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嘉的手在木质的书桌边划动,“我没有告诉过其他人。我知道很多人都很好奇,但是我从来没有说过。因为这是一个秘密,或者说,不止一个秘密。”
“那你还是不要说。”纪璐忽然切断了杜嘉的话。
“为什么?你是大嘴巴么?怕自己把秘密泄漏出去?”
“不是啦。”纪璐装作有些不满,“怎么这样想我。”
“哈哈,逗你的。”杜嘉马上开怀大笑。“没关系,我相信你不会说出去。”
——又要用秘密交换秘密了?可是我没有什么秘密想拿出来分享。
“其实我自己那个也不算秘密。”杜嘉把房门轻轻关起来,背靠着门,“我和她以前是同桌。关系还不错吧。初二上学期,我收到一封情书,署名是当时初三年级的学长。我就拉着她陪我去看看那个学长长什么样子,看完回来觉得学长好帅,于是我决定给学长回信,表明对他有兴趣。可是很不巧,在楼梯口讲悄悄话的时候,被那个学长的女朋友的朋友听到了,于是我和她就被那群学姐像小猫一样拎到了实验楼的女厕所。”
杜嘉好像说到什么了不得的地方,坐到纪璐旁边,把空调温度调高一点之后,又一屁股坐到床上,拿被子盖住膝盖。
“可是,你知道吗,那个学长根本就没有给我写过什么情书啊,是付美珊自己暗恋那个学长,所以冒充他来给我写情书,而我又傻逼逼地相信了她!学姐们一点也不客气,一人一巴掌。虽然我之后让我爸爸把那个为首的开除了,其他的留校和记过,但是在我心里,我一直都把这笔账记在付美珊头上!是她自己不要脸,还拉着我一起买单!”
——原来是这样啊?美珊可一点都没提。
纪璐的心里一紧,被这一段鲜为人知的过往震了一惊。
“我后来求爸爸帮我把她调开,可是学校那段时间人事关系特别紧张,于是我就勉为其难地和她又做了一年同学。可是我真是没算到她居然能在今年跟我分到一个宿舍耶!”杜嘉的声音都快把天花板炸开了。
隔不久,杜嘉房间的电话就响起来。
“嘉嘉?你们在楼上吵架吗?”
“没有啦。我们排话剧。我那个角色比较激动。”
刚才纪璐还未自己的撒谎能力羞愧,现在看到杜嘉更胜一筹的“谎技”,心里的冰雪瞬间消融。
“等爸爸这段时间的工作搞定之后,我就要把她从我们宿舍扔出去!”
“其实,你别理她就好啦。”纪璐看着因为愤怒而涨红了脸的杜嘉,口不择言地安慰着。
——我跟美珊不也是朋友吗。虽然好像只是平淡的生活伙伴,可是也不至于这么做吧。
纪璐有时候总会被自己不受控制的行为吓到。
“除了这件事之外,还有一个。”杜嘉冷静了点,然后继续说,“她是个手脚不干净的人。”
“什么意思?”纪璐的好奇心瞬间被勾起。
“偷东西呗。她偷过我们班另外两个女生的钱。我亲眼看见的,撒谎的人会得癌症。”
“啊喂喂喂!乱下什么誓啊……”纪璐被杜嘉的冲动举止弄得头晕转向。
“她家境不好你知道么?”
“我知道一点……”
“她很需要钱。她都没有钱还学费。还是我干妈帮她交的。”
“你干妈是班主任?”
“你知道这件事啊?”杜嘉偏着头,“看来付美珊还挺信任你的。”
不知道为什么,纪璐忽然感觉自己被杜嘉这句话扇了一巴掌似的。
杜嘉本人却浑然不知,“要不是我干妈,她还能留在天歌吗。又不是你们重点班,我们的学费是你们的乘以三啊,吓死人了。”杜嘉说完还附上一个极丑的鬼脸。
纪璐忍俊不禁的笑声让杜嘉也笑得很是欢乐。
电话又响起。
“妈妈叫我们吃饭咯。”
“嗯。”
纪璐紧跟杜嘉的脚步,朝楼下走去。半路却又再次恍惚:谁在说谎呢。也许都没有。也许都有一部分。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
——边走边看吧。静观其变。反正,我是局外人。
☆、第十二章 闷热的夏日夜晚(上)
“来,我送你回去。”
“我自己走就可以啦,不用你送的。”杜嘉执意要送,纪璐却更加固执地拒绝她的好意。
“我不是真的要送你啦!我是想顺便去你家看看啊,下次就可以直接去你家找你玩了。”
“你送我回去,我一会儿难道能看着你一个人回来吗?送来送去不就回到原点了吗?我家住第二期7栋12C。你下次要找我,提前给我打个电话就好了。”
