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云因想起素与宝钗亲厚，如今里也是宝钗当贾家的家，便央卫若兰兄弟送她到荣国府。卫若兰亲自给她驾车，也并不吐露自己身份，只笑道：“也罢，想来姑娘姐妹情中是极好的，如今史家回不得，自然是要回贾家的，好歹也是老太君的侄孙女呢！”湘云笑了一笑，一顿饭工夫就到了贾家门口，卫若兰上前朗声道：“史家姑娘想见见如今当家的宝二奶奶呢！还烦劳报一声。”
那门人自明白素日里湘云亦是老太太极疼之人，又素与宝钗亲厚，故进去通报去了，片刻即引进了角门，卫若兰和卫若梅两兄弟方告辞去了。卫若兰低声对湘云道：“林姑娘等亦已知道姑娘遭遇，也已吩咐下来，若是不如意，就去托人到天人寺送个信儿，自有人来接姑娘离开。”湘云听了有些奇怪，正要问黛玉怎么竟在外面，那卫若兰兄弟已经去了。
宝钗已经接了湘云进去，面庞越发的白皙丰润，也更有管家奶奶的沉稳和风度了，笑道：“云妹妹来得正好，我也正愁着没有个姐姐妹妹说话解闷了呢！”湘云笑道：“宝姐姐如今做了奶奶了，也越发不同了，不知道身上可还好？如今里爱哥哥还好不好？”宝钗满身新妇的风采宜人，红袄红裙红斗篷，越发艳若牡丹，笑道：“如今年纪也大了，还爱不过来呢！也该改改你这说话卷舌了！”
湘云红着脸道：“姐姐也学得贫嘴了不是？如今里怎么就没姐姐妹妹陪姐姐说话解闷了？林姐姐三姐姐和四妹妹呢？”宝钗面色一顿，笑道：“她们都跟着老太太静养去了，如今里也没什么姐妹说话聊天了。瞧你一身风尘的，正经快梳洗了，咱们姐妹再好生说话儿。”湘云方由袭人伏侍着梳洗了一番，因没衣裳带来，袭人便拿了两件自己不常穿的衣裳出来，与湘云换，麝月忙笑道：“才有三姑娘的新衣裳是没带了走的，我打叠好了放着，云姑娘暂且穿着罢。姐妹们那样好，也并不在意这一两件衣裳。”湘云笑道：“好丫头！”便依言换了。
宝钗因说起了史家抄家的事情来，湘云听了，怒声道：“连自家女儿都能卖了的人，还有什么留着的必要？正经抄了是干净！”然后又滴泪道：“只是可惜了跟了我的几个丫头，如今竟见不着了。”宝钗淡然一笑，道：“怎么听说妹妹和卫家的亲事退了？妹妹如今也算是戴罪之身，又已坏了名声，也无人敢收留妹妹，妹妹打算怎么办呢？”湘云听了，不由得愕然。
袭人上前，款款地道：“如今咱们家娘娘虽然是怀了龙子，毕竟那史家是获了大罪的，又是抄了家，二奶奶如今当家，小心一些也是有的，只是盼云姑娘多担待了一些。若是云姑娘不嫌，这里是奶奶的嫁妆钱梯己里拿出来的二百两白银，请云姑娘暂且收下，有个落脚之地罢！”湘云冷冷地看了袭人一眼，不由得大笑道：“好一个端庄和厚的二奶奶，好一个殷勤小心的袭姑娘，真个当我史湘云是个叫花子了，几两银子就打发了去，就不念着了素日里的姐妹之情是不是？”
宝钗面色一红，浅笑道：“妹妹说差了，实在是如今大家也都不容易的，只肯能着多小心一些便是一些罢了。如今也是我这个嫂子来管家，本就我们薛家已大大不行了的，若是如此留着妹妹住下，保不住那起贫嘴烂舌的又从嗓子里掏出一些混帐话来。到时候我这个管家奶奶做不好，妹妹的名声也没了，也就没人肯尽心了。”
