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点左右的太阳,还是有些热辣刺眼。曲清然在果园里转悠了一圈,额头上就冒出一层细汗来,索性拉着唐玥一起,把刚摘下来的草莓和葡萄洗净,在一旁的藤椅上坐下来休息。
陶好静跟阿齐去了另一边的西瓜地,早就玩得不见了人影。路惜晨和骆邱刚刚还在这,这会儿也不知道跑哪去了。
“我看你这两天情绪不太对,有烦心事吗?”唐玥突然开口。
曲清然刚吃下一颗大大的草莓,又香又甜,心情顿时好了不少,笑道:“没有啊,怎么这么问?”
“没有就好,我还以为……算了,你没事就好。”
唐玥明显的欲言又止,令她不免有些疑惑:“怎么了?有什么事就说吧,你这样我反而会觉得不安。”
“路惜晨是不是跟别人有婚约了?你知不知道?”
提到这件事,她心里不免一沉,垂着眼看着手里的一小筐水果,说:“我知道,他父亲的确已经帮他物色好了结婚的对象。”
“那你呢?那你怎么办?”一向淡静的唐玥,此刻声音变得有些担忧而急切。
还能怎么办呢?她想,除了更加珍惜现在的每一天,难道还有其他的选择吗?上次在他家,林素云已经把话说得那么明显,尽管委婉,可意思只有一个:希望她主动放手,成全他的婚姻与将来。
这些日子以来,她一直没勇气跟他正面谈这个话题,他虽然嘴里说着只会娶她一个人,可听起来却总感觉有些开玩笑的成分,令她不敢正视。她猜不到他的想法,也没有精力去琢磨,脑子里乱成一团,只能当鸵鸟,逃避一天是一天。
曲清然没有说话,手指无意识地拨弄着小筐里的水果,一个不小心,几颗葡萄滚了出来,掉在地上。她弯下腰刚想去捡,身边的唐玥抢先一步,蹲在地上拾起,拿过她放在腿上的小筐,轻轻叹了口气,说:“我再去摘点来吧。”说完便往葡萄架走去。
她坐在藤椅上,双手撑在腿的两边,低头看着地上自己的影子,突然就觉得失了所有兴致。
“在想什么?”头顶传来声音,她抬起头来,不知道从哪窜出来的路惜晨正站在她面前,挡住了大片光线。
他逆着光站着,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却瞬间觉得眼前昏黑一片,缓了许久才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没想什么。你刚才去哪了?”
“跟骆邱去河边钓鱼了。”
“那鱼呢?”
“胡乱捕杀动物是不对的,所以我把钓上来的鱼都放生了。”
“你骗谁呢,”她忍不住笑,站起来在他身上嗅了嗅,“啧,抽烟了就直说,我又没说不准。”
“还是我的小然了解我啊。”他也笑了起来,拿出纸巾替她擦汗,像很多年前一样,动作轻柔而仔细。
她知道他的烟瘾一向不大,只有在心情烦闷的时候才会抽,又联系到今天早上他接了一个电话后明显沉郁许多的脸色,隐隐猜到了些什么,问他:“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
“没事,你喜欢的话就在这里多玩几天。”
“还是回去吧,你不是还得上班吗?”
他拉着她在藤椅上坐下,伸手环着她的肩膀,跟她脑袋靠着脑袋,“我倒真想跟你在这里住一辈子。”
她心里莫名一紧,觉得脸上的表情似乎僵硬了一下,赶紧开玩笑掩饰:“你想当农夫啊?堂堂一个大律师,怎么就这点出息?”
“我看挺好。我当农夫,你当农妇,我们再生几个胖娃娃,过着简单的小日子,多令人羡慕。”
她不禁扑哧一笑,抡起拳头朝他胸口轻轻锤了一下,“谁说要给你生胖娃娃啊?自作多情呢你!”
他却没有答话,只是紧了紧环着她肩膀的手。过了好一会儿,她转头看他,发现他闭着双眼,像是睡着了。
她看着阳光下他的侧脸,柔和安静得像个无忧无虑的婴孩,唇角还带着一丝笑,令她心里一暖。她伸出手想摸摸他的脸,即将碰到的时候又缩了回来,只是默默看着他,近乎贪婪。
玩了三天后,几人回到了市里。
曲清然照旧每天往返于家里和艺术中心之间,路惜晨最近变得很忙碌,一星期都难得陪她吃一顿饭,只是每天都会发短信提醒她记得好好吃饭、乖乖吃药。她不想打扰他工作,所以也没有主动找他,而且她陆续多带了好几个学生,课比之前排得多了很多,不再那么清闲。
两人各忙各的,日子过去了大半个月。
这天下午,曲清然领了工资,也没事先通知路惜晨,兴高采烈地去他工作的事务所找他,打算请他吃饭。
到了事务所以后,前台没有人,格子间的座位也都是空的。她是第一次来这里,不知道他的办公室是哪一间,只好沿着左边的一排房间边走边看。走到拐角处的时候,刚刚转过去,就隔着玻璃窗看见了正坐在黑色皮椅上的路惜晨,他对面还坐着一个女人,身影很熟悉,连微卷的栗色长发都是那样似曾相识。
她站在门外,刚打算走,路惜晨却仿佛感应到了似的抬起眼来,瞬间就朝她望了过来,没等她犹豫就起身走过来开了门,有些惊讶地问她:“你怎么来了?”
