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发呆耶!」我惊讶的问,「在想什麽?」
他回答:「……我在想,阿别问了个好问题。」
「哦?怎麽说?」
「回家再告诉你,妈在叫你了,先过去吧。」
用银壶裡倒出的圣水洗了手,又用念珠沾了些洒在头髮跟肩膀上,然后坐下来祈祷。
刘世美原本就有上教堂的习惯,但金仲和也煞有介事的跟著闭上眼睛唸唸有词是怎麽回事?我推推都敏俊,示意他看,他看见后也无语的抬眼望向天花板。
天花板上还有创世的壁画呢。说真的,记得上次他说过,这些在传说中举手就能毁灭一个城市或者翻江倒海的神,是他的祖先。如果神父知道这裡坐著个这样的人,应该会昏倒吧?
似乎有个词形容这种状况……叫做……什麽公什麽龙……
啊不想了。就算想出来又没人会给我加分。
祷告时间十分钟,宇别的小脑袋转到西,转到东,看上面,看地板……最后终于耷拉下眼角,一横心,打算伸腿往地上跳。
结果他爸眼光转过来看了看,虽然什麽也没说,表情也没什麽特别之处,他就很明显的犹豫了一下,把腿缩回去了,还可怜巴巴的抬眼望向我。看我没用啊!你外婆就坐在我旁边呢!于是我学著都敏俊的表情,微微眯起眼睛,充满正气的瞪了他一眼。
他瞬间迷惑了,小声叫:「妈妈……」
「怎样?」
「你藏在外婆家衣帽间的红酒真的不是我拿走的,是小舅舅。」
「……」
感受到孩子爸爸投射过来的质询视线,我慢慢转头,闭上眼,摆出祷告的姿势,假装什麽也没听见。
回到家以后,为了暂避风头,我溜到楼上,帮阿别把洗乾淨了的幼儿园制服整理好,挂进他的衣柜中。这是过两天开始上学要用的。
不知不觉,我的孩子居然要上学了耶。摸著他的深天蓝色小外套,我很没有现实感。想像宇别穿著学生制服胸口别著小小名牌的模样,不知会有多帅气可爱呢!
「啊,一定会得到太多女老师跟女同学的喜欢!真烦恼,应该问问他爸是怎麽让自己变得生人勿近的。」我自言自语的说著,「啊,也不可以的,人缘那麽不好怎麽办呢,出社会后会寸步难行的。」
「谁人缘不好,寸步难行了?」忽然有人问。
我抬起头,看见都敏俊双手抱在胸前,站在宇别的房门口。我吓了一跳:「哎,不是跟你说了,走路要有点脚步声,不然会吓到人的。我是在想阿别上学的事啦。」
他扫了眼满床的衣服,点头说:「看得出来。然后呢,上学怎麽了?」
「你想想看,」我解释,「继承了妈妈的魅力跟爸爸的帅气,出现在公众面前,一定会引起许多女同学的迷恋。到时候整天收巧克力、情书什麽的,万一把持不住,这麽早就交女朋友,不好吧。所以我想让你教教他怎麽拒绝别人。你拒绝别人可是超有一套的。但我又怕如果拒绝得太无情太冷淡,对方受不了,万一发生什麽事,要怎麽办……」
他不知什麽时候已经走到近前,近得让我足以感受到他微开的双唇间呼出的气息,好像无形的小扫帚柔和的扫过我的皮肤:「是吗?我拒绝把你的酒还回来,结果你还不是买了新的,放到爸妈家了?所以我的拒绝有用吗?」
「唉……」原来还是没忘记这件事呀?被他如深色琥珀般晶莹深邃的眼瞳紧盯著,我不禁结巴了,「我不是说这次,我是说以前……」
「以前?哪次?」
「就像你一开始拒绝帮我通融交报告……还有,不管我怎麽要你当经纪人你都拒绝……还有后来在冰湖上钓鱼你都不跟我玩……」
但,仔细想想,虽然报告最后零分,但他还是成了我的经纪人;后来也承认了其实在冰湖上的雪地裡就曾静止时间偷偷亲过我;现在不但留下来在一起,连孩子都这麽大了。
「……算了。」我意识到了一件事,那就是拒绝是不是有用,要看拒绝的对象是谁。而且他爸的技能确实也有待讨论。
儿子,你还是自求多福吧。叹息了声,我拿著衣服正想站起来,手臂却被不知何时已默默在我身边坐下的他拉住。
「颂伊,」他说,「等等再收吧,阿别今晚在外婆那边,我恰好也有正事要跟你说。」
我发觉他的脸色是我从未见过的严肃,不至于吧……
乖乖坐下,我解释:「我其实还没来得及喝呢,医生也说,少量的低度酒是没关系的。」
「不是这个。」他说,「不是红酒的事。」
他把手放在我肩侧,又说:「我要告诉你的,听起来可能会很可怕。只是你要仔细听,要记得,不管怎样,我都会在这裡,在你身边,我保证。」
「嗯,好。」就像上次说好的,不管有任何事情发生,我们一起面对。
「那时候,你从那边回来,告诉我的那些事,其实我一直都不相信。」他微吸了一口气,慢慢的说,「总觉得有哪裡弄错了,我不可能会那麽做。到目前为止,我的能力仅限于让自身穿越虫洞到别处去,除了靠近体表一定距离内的衣著,还无法做到带来或者带走任何东西。
