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之后,她正想着三天后如何开口才能顺利吊住他的胃口,手机铃声却传来了地狱镇魂曲——夏承司的专用短信铃声。她不可置信地掏出手机,再三确认屏幕上显示了他的名字,才按下接听键:“……喂?”
“到家了?”真的是夏承司的声音……这是怎么回事?啊,她想起来了,肯定是为了工作的事。
“到了。”
“明天晚上有空么。”
哦,应该是为了工作的事。裴诗松了一口气:“有的。”
“行,那我带你去吃饭。六点过来接你。”
“等等,为什么……”话还没说完,电话已经挂断。裴诗傻眼了。
下一次的对话就直接跳转到了第二天下午。夏承司竟然真的亲自开车来接她了。在她印象中,他似乎永远都是坐在商务车后排的右侧,这回坐在司机的位置上就像看见幻觉一样。她在副座上坐下,系上安全带,看着他左手撑在窗台上,右手扶着方向盘,平稳而快速地把车开了出去。他依旧看着前方,说道:“想吃点什么?”
“有选择吗?”
“有三个:意大利菜,粤菜,阿拉伯菜。”
她知道不用预订就为他腾出VIP桌位的餐厅绝对不止这几个,但他习惯性给出三个选择。这样给人感觉他准备充分,而且大局在握。她点点头,想了想:“那我要吃日本料理。”
“……”他脖子也没动一下,只是眼睛自上而下斜睨着她。
“要坐在传送带旁随时可以取下碟子的那种。我想坐在传送带旁边。”
“那甚至都不需要预订。”
“是不用预订,我们直接去就好了。”她听上去十分轻松。
其实,选择日本料理的主要原因,是源自于与森川光一次在日本的经历。当时他需要与几个黑道组的大佬谈一笔交易,地点是在银座的酒吧中。森川光并不喜欢去那些声色犬马的地方,所以让裕太安排人替他去谈话。裴诗一听说银座酒吧立刻来了兴致,与他的对话也从“里面是不是和电视剧里演的一样”发展到了“组长,我真的好想去看一看”。森川光不放心,只好跟她一起去。
事实是,他们去的银座酒吧比她想的还要高端,陪酒小姐们个个淡妆华服,优雅得像是长颈鹿一样在店里徘徊、为客人倒酒。森川光因为地位尊崇,鲜少开口说话,也不愿意喝陪酒小姐倒的酒,倒是裴诗给他什么他就吃什么喝什么。裴诗的日语有限,很快也对那些人的谈话失去了兴趣,转而把重点放在了那些陪酒小姐身上。她洞察力一向不差,很快发现了陪酒小姐服务客人与在餐厅的男女约会大有不同:前者总是围成一个小桌子靠坐在一起,后者通常是面对面地坐在餐桌两端。在她看来,明显前者的坐法更亲昵,这又是为什么呢?她百思不得其解,然后问了森川光。
“你没有发现,这些陪酒小姐总是会在聊得最畅快时突然离开,换成下一波人么?”森川光目无焦点地“看”着前方,嘴角却有一抹微笑,“保持客人对她们的新鲜感,可是她们的工作。”
“那这和这样围着小圆桌的坐法又有什么关系呢?”
“因为在远古时代,男人和女人的劳动是有明确分工的。男人的工作是狩猎,女人的工作是持家抚育后代。男人在野外总是追捕前方的猎物,对于前方数米的目标总是能保持精力的高度集中,却无法顾及周边的事物。女人习惯了一边带孩子一边照顾周边的事物,即便有干扰也可以同时进行多件事,但对于前方目标的集中力,却不如男人。从以前开始,餐厅就是男性追求女性、男性与男性谈判的场所,所以桌椅是以用餐对象面对面的摆放方式,这样方便男人把精力集中在前方的猎物,也就是试图说服或攻陷的用餐对象身上。但是银座酒吧不一样,这是一个女性取悦男客人的地方,所以桌椅的摆放会换成对女性有优势的方式。当女人坐在男人的身边,男人的注意力就会很不集中,很容易被逮住弱点。这时候陪酒小姐只要话题切入得好,客人也就会在心理上对她们产生依赖感。”
“原来如此……大长见识。”裴诗醍醐灌顶,歪着脑袋看向他,“虽然组长看不到,但能听见我的声音从旁边传过来吧?那你现在有觉得想要依赖我吗?”