“哦,来找你吃饭啊。”她的眼睛不自觉地往办公室里瞟,想看清楚那个女人,而那人恰好转过头来,她看着那张精致得无可挑剔的脸,心里一沉,果然是凌傲珊。
凌傲珊看见她倒是丝毫没有惊讶,微微笑着,那笑容看起来却古怪得很:“又见面了。”
“嗯。”她朝凌傲珊扯出一丝笑容,又看了看路惜晨,“你们在谈事情吗?”
“已经谈完了。”凌傲珊拿起自己的包,朝他们一步一步走过来,走到面前时顿住了脚步,看着路惜晨,“资料都写在文件上了,你慢慢看,有问题随时找我。不打扰你们,我先走了。”
路惜晨拉着她走进办公室,随手关了门,倒了杯水给她,没等她问就主动解释:“我最近在忙一个大案子,她是当事人的属下,今天过来只是工作上的事情。”
“我又没说什么,你也把我想得太小气了吧。”她把水杯放在桌上,挽着他的手臂往外走,笑意盈盈,“走吧路大律师,我今天拿了工资,请你吃大餐。”
吃过晚餐后,他们回到住所,路惜晨不由分说地把她抱到他家,她拼命反抗,他却振振有词:“我给你钥匙你不用,那我只好把你扛回家了。”
她原本就憋着一口气,听了这话没来由的觉得更加不痛快,对他又是掐又是揪,手下一点没留情,惹得他“哎哟哎哟”地叫。两人打打闹闹了好一阵子才在沙发上安安分分地坐好,他把衬衣袖子往上捋,伸着手臂抱怨:“哎,我说你去国外四年就学会这招了是吧?下手可真够狠的,你谋杀亲夫呢!”
“我让你乱讲!”她在那块有些淤青的地方拍了一下,趾高气扬地说,“谁叫你这么霸道地把我带到你这来,你活该受惩罚!”
“在哪儿睡不都一样啊,反正都是睡觉。”他笑了起来,凑近她,“再说了,我不抱着你睡觉,会失眠的。”
她气他油腔滑调没个正形,起身想走,却冷不防被他猛地压倒在沙发上,急忙去推他:“你干嘛?快起来,重死了。”
他笑得不怀好意,一手扣住她反抗的双手,另一手开始在她身上邪恶地逡巡,“你刚才掐得我痛死了,要怎么补偿?”
没等她回答,他就凑上来吻住她,她挣扎反抗,却被他牢牢掌控住。他一向有办法对付她,又太熟悉她的身体,她敌不过他的力量,很快败下阵来,又不甘心被他这般摆布,微微喘着气紧紧地握了握拳,别过脸去不看他,低低咒骂:“大色狼!”
他在她耳边轻笑,呼出的气息喷在她耳边,温热的唇流连在她的脖颈间,轻吻摩挲。他开始解她衣服上的扣子,她已经打算投降了,却听到一阵突兀的电话铃声,连续不断地响,异常刺耳。
他很明显不打算理会,可是她却被这突如其来的打扰拉回了理智,原本强压下去的思绪又再度浮了上来,她按住他的手,直直看着他:“你一直没告诉我,要跟你结婚的女人,究竟是谁?”
这个问题,她默默流着泪问过他,发着脾气问过他,认真严肃地问过他,可是他却自始至终都没有给她答案,或者半开玩笑地说她的名字,令她哭笑不得。
路惜晨僵了一下,然后继续不依不饶,眼里分明是促狭的笑意:“亲爱的,现在似乎不适合讨论这个问题。”
她也不妥协,固执地盯着他漆黑如墨的双眼,顿了顿,说:“你不告诉我,是不是因为那个人我也认识?是……凌傲珊,对吗?你早就知道……是不是?”
其实她早该猜到了,以他们家和凌家的交情,以凌家的背景,凌傲珊根本就是最佳人选。更何况之前林素云也曾有意无意地说过,即将结为亲家的两家人关系匪浅,这门婚事也是大人们一早就有意定下的。如果不是下午在他办公室里见到凌傲珊,如果不是她那样奇怪的眼神,也许她到现在都还没有醒悟过来。
她觉得可笑,也无助得很,难道凌傲珊真的是她命中注定的克星吗?难道他们三个人的命运,这辈子都要牵扯在一起,纠缠不清?每当她以为已经结束的时候,就总会用另外一种方式继续关联,四年前是这样,四年后还是这样。可是,她还有多少个四年能在这段错综复杂的缘分上兜兜转转呢?