湘云眼光如冰，冷冷地道：“我来这里找姐姐，只素日里把姐姐当亲姐姐看，谁是希图这几两银子的？若是姐姐不留我，我也自有去处，很不必姐姐来操心了！只是如今里，我也算是真个看清了！原来当初，不过就是做个样子，图我的心罢了，怪道当初里也送林姐姐那几两燕窝，原来也是和送我螃蟹宴是一样的！”
说到这里，湘云便从头上拔下一枚玉簪，跌落在地，登成两截，冷笑道：“如今你我姐妹情义，就如这玉簪一般，再无丝毫瓜葛！天下之大，也未必只有一个贾家是我的容身之地，我自有我的去处。我史湘云的一色大小事情，也很不必你这个宝二奶奶来操心！如今里只当着是老天给我的见识，叫我见识到什么才是真正尖酸刻薄的人！”
说完这话，便迈步出去，不妨撞见了宝玉，眼见宝玉神色有些痴痴呆呆的，见到湘云满面怒色，竟也是看得呆了，好一会才恍然回过神来，道：“云妹妹来了，快进来吃我们的好茶！”湘云冷笑道：“你们的好茶金贵得很，如今里我一个罪人，又是没了名声的人，也吃不起你们的茶，只留着你们自己吃罢！”
宝玉忙拉住了湘云的手，问宝钗道：“好容易云妹妹来了？怎么就惹云妹妹生气了？素日里林妹妹不是和云妹妹极好的么？今日里怎么倒连茶也不给云妹妹吃了？”湘云摔了他手，也听到了他的话，这才心中有些了然了，明白宝玉眼中心里竟是一直把宝钗当作了是黛玉，便看向宝钗有些发红的脸，冷笑道：“只把杨妃当作是西施，我看也是未必长久的！”说着便走了出去，再不回头。
湘云走出了宝玉和宝钗的院子，竟有些茫然起来，真个不知道天大地大，何处才是自己的容身之地。虽然想起了卫若兰临走时所说之话，但是连宝钗都嫌弃自己，又何况黛玉如此清高之人呢？不由得心中泫然欲泣。
就在这时，忽有一个小丫头走了过来，递给湘云一张粉笺子，道：“云姑娘，这是给你的。”湘云接了过来，心中诧异，只见粉笺子上写着：“出贾府，西一里，金龟垆，旧人会。”笔致柔弱，显然就是黛玉的手迹。湘云抬头欲问那小丫头时，却已经不见了那小丫头的踪迹，也不由自主地出了贾府，顺着笺子上写的到了金龟垆。
门口竟是魅影儿站着，笑道：“姑娘可来了！”拉着湘云就直接进去，上了二楼。湘云诧异道：“你怎么在这里？”魅影儿领她进了雅间里，笑道：“姑娘们都等着你呢！”湘云方才看到雅间里竟是黛玉和探春惜春三人，还有西门雪也坐在一边儿抱着波斯猫逗弄着玩耍，见湘云进来，抬头对她一笑，俏皮地道：“都说我们姐儿俩像是影子似的，也该你来了！”
黛玉见湘云只是衣裳虽是崭新，却甚单薄，亦无斗篷相披，不由得心中为之一痛，忙叫人拿了温暖的斗篷来与她披上，一面亲手与她系结子，一面道：“好妹妹，如今里老太太还在家里念经拜菩萨保佑妹妹能平安回来呢！”湘云想起自己被卖，被救，又受宝钗如此冷情对待，心中早已郁积了无数心事，见到黛玉如此，不由得痛哭起来。
黛玉扶着她坐下，叫人将已预备好的各色脚炉手炉等送上，又沏了滚滚的茶来，才婉言道：“好妹妹，如今咱们姐妹几个，陪着老祖宗也就好了，姐妹几个既清净，也是极快活的，就别把那些子不快活的事情再放在心里了！他们对咱们这样，咱们可也不是软骨头，自然明日也不管他们就是了！”
［正文：第四十二章 文定］
湘云流泪道：“素日里和她是最亲厚的，哪里想到，今日里却是林姐姐来接我。”黛玉轻笑道：“傻丫头，瞧你哭成了什么了？梨花带雨就是说这副模样的么？好歹如今我是住在干舅舅家，他也本就是孤身一人的，去了倒热闹些呢！正经雪儿非要出来，我也料着你毕不能见容那里的，所以就在这里等着你了。”湘云擦了泪，道：“老太太还好么？怎么着我听说凤姐姐也给链爱哥哥休了？”魅影儿送上了吃食来，笑道：“姑娘如今该叫凤姐姐了，再不是贾家里什么二奶奶了。”