但是,无法否认的是,能力会发展,以目前的趋势看,很可能有一天,真的可以引来别的天体。
到了那种程度,能够影响一颗行星的存亡,的确是惊人的潜力。再加上我在这裡的职责是观察员。你也知道,杀人者死,这是铁律,即使身为观察员也一样。但卡拉耶摩虽然杀了人,却上百年未受任何惩罚,这不合常理。我能想到的唯一解释是:他的能力超过了某个范畴,有办法避过监督者的监视。」
「但他最后还是受到惩罚了,」想到那景象,我不禁打了个冷颤,「很可怕,都敏俊,你千万不要像他那麽做,不管是为了什麽。」
他定定的看著我:「过去四百年我从未因私欲而伤害人类。但今天阿别在教堂裡面提的问题让我想到了,只有一种状况例外,那就是如果有人伤害你,我无法原谅,我做不到。
也因为想到这个,我明白了。卡拉耶摩和我,差别不大。当他意识到自己真正失去了你,因过于哀痛想让整个地球演灭,引来了黑洞。以正常情况来看,地球被毁灭,他也恰巧被监督者发现,受到致命伤,也注定死亡。而在这个时空,等不到你回来的我会成为下一个卡拉耶摩。悲剧如同骨牌,在所有时空接连碰倒触发。
人类世界的彻底毁灭是果,这个果,是由无数巧合堆积而成的。而只有你,唯有你,因为你从不放弃我,要回到我身边,打破了这个迴圈。」
我把手放在他腿上,朝他微笑:「因为我说过呀,都敏俊,你现在有我了,我会陪在你身边,永远不会逃走。你看,我说到就有做到吧?」
他轻轻抚摸我的头髮,手指温柔的从滑顺的髮丝间梳过,语气虽然温和,目光却依旧沉重。「颂伊,」他说,「我现在担心的是,虽然你回到了我身边,但这个果却依然存在,因为有人想要它存在。」
「为什麽?有人是谁?」我不懂了,「卡拉耶摩不在这裡,就算在,也没有理由……不是不能杀人吗?毁灭地球就更不被允许了。再说不是有监督者在看著?不过……都敏俊,监督者,也和你一样,生活在地球上吗?他长什麽样啊?」像超人或者蝙蝠侠都可以想像,但身为执法者,或许应该是那种肌肉发达铁面无私的形象吧?雷神?美国队长?
他却摇揺头:「监督者不需要常驻地球,它是一种装置,不存在于我们这个维度。它可以根据结果,往前推演出事情的起因和经过。」
他看出我完全没听懂,于是站起来,在宇别的书桌上拿了张图画纸和一支黑色墨水笔,重又在我身边坐下。他低下头,以教课的专注神态,在白纸上画了个曲折眩拥脑残蚊怨缓笤谏舷铝礁龀隹谕飧鞯懔烁鲈驳恪
很喜欢看他卷起衬衫袖口专心做事的样子,充满了专业人士魅力。但现在不是在讲外星人吗?难道又改上数学或者空间设计课了?我顿时觉得有些头疼,朝门口看了眼,寻思著找藉口溜开片刻的可能性。
「别想了,不是说不管任何事,要一起面对吗?」他竟然察觉了,头也不抬的说,「这部分很重要,听完再休息吧。」
我只好把身体重心拉回来,无辜的看著那张纸,「好啦。但我真的有点睏了。今晚要早点睡,明天还要去抽血做唐氏症筛检呢。」
听了这话,他顿了下,抬眼看著我,有些犹豫:「所以,要明天……再讲吗?」
「你都说重要了,就讲完吧。」我都著嘴说。
他忽然伸手过来环住了我,把我拉得靠近他的身体,我整个人几乎都坐进了他的怀裡。他握笔的手轻轻的从我手背上方擦过,带来些许暖意。笔尖发出轻微的嚓嚓响,飞快的游走在迷宫中,毫不停顿的就把两个圆点透过迷宫连在了一起。那条曲折的轨迹眩蛹耍吹梦已墼巍
「想像一下,」他的声音在我耳畔温和的响起,「假如这个迷宫是立体的,你是上面那个圆点,要穿过来见下面这个圆点,就是我。有许多道牆挡在我们中间,你看不见我,能一次就走对路吗?不能吧?」
耳朵酥麻发热,我呆呆的摇头,行动间耳廓不小心碰到了他的鼻尖和柔软的嘴唇,我觉得从接触到的那两点肌肤上烧出一片小小的火苗,脸颊也开始发热。
不要说一次走对了,我看我多半会饿死在裡面吧。
「不用走,」我说:「直接叫:都敏俊,救我!你不就会来找我了吗?」
「嗯……」他发出个轻而长的鼻音,然后轻笑了声,「不错。」
笑完之后拿笔尖在纸上点了点,他又说:「但圆点没有嘴巴,所以,看不到路就走不过去。因为它们在平面上,也就是二维世界。但是,如果你让它们升高一个维度,到了空中,」他把笔举到我眼前,「三维世界中,就可以很清楚的看见迷宫的全貌,知道要走哪条道路。在地球上,因与果之间的关连错综眩樱喽秸叽痈叩奈裙鄄欤磺腥缤丛谥缴希迩宄M恚绻腥撕图喽秸叽τ谕晃壬希颐鞘澜缰械囊磺卸加屑?裳啊R惨虼耍芸赡苤溃艘蚰奶趼罚庞兴墓!