感觉纪璐的话也有道理,于是杜嘉就在电梯口挥别了新朋友。
夜幕下的香荔园灯火通明,纪璐看看时间,七点半左右,天刚刚黑,只是一离开杜嘉家里,她就感觉到灼灼逼人的闷热气息。没有一丝风,湿热的空气里偶尔扬起说不出名字的花香,还有时不时就想把吸血针扎进人皮肤里的小蚊子。
纪璐想把双肩包从背上换到手上拎着,因为背上已经差不多被汗浸湿透了。然而双肩包的一条包带不知怎么的从后面勾住校服衬衫,纪璐只好先把行李袋放在地上,再猛地一扯,这才终于将衬衫和包分离。
——天气真热。
纪璐用手扇着风,可是越动就越热,纪璐只好又放下手,加快步伐朝自己所住的那栋建筑走去。
在香荔园第二期和第三期住宅之间,有一片极其充足的活动区域,其中就有一个偌大的游泳池。游泳池方向远远地传来欢笑声和嬉闹声。纪璐只到这个游泳池玩儿过一次,还是硬拉着王缇一起来的。闷热的夏天,泡在清凉的池水里,享受水底下的宁静世界,活动全身的每一个细胞,舒展每一个毛孔,将压力释放,变成一个个咕噜咕噜响的水泡……
纪璐回忆着泳池给自己带来的欢乐感受,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附近。脚步停在泳池外围的花坛边,纪璐的额头冒出了汗珠。用汗淋淋的手背擦了擦,余光看见一旁有两个披着浴巾的人正从泳池门口走出来。
纪璐扭过头去扫了一眼,发现其中正好有王喆玥男朋友。上次草草打量了一下对方,名字已经记不清楚了,却很熟悉那张黝黑的脸。对方也好像一下认出了自己。
“嗨,还记得我吗?”
“欸,这不是一班的新生吗?”纪璐还没来得及回答汪钧的问题,与其同行的人中先有人认出了纪璐。
“嗯。”纪璐朝男生们点点头。
“你要去游泳吗?”
“你傻啊。”汪钧打了一下同伴的屁股,“人家穿着校服看不到吗。”然后看向纪璐,“你还没回家吗?”
“这就要回家了。刚从一个朋友家过来。”从自己口里这么自然顺口地说出“朋友”这个定位,纪璐也感到小意外。
“我今天刚听喆玥说你也是住这里的,这么巧就遇上了。”
“嗯,我也是今天中午才知道的。”
“你家住哪边?”香荔园正在建第四期工程了,无论哪一期都像一个独立的小城,不完全相同,却又保持着同一个调调。
“二期7栋12C。”
“跟你挨得很近啊,汪钧。欸,那一起走吧,反正都是一个方向的。站在这聊天有点儿凉快。”多亏汪钧同伴的提醒,不然纪璐估计一晚都想不起汪钧的名字。
“你小子刚还逞英雄说不冷呢。”汪钧和同伴开着玩笑,然后等纪璐点头之后,就一起往家的方向走。
“以前好像没见过你?”汪钧用浴巾擦着自己湿漉漉的头发,纪璐在明晃晃的灯光下看到男生裸露的一部分身材。虽然他比林振棠矮半个头的样子,整个人看起来却比林振棠要健硕壮实些。
“是么?我也没见过你。”纪璐在对方发现之前就撤回了自己胡乱张望的目光。
“拜拜。”汪钧的同伴先到家,朝两人挥挥手就走进了其中一栋大楼。
隐约感觉到书包里手机震动,纪璐赶紧翻找起来。看到林振棠的名字出现在屏幕上,纪璐向前多走了几步。
“璐璐,还没到家吗?”
“我到了呢,正在楼下走着。”
“想去哪吃饭?”
“啊……我刚在同学家里吃了。”
“这样啊。”林振棠有点儿失望,“可是我还没有吃呢。怎么办?”
“那我陪你。”
“你到你们花园南门等我好么?”
“为什么今天绕去南门?你不是不顺路么。”
“我正好在这附近,所以很快就到了。”
“好,那一会儿见。”
挂了电话,纪璐放慢脚步等汪钧。可是汪钧却四下看看,鬼鬼祟祟地靠近纪璐。
“唔……”纪璐傻傻地看着男生的脸在自己眼前越放越大。
——你要干嘛……
“你的校服裙后面翘起来了。”只是为了说这句悄悄话,为了提醒纪璐不要继续走光。可是纪璐的脸却烧得通红,额上的汗都多出了一层。慌慌张张拉扯好自己的裙子,回想一下只可能是自己刚才强行拉着包包的时候不小心弄折了一块。
该说谢谢还是该赶紧跑开呢。跑开显得太矫情,谢谢又说不出口,怎么能谢谢一个看到自己走光后的样子的人呢?