她早已精疲力竭,真的不确定自己是否还有精力等到下一个结束。
路惜晨这才停了动作,坐起身来,将她也从沙发上拉起来,替她扣好衣扣,望着她的眼睛里没了促狭,满是坚定与真挚,在灯下似乎闪着越来越强烈的光芒:“我绝不会娶她。”
第四十八章
思来想去了很久,曲清然觉得自己应该跟路惜晨开诚布公地谈一次,因为她发现他们之间的关系好像进入了一个怪圈里,对于他的婚约、两人的将来,她欲言又止,他绝口不提。这并不是什么好现象,她知道。
可路惜晨最近实在太忙,每晚都超过十二点才回家,也许是工作太繁重,看起来心情也不太好。
没过多久,还没等她找到机会开口,就突然得知他父亲心脏病发进了医院的消息。
星期五下午开完会早早下了班,曲清然提了水果和营养品去医院看路景鸿,她去的时候路景鸿在睡觉,一贯精明干练的脸上透着虚弱和疲惫,眉头轻轻皱着。
她把带来的东西放在茶几上,林素云正好推门进来,神情很憔悴,眼睛红红肿肿的。她没来由的心生愧疚,有些怯弱地跟林素云打招呼:“云姨。”
“怎么没事先说一声就过来了?这地方远,路上花了不少时间吧。”林素云依旧和蔼,朝她微笑,却掩饰不住满脸的倦态。
“还好。”她看了一眼病床上的路景鸿,低声问,“伯父怎么样?医生怎么说?”
“没什么大碍,就是操劳过度,又容易动怒,怎么可能不犯病。”
她想起前两天路惜晨回家时一脸铁青,猜到了七八分,正想着要说些什么比较好,一声咳嗽传来,病床上的路景鸿醒了。见他想要从床上坐起来,林素云赶紧过去扶他,拿枕头垫在背后,又把被子往上拉了拉。
曲清然莫名觉得很紧张,喊了一声“伯父”,觉得自己好像连声音都在轻轻颤抖。
路景鸿依旧是那副看着很客气却感觉很疏离的样子,招呼她坐下,还问她要不要吃水果。恰好医生进来检查,量了血压询问了一番后说状况良好,再观察几天就能出院。医生离开病房后,林素云说要详细问问出院后的事情,也跟着医生出了门,偌大的病房里,就只剩下曲清然跟路景鸿两个人。
面对这样一位威严的长辈,曲清然不免心生畏惧,极力克制着没表现出来,面带微笑地说:“伯父,您出院后要多注意休息,别太操劳了,身体要紧。”
“人老了,身体总会有点毛病,不认输都不行。”路景鸿叹了口气,说道,“其实我们两家人也算得上亲戚,可惜走动太少,这么多年我也就只见过你两三次而已。听你姐姐说,你去了维也纳留学,最近才回来?”
“嗯,回来快三个月了,一直没去看您,真是不好意思。”
“没关系,你们年轻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我能理解。”路景鸿顿了顿,不紧不慢地开了口,声音不大却明显透着不容拒绝的威严,“你跟我儿子的事情,我也知道一点,按理说我们两家人这么有缘分,能结成一家当然好,可是跟凌家的婚事是早就定下了的,我们做生意的人,讲究一个诚信,答应了的事情就绝不能反悔。”
该来的总会来,曲清然想,也许今天把话说开了也好,至少她不必再纠结,路惜晨也不必再这么累这么为难。
她坐在床边,垂着眼没有说话,又听到路景鸿说:“前两天那孩子回家来,跟我说他要跟你结婚,不管我怎么阻挠他都不会改变决心,甚至说要离开这个家。我当时气得给了他一个巴掌,我把他养到二十六岁,到头来却只换得他一句这样绝情的话,你能了解我当时的心情吗?他从小就跟我不亲,一次又一次违背我的意思,放着自家那么大的企业不管偏要去当个小律师,怎么都不肯回来帮我的忙。可是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手建立起来的企业就这么倒闭,哪怕有一线希望我都不能放弃。而且更重要的是,我要把它完好地传到我的下一代手里,保证他们将来衣食无忧。”
曲清然听明白了,路景鸿的这番话是在告诉她,路惜晨跟凌傲珊的结合,不仅是“门当户对”,更重要的是“商界联姻”。凌傲珊的母亲是政府高官,父亲也是做房地产生意的,这样的家庭背景,是她曲清然没法企及的,换句话说,在路景鸿的眼里,她不符合进路家家门的条件。
她觉得很累,她不过是爱一个人,谈一场恋爱而已,为什么会弄得自己这么累?她从没觉得爱情应该这么复杂,明明是简单的相爱,却为什么会变成利益和金钱的牵绊?如果是这样,她宁可不要爱情,清心寡欲地过活。
“伯父,我明白您的意思。”她抬起眼来,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