「所以呢?」我有气无力的问,「你是说,有人现在正在上面看我们?为什麽呢?」
「举例来说,在布达佩斯的时候,我们遇到了托丽丝和瑟尔柯。现在想起来,我认为那可能不是巧合,而是人为。有人想要利用我潜在的能力避开监督者的监视,不动声色的毁掉这个世界。所以回来后,你才会接连遇到危险。这一切发生的极为不自然,如果我的猜测没错,将来还会再次降临。」他放下纸笔,把我搂得紧紧的,似乎这样就可以把所有不安挡开,「在我找出是谁、目的为何、以及要怎麽阻止之前,颂依,你要小心,尽量不要离开我身边。」
次日早晨我起床后走出卧室,看见都敏俊似乎已用完早餐,正穿着深普鲁士蓝的开衫毛衣露出裡面黑色衬衣笔挺的领子,长腿裹在剪裁合身的黑西装长裤中,整个人显得精神抖擞的,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新闻。他的目光聚精会神,我一边抚弄著蓬乱的长髮,一边走过去。
电视裡正在报导著:「北韩领导人金正柏,传言因在视察赴战郡土地改革状况时遇袭受伤,已多日未露面。而本应与前几位领导人一起挂在北元山政议厅牆壁的大幅照片也依旧留白。更有传闻,各大电视台存档与知名视频网站上的元帅讲话影像近日神祕消失,本台记者实际搜寻,凡有『金正柏演说』关键字的影片均无法播放,网站方面表示原因不明,令此事真相格外扑朔迷离。据说金正柏遭击后脸部受创,因此无法露面,正积极寻求治疗中。另外……新义州市及沙里院市工业特区的成立,似乎意味著全国改革进度并未受到影响,接下来是否将带来政治体制的变革,全世界都拭目以待。首尔电视台记者李维和于坡州市报导。」
「终于没躲过呀。」我想起那天金仲和不是才感叹这个北韩新领导人居然可以行事这麽高调却在数次暗害中毫髮无伤,可见人真的不能说大话。
接下来开始播娱乐新闻,都敏俊拿起遥控器把电视关了,然后抱臂坐在沙发上目视前方,沉思起来,可能是又想到什麽学术问题了吧。这个时候最好不要去打扰他,我知趣的转身往盥洗室走,打算先刷牙洗脸。看看牆壁上的时钟,也快八点半了,我们跟诊所预约的时间是十点半,应该完全来得及。
今天要穿什麽呢?我对著满架子的各个赞助品牌发呆。到目前为止腰围多了一圈,以前的裤子是穿不下了,但宽鬆点的上衣或连身裙就完全没问题。现在流行时尚准妈妈风,孕妇装也都做的很有品味,但我还穿不到。最后我挑了件有银蓝两色不规则圆点的直筒连身裙,想著恰好可以跟他配成一对。
穿好衣服,正在化淡妆时,他走进来,站在旁边瞧著我。
我问:「你吃饱了?」
「我煮了粥,一起吃吧。」
「等等喔,我还没按摩完。」我拿起按摩梳刚梳了两下,手裡一轻,梳子已被他接了过去。他看了看这背面成拱形还佈满球状凸起,前面有无数小齿不停震动的梳子,有点犹豫:「这种东西……有什麽效果?」
「有音波震动耶,可以让头髮柔顺光亮,头皮血液畅通,保持年轻。」我兴致勃勃的介绍,这可是我最近电视购物的战利品之一。
他顺手拿起帮我梳了两下,但手势太轻,反而一点FU也没有,男人做这种事的确不在行。看他的神情,仿佛这是什麽有巫术的东西似的,颇有些不以为然。
我哼著说:「还给我,等到你快要开始长白头髮,我就帮你也买一把。」
听了这话,他望向镜子中。坐著的我跟站著的他,一个雪肤花貌,长髮及腰;另一个身姿挺拔,英气内敛,两眼灿若明星。他弯腰凑近我,凝视著镜子裡我的眼睛,对我说:「要等到那一天,应该不太久。颂伊,你有没发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