她一身素衫便服,疑惑道:“七嫂,你怎么会在这里?”
夕颜微微挑一笑:“你七哥准我出去转悠一日。对了,说起来,我也好几年没去过你府上呢,不如就去你府中小坐片刻,如何?”
十二似乎顿了顿,方才不情不愿的点了点头。
一路往他府中去,他骑马走在马车旁,夕颜便始终打起帘子同他说话。
“月牙儿,她还好么?”适当的时候,夕颜终于问出了这句话。
“她有什么好不好值得七嫂来关心。”一声冷哼,他似乎不欲作答。
囤“话也不是这么说。”夕颜笑了一声,“好歹她也是南宫御的妹妹,你七哥封的临安郡主,如今又是你的侧王妃,我关心一下也不行?”
“七嫂难道忘了当日她挟持你的时候?”他眸色禁不住一沉,“这样不知好歹的人,七嫂挂记她做什么。”
夕颜顿了顿,终于掩去了脸上的笑意,认真看着他:“既如此,你执意要娶她又是为什么?”
十二微微一僵,看了她一眼,却没有回答,打马上前了两步,不再与她多说。
没成想回到自家府门口,却另有一辆马车停在那里,听到声响,马车里的人走了下来,却是踏雪。
十二立刻便明白了什么,淡笑了一声:“原来两位嫂嫂是约好一起来的。”
亨夕颜也下了马车,与踏雪一处站着,道:“是啊,我原本就是想着来探望一下月牙儿,可是想想我又与她不熟稔,所以才拉着踏雪一起来,十二弟,你不介意吧?”
十二淡淡瞥了二人一眼,冷冷说了一声“不介意”,便当先进了府门。
“你说的是真的?”前往西园的路上,踏雪低声问道。
“我还能拿这件事来唬你玩?”夕颜轻叹了一声,“要是我自己去问,就怕月牙儿心中对我仍有芥蒂,必不肯对我说实话,所以才让你一起来。”
踏雪神情微微有些凝重,加快了脚步。
到了西园,却只见一个不会说话的巧儿,夕颜忍不住拧了眉:“怎么就你一个人服侍侧王妃?”
巧儿点了点头,又比划了一通,夕颜也看不懂,索性拉了踏雪便径直进入了房间内。
月牙儿刚刚从床榻上坐起身来,眸色呆滞,神情惨淡,仿若失了魂魄。
夕颜和踏雪一进屋便瞧见了她的模样,对视了一眼之后,踏雪走上前去,在床榻边坐了下来:“月牙儿?”
月牙儿怔忡看了她许久,仿佛才认出她来,极其艰难的展颜一笑:“踏雪姐姐。”末了,才又看向站在一旁的夕颜,迟疑片刻之后,微微点了点头。
夕颜柔婉一笑:“月牙儿,我听说你身子不太舒服,特地来瞧瞧你。如今怎么样,可好些了没?”
月牙儿神情却再度陷入了呆滞之中,只觉得脑子里都是一片混沌,心头清楚的知道自己不好,可是却没法子说出来:“好多了,多谢皇后娘娘。”
正在此时,外间却突然有人叩响房门,几人同时看过去,原是一个丫鬟,提了一个药盒进来,行了礼之后,道:“奴婢是奉了十二爷的命,来给侧王妃送药的。”
月牙儿身子猛地一僵,眼睛死死的看着那药盒。
侍女将药碗端了出来,呈到月牙儿面前:“侧王妃,王爷嘱咐药要趁早喝。”
月牙儿的脸色已然惨绝到无法形容,夕颜看在眼里,只觉得心疼,可是脑中的疑惑却越来越浓,看她的模样,分明知道这碗是什么药,也就是说,她知道十二要打掉这个孩子,可是为何,却不阻止或者反抗?
踏雪眼底一片冷凝,亦看着她。
过了许久,月牙儿才终于伸出手来。天知道她究竟用了多大的力气才能控制住自己的手不发抖,如今,她将亲自打掉自己腹中的那个小生命!
也许,这就是报应,真正的报应。
她看着褐色的药汁,缓缓闭了眼睛,绝望的仰头喝下去。
夕颜发出一声低不可闻的轻叹声,踏雪神情愈发清冷。
当月牙儿将药喝完,手上终究失了所有的力气,玉碗就此跌落在床榻边,碎成几瓣。
那侍女慌忙收拾干净,退了出去。
无力跌回床榻,她甚至连应付夕颜和踏雪的力气都再也拿不出来。
“月牙儿,你腹中的孩子,是不是十二弟的?”
踏雪声音清清冷冷,平淡无波,可是却蓦地在月牙儿心底绽开了波澜。她猛地睁开眼来:“踏雪姐姐?”
“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刚刚那碗是什么药,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自己有了身孕!”踏雪语调依旧平静,声音却愈发冷了几分,“为什么要打掉孩子?”
月牙儿眼底净是憔悴与恍惚,竟不知如何作答。
夕颜终于忍不住上前:“孩子是不是十二弟的?”
月牙儿恍惚的点了点头。
夕颜脸色蓦地一变:“那么要打掉孩子,可是他的意思?”
顿了许久,月牙儿终于又点了点头。
夕颜登时大怒,转身便朝房门口走去,刚刚出了园子,迎面便遇上了缓步走过来的十二。
十二见她,以为她是要走了,便上前了两步,刚欲开口,夕颜却突然扬起手来,重重朝他的脸挥去!
“啪”的一声,十二脸上微微发麻,怔忡的看着面前的夕颜:“七嫂?”