森川光苦笑了一下:“小诗,你还真是会现学现用。”
“好啦,我跟你开玩笑。谢谢组长倾囊相授博学见识,以后如果我有想攻陷的对象,一定会一直坐在他旁边的。”听见森川光用日语嘀咕了一句话,裴诗笑了,“那个男人才不幸运呢,他会被我虐待得很惨的。”
森川光愣了一下,双颊有些泛红:“现在你的日语真是好厉害。”
“在想什么,一直走神。”夏承司的声音把她从记忆中拽了回来。
裴诗一本正经地说:“我只是在惊讶,你居然会开车……”而且不管是操纵方向盘还是换挡,都只用单手开,这是在耍帅么——虽然这么想,却觉得这样的夏承司确实有几分帅气。想到这里,她赶紧摇摇头,像是要把自己对他产生的好感从脑袋里甩出去。
夏承司哼了一声,嘴角露出了一抹挖苦人似的傲慢微笑。然后他踩下油门,把车当飞机一样“嗖”地开了出去。裴诗吓得抽了一口气,却让他开得更快了。
等他们在日料店坐下后,裴诗意识到森川光说的话确实没错。和自己并肩坐在一起的夏承司比平时的杀伤力小了很多。她不再感到害怕了,但是坐在离他这么近的位置,心跳却莫名其妙变得有些快。果然,哪怕是驯服的老虎,也依然会让人本能上感到担心吧……但是,更让她感到泄气的是,从坐下来以后,他就一直在忙着放纸巾、掰筷子、拿传送带上的食物,并没有转过头来看她。如此一来,她怎么才能知道他在想什么呢?其实他的表现频频超出她所预期,令她已经开始有些担心,现在好像更加……
“你喜欢吃明太子么?”他终于开口说道。
“有点重口,不过还不错。”
他端了一盘明太子寿司,放在她面前。她撑着下颚,用筷子夹起一颗亮晶晶的红色鱼子,丢到嘴里咬破,喃喃说道:“其实我一直很好奇,这鱼的名字是怎么来的?”
夏承司俨然说道:“那是因为日本江户时代有一个太子就叫明太子,传说他跳到了河里,就变成了现在这种鱼。”
“啊,真的吗?”她惊讶地看着他,“这个明太子为什么要跳到河里?他是自杀的吗?”
夏承司想了想,摇摇头:“不,他是被人陷害的。”
“为什么?”
他总算回头看向她。见她睁大漆黑明亮的双眼,一脸好奇地看着自己,他勾起了嘴角,继续回头吃碗里的生鱼片。等了半晌没得到他的回答,她靠近了一些:“明太子为什么会被人陷害呢?”
这时,在传送带后方忙碌的厨师大叔总算忍不住了,大笑起来:“哪有明太子这个太子,明太子的意思是‘明太鱼的子’。小姑娘居然还一直问这么认真,你被你男朋友骗了啊。”
“没,他不是我……”裴诗呆住了,“你骗我?”
夏承司眼里的笑意更深了,却只是用筷子指了指她的盘子:“味道还不错,吃吧。”
裴诗看见了他眼中的喜悦,忍不住也笑出来了,伸手推了推他的胳膊:“你好二,编的什么故事,我还信了。”
厨师大叔笑着摇摇头:“呵呵,小俩口感情真好。”
他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揉了揉她头顶的发。
裴诗大脑短路了有几秒钟,然后垂下头用门牙干巴巴地咬破了好几粒明太子,怎么也抬不起头来,耳根却越来越热了。花了很长时间,她都没能从这个奇怪的状态里抽出身来。真是很奇怪,明明她已经坐在了有利于自己的位置上,怎么还是没法集中精力呢……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乐章II
过了一段时间,迷糊的状态逐渐变得明朗起来,转化成了一种难以掩饰的快乐。似乎和夏承司的每一次对话,每一次眼神的交流,都令她觉得充满了期盼。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一顿饭即将结束,她的手机忽然响起。
铃声来得又快又急,虽然不大声,却让裴诗的心跳骤然停止了一拍。她看了看上面的名字,神志立刻恢复道最清醒的状态。这一刻,她的脑中迅速闪过了一个画面:夏季的夜晚燥热黑暗,就像炼狱的双手紧紧勒住了大地。年幼的她,抱着更小的小曲,如同这炼狱中两座下了禁咒的雕像一样,在没有开灯的卧室中一动不动。
她接通了电话,笑得一脸灿烂:“もしもし!嗯?没有呢,我在外面吃饭。是日本料理。是跟……跟……”她转过头偷偷看了一眼夏承司,脸上的笑容褪去了一些,“是跟同事一起。”
听见同事那两个字,夏承司的眉微微皱了一下。裴诗垂下头,把声音压低了:“嗯,我马上吃完,然后就回家……好啊,那一会儿见……”她挂掉了电话,对夏承司充满歉意地说:“不好意思,我今天要提前回家,我再坐几分钟就得走了。今天真是对不住了……”
“好。”夏承司抬手看了看表,对服务员做了个买单的手势。