“我要出门陪我朋友吃晚饭了,你先回去吧。”
“这个点外面应该没有公车了。”香荔园这样高档的小区建得格外偏僻,附近仅有两个公车站,仅有一辆公车将这里设为终点站。
“你朋友来接你么?”出于不放心,于是汪钧又多问一句。
“嗯。”纪璐点点头,不想再和这个见证了自己尴尬瞬间的男生搭话,挥了挥手就算道别,然后小跑到了和林振棠约定好的南门。
林振棠靠在那辆熟悉的女士摩托车边,准备给纪璐的头盔他正拿在手上把玩。
“大棠!”纪璐一路小跳到林振棠的摩托车边。
“怎么还穿着校服?”林振棠上下扫视着纪璐的新校服,微微皱起了眉。
“没关系,我带了便装。”纪璐狡黠地晃了晃手里的行李袋。
“好。走吧,我要饿扁了。”
“嗯。”纪璐带上头盔,跨上摩托车,把香荔园远远地甩着背后。
改装过的摩托车突突突地响,红蓝交替的彩灯在车尾闪着。从东区郊区开往市区,要经过一段长长的绿化带。纪璐可以在这个时候肆无忌惮地抱住林振棠,感受他充满骨感的身材。
“一根排骨,两根排骨,三根排骨……大棠有好多排骨!”
林振棠没有说话,只是腾出一只手紧紧握着纪璐的手。
纪璐把头轻轻贴在林振棠的后背上,他被汗浸得有些润润软软的黑色T恤上尽是国产老牌香皂的味道。闭上眼睛,纪璐将自己被林振棠的左手覆盖的右手抽出来,再缠上他发烫的掌心和指间。是谁先发现十指紧扣充满浪漫味道的呢?好像每一个部分都与他交织在一起,紧紧拥抱,密切相连,怀着充满信任的爱意,还有深深的依赖和眷恋。纪璐的心里甜腻得像是刚吞下一颗拳头大的巧克力那样,嘴角像装着幸福的一弯横月,摇摇晃晃地,洒出说不尽的点点喜悦。
仿佛忘掉了全世界。忘了曾经经受过的害怕和恐慌,忘了曾经想逃却无助无望的心情,忘了被遗忘和冷落的伤心,忘了在困境中想看清远方却仍然大雾一片的焦虑。
“璐璐?”
“嗯?噢,到了啊。”沉浸在自己的微妙体会中,纪璐都不知道林振棠已经停车半分钟了。
“睡着了么?”
“没有啊。”纪璐整理了一下被风吹得乱乱的头发,“但也差不多。”
不是和梦境一样美妙么,无法言喻的幸福感受。
“还是吃炒面噢。”
纪璐定定神才发现林振棠载着她来到了南区的宵夜街。林振棠最爱这里一位外地师傅做的炒面,纪璐再清楚不过了。虽然发自内心地不想再踏进这里一步,但想着是跟难得一见的林振棠一起过来,也就不顾虑那么多了。
“真的不吃吗?”除了炒面之外,林振棠还点了一堆小吃,可是纪璐满口都是北极贝和三文鱼的鲜香味道,实在不愿意再塞一点油炸食物进去添乱。
“我看着你吃就好啦。”
“哼,早知道你不吃,我就不去接你了。”林振棠嘴里大口嚼着炒面,嘟嘟囔囔地敲纪璐的头。
“我怎么可以不来呢。我们现在是异地恋啊,如果我不看好你,哪天被别人抱回家就惨了。”
“那么不放心我?”听了纪璐这么说,林振棠坏坏一笑。
“当然啊。”纪璐将双手手肘都放上桌子,拖着自己的下巴,目不转睛地看着林振棠,“我要死死守着。”
“那我一会儿要去酒吧,你要跟我一起去吗?”
“去酒吧?”
虽然在纪璐念小学时,王缇长期混迹于酒吧,可是她从来没让纪璐去那地方找过她。酒吧这个词,纪璐说着听着都觉得熟悉,可是忽然让她去,她却显得有些畏缩。
“就知道你乖,不敢去。好啦,不让你去的,一会儿我送你回家。”林振棠知道纪璐没有涉足过酒吧,看着她有些为难的神色,连忙结束了自己的玩笑。
“我去换衣服。”
“嗯?”
“我跟你去看看。”
☆、第十三章 闷热的夏日夜晚(中)
既然做了决定,就要勇敢一次。纪璐拎起行李袋,走到大排档厨房边的厕所里换衣服。
犹豫再三,纪璐还是觉得穿裤子比较大方,于是换上了浅色的牛仔短裤,及黑色T恤。虽然只是衣服颜色和林振棠的相同,纪璐却还是忍不住小小得意。
——哈,和振棠穿情侣装啊。
“天歌的校服好难看。还是这样最好。”看到换好便装走出来的纪璐,林振棠的笑容里透出一丝宠溺。
“难看吗?我觉得天歌的校服很赞啊。”纪璐不太同意林振棠的说法,嘟囔着嘴争辩。
“走吧。”
“可是。”纪璐加快脚步,主动牵起林振棠的手,“我们是未成年人啊,进去不会……”
“跟着我就不怕。”林振棠转过身摸摸纪璐的刘海,“是去我哥哥工作的那间。”
“好。”
夜宵街永远都是那副样子。原本一条宽宽的街道,现在一侧全是密密麻麻的大排档,不说行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