正文 当时明月在(十四)
“啪”的一声,十二怔忡的看着面前的夕颜:“七嫂?”
夕颜气得几乎要落下泪来:“这一巴掌,是我代你七哥打的,打你这个不省心的弟弟!”
十二许久才从那响亮的耳光声中回过神来,神色黯淡下来,淡淡道:“是么。”
“你知不知道你七哥近来有多辛苦?凌江水患,湖广两地百姓流离失所,他没日没夜的忙,每天只能睡一两个时辰,你不能帮他也就罢了,却还要他反过来为你担心!”夕颜眸色沉痛,“当日攻打大楚之时,你七哥答应过你一定会保月牙儿安然,所以即便是月牙儿在山庄内挟持我,你七哥也根本没有追究,反而帮你挽留她。是你自己放弃的,既如此,你如今又纠缠她做什么?既是不顾一切娶了她,她已经有了你的孩子,你又在别扭什么?她腹中那是一条小生命你知不知道?那孩子若然出生,也许就是像不离未晞,或者是良辰成悦一样的孩子,你在扼杀它,你在扼杀自己的骨肉!”
十二的神情近乎凝滞,却只是沉默不语。
夕颜忍不住深吸了口气,平复了自己的心绪,淡淡道:“你若是真的不喜欢,那便放手,有什么大不了的?这样折磨一个弱女子,是大丈夫所为吗?”
“我不在乎。”他终于开了口,声音却寡淡之极,“我不会放手,就算死我也要拉着她一起。”
夕颜被他冷漠的话语激得心头一冷,顿了顿,方才道:“你心头分明仍旧有她的,何苦要这样狠绝?”
他俊朗的面容上,倏尔染上一抹悲戚,许久之后,极其缓慢的绽开一抹笑意:“七嫂,我没有放弃过她,从来没有,即便是当初她利用我挟持你,我也放不开她。是她放弃我,让我置身于地狱,我活得这样艰难,如今,不过是还给她罢了。”
囤八年前,他初初遇上她时,也不过是一个顽劣王爷。上头的哥哥们在他这个年纪,早已理智成熟,能够独当一面,也许是他被保护得太好,因此他仍旧是孩子天性,成日里跟在十一身后转悠,十一不理他的时候,他便和京华等人混在一处。
后来,遇上她。并不是国色天香的绝美女子,然而眉目间时而冷矜,时而婉约,举手投足间别有风/流气度,更不为他的身份而柔顺半点,他几乎是一头栽进去,不可自拔。她说家道中落,来京城寻亲,他信;她说亲戚搬离了原址,她找不到他们,他也信,甚至为了将她留在京城,愣是派出手下的所有人去帮她打听。
亲戚没有找到,七哥却告诉他,她的真实身份是大楚的公主。
七哥并没有明说,然而他如何不知那话中隐藏的意思?她接近他,不过是别有用心。
他几乎都忘记了自己是怎样去找她求证的,唯一记得的是她平静疏淡的眉眼,和自始至终的沉默。
那次过后,他没有再见她,可是心头的挂牵,却根本压不下丝毫。她虽是大楚公主,也毕竟是一个弱女子,独自一人在这京城之中,若是遇到什么歹人或者意外,该如何是好?
亨皇甫清宇带宫中嫔妃前往祭天的那日,他在围观的人群之中看见了她,顷刻间便忘了自己要保护夕颜和不离的任务,眼见着她转身离去,竟也不顾一切的追随而去。后来方才知道,因为他的疏忽,竟差点让刺客伤了夕颜。
然而心头毕竟还是欢喜,说不清谁对谁错,他与她终究还是和好如初。虽然他算不上是阅人无数,然而也并非未经人事,却因为她默许的一个亲吻而手足无措。她向来清淡的眉目之间,柔柔的绽开一抹笑意,眸子如星月弯弯,煞是好看。
却终究还是不能长久。
在七哥决定攻打大楚之后,她一声不响的从他身边消失了。也许这便是命运的捉弄,他与她的身份互不相容,他几乎可以猜得到她心头的怨责与委屈,可是他又能做什么?他的七哥,他的君主,他的朝廷要灭她的国,而他,还将是统领之一。
直至花都山庄的那次相见,他满心欢喜以为得到了她的谅解,却原来,一切都是自己的妄想。她的所作所为,如同一盆凉水兜头淋下,他失望他灰心他难过他痛苦,却仍旧放不开她。
他永远记得那个秋雨淅沥的清晨,她挣开他的手绝然而去的背影。他已经放弃了所有,她所做的一切他都不在乎,只想她留在自己身边,可是她,却残忍得再一次将他的心意践踏。
他只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于是,几乎难以克制的放任自己,永堕黑暗。
如今,她竟然再一次回来了,那些曾经的欺骗,残忍,决绝和羞辱,他要还给她,他要通通都还给她!这五年来,仿若置身炼狱的苦痛日子,他要她也尝受!
“你以为你是在折磨她吗?”夕颜心中虽疼,却仍旧止不住的想要打醒他,“你问问自己的内心,你这样做,快活吗?”
“我不快活,我这辈子都不会快活了,所以,两个人一起痛苦,也好。”他抿了薄唇,淡淡道。
夕颜摇了摇头,缓缓道:“你知不知道,我曾经做过和你一样的事?在先帝驾崩之初,你七哥将我一个人置于旧府之中,整整半年没有在我面前出现过。我心里明知他可能是为我好,可是我还是怨他,恨他,将所有的事都藏在心底,从不肯对我明说一丝一毫,所以,我也折磨他……可到头来,不过是苦了两个人而已,你怎么会不明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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