之后她又和他解释了一下今天时间的紧迫性,并表示深深的歉意。她注意到了,她的态度越是愧疚,夏承司的反应就越冷淡。不管她说什么,他都只是沉默寡言地点头,最多回答一个“好”“我理解”,就像平时在办公室处理公务一样,不带任何私人感情。
他买单和她一起离开料理店,顺着门前破碎石块铺陈的小路走向停车场。之前下的一场小雨潮湿了复古日式庭院的篱笆,两旁的红梅花在夜间像是血一样诱人。这令她想起了多年前从高楼窗户往下望,地面的一团鲜血。前方的街道宽敞通明,他们就像是从一个漆黑的隧道走向了喧闹的尘世。但好像不论过多久,都无法从这片压抑中逃脱。她好想摸一下小提琴。哪怕只是拨一拨弦也好,起码让她觉得自己是活着的。
她半眯着深黑的眼睛,听见自己的呼吸深沉而缓慢。刚才使用过的手机屏幕亮着,上面是她和小曲的微信对话:
——“姐,你在电话里都在说什么呀?你是不是产生幻觉了,打电话的人是我啊。”
——“回去再跟你解释。”
周遭空旷无人,只有水滴从植物上滑落拍打在石头上的声音。就在她觉得自己即将窒息的时刻,走在身边的男人忽然加快脚步,挡住了她的去路:“是要去找森川光么。”
“这个与你没有关系。”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冷硬起来。
“为什么突然不高兴了?”夏承司觉得有些莫名。但等了很久都没得到她的回答,他又不确定地继续说道:“你和他之间有问题,对不对?”
“我都说了,和你没有关系。”
“裴诗,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的自尊心强过头了?”
裴诗提起一口气,皮笑肉不笑:“我想,我该说的都已经跟你说过了。现在如果可以,麻烦你让一下路,我要回家。”
夏承司没有让开,也没有回答,只是静静与她对峙着。她等了一会儿,直接绕过他想走开。他却再度拦住她,拉住她的手:“我也是一个很传统的男人。”
“什么?”裴诗蹙眉看着他。
“我在公司定了很多对女性非常苛刻的规定。但在私人感情上,我也是很传统的。我认为男人就是应该照顾女人,让女人觉得有安全感,成为女人的依靠。”
“……所以?”
像是积累百年的冰山终于瓦解了,他努力搜寻一些恰当的语言,缓缓说道:“那天你在你家说的话我有仔细想过,如果你需要,不管是感情上,还是经济上,还是在事业上,我都可以成为你的依靠。”
裴诗眼也不眨地盯着他,不再神秘,不再掩饰,眼中只有满满的迷惑:“……为什么?”
他陷入了沉默。街道上的车从他背后照过来,却令她更看不清他的双眼。她眯起眼睛,等那辆无礼的车开过去,然后继续冷静地说道:“你想要什么?”
他凝视着她,像是要望入她的内心伸出:“你。”
“我?”
“对。”
裴诗笑了一下:“你把我当成什么了?商品?消费品?”她绕过他,大步走向街道。
“等等,阿诗,你曲解我的……”
他跟了过去,她却忽然转过头来,用十分防备的眼神看着他,指着他说:“不要跟过来!否则我不会再和你说一句话!”
他终于中止了脚步,停留在了大簇红梅的中央,任她瘦削的背影消失在车来车往的路口。
这已是12月21日晚上,还剩下不到十天的时间。
直至这一日,夏娜与韩悦悦巡演的海报贴满了公交车站、戏剧院前、音乐厅前、报纸杂志。她们二人接受了不少于五个电视台的采访。夏娜团队聘请的水军在网上没日没夜地炒作,她的微博转发里,总是可以看见“你比裴绍还厉害”这样的话。一夜之间,这两个美女小提琴家的热度就像太阳一样,照遍了每一个有话题的角落。
相比较夏娜,裴诗的专辑依然稳定地热卖着,但因为被媒体打压加上盗版的出现,已经在走明显的下坡路。连裴曲都替她开始担心,每天开电脑在各大网店查询《Nox》的销售状况。然而,事到如今,胜负几乎已成定局。这个晚上,裴诗回家以后一直埋头玩手机,裴曲关掉电脑,转身担心地看着她:“姐,你别难过,你作为一个新人,能有这样的成绩已经很不错了。这次就算失败也没关系,以后还会有机会……”
裴诗在手机上查看邮箱,不带感情地说道:“24日晚,柯氏音乐和其它几个集团会举办一场平安夜音乐晚宴,很多古典音乐界的重要人物都会参加,就在江边的盛夏大酒店里。我和夏娜都在表演嘉宾当中,到时候你去给我伴奏。表演好点,让别人看看我们的实力。”
“如果表演得很好,对你的销量影响会很大吗?”
“不会。”
“姐……”裴曲抱着椅背,突然觉得很心疼自己的姐姐,“姐真的太辛苦了。如果你跟森川少爷在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