湘云点头道：“对，如今是凤姐姐了！再不和那贾家有甚瓜葛了！”探春笑道：“你们虽没了瓜葛，如今老太太也是出来的，可我还有姨娘和兄弟在那里呢！怎么说，我也还是和那家有瓜葛的！”西门雪吃着点心，喂着猫，听了这话，笑道：“也不是我说你，你很不必担心了的，你那兄弟年纪虽未成丁，却也读书大有长进了，明年春闱也该去试一试，若有了什么功名，你那姨娘也算是好了。”探春笑道：“如此就借公主殿下的吉言了！”
如此姐妹们几个说笑了一会，用过了些许点心，便坐了车回宁府。湘云和西门雪跟黛玉一车，湘云奇道：“姐姐怎么就知道我到了贾家的呢？还打发人传了字条进去？”黛玉抱着鹅黄缎子包着的白铜手炉，浅笑道：“你忘了救你的公子了？他也是雪儿家门下的人，正好我们听说了你的事，就打发人有了消息就传来的，因此你一路上的事情我们是早已知道的了。只是我也明白宝姐姐她们的心性，所以才早早叫人传了字条进去，只等着你罢了。”
湘云恨得咬牙切齿，道：“枉我素日里和她们那样好，如今里倒是她们嫌弃了我！”然后想起了自己戴罪之身，不由得道：“姐姐接我住在一起，难不成就不怕我是戴罪之身？”黛玉指着西门雪，笑道：“你就谢谢她罢。可是她为了你的事，求了的恩典来，所以你是没了罪的人，便是你有罪了的人了，我们姐妹一场，难不成定要嫌弃你？”
湘云忙站了起来，对西门雪拜了下去，道：“多谢公主殿下恩典。”西门雪笑道：“你可别谢我，要谢就等着谢你的公公婆婆和相公罢，可是他们求得了恩典，我一边儿多说几句好话罢了。”湘云听了这话，不由得脸一红，随即眼眶也红了，道：“我哪里还有什么公公婆婆相公的，早给他们退了亲，我也早成了那朝三暮四没有三从四德的卑下女子了。”
黛玉抿着嘴儿直笑，西门雪也大笑了起来，道：“这个姐姐心里就是憨直！难不成姐姐忘了那卫家的人？虽说退了亲，难不成就不能再提了亲了？”湘云听了，半张着小嘴，有些个糊里糊涂了。西门雪伸手掐了掐她的脸颊，笑道：“如今史家抄了家，也就是只贾家老太君是你唯一的长者了，所以她是可做主你的亲事的。”
黛玉接着道：“因此那卫家的公子亲自登门重新提亲，眼见他一表人材，说话也彬彬有礼，竟胜宝玉三分，老太太高兴还了不得呢，所以已应了妹妹的亲事。”湘云更是一呆，顺口道：“哪里有退了亲的，还重又提了的？难不成他们不嫌我是罪家之女？也不嫌我见着他们家抄家就退了亲的无德之人？”
黛玉抿着嘴一笑，并不说话，西门雪笑道：“也合该你和那卫若兰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不然作什么别人救不得你，偏就是他救了你？又叫他知道你并非是愿意退亲的？”湘云这才明白，原来救了自己的人竟是卫若兰，不由得羞红了脸蛋，坐到一边半日不肯说一句话。西门雪虽顽皮，却非轻嘴薄舌之人，也并不取笑于她。
到了宁府里，黛玉引着湘云先拜见了宁无为，方又见过了正和宁无为说话的贾母。贾母不由得搂着湘云痛哭，道：“我苦命的孩子，好歹是平安回来的了。”湘云也红了眼眶儿，半日才抽抽噎噎地道：“如今里这世道，真个是看清了，老祖宗，我再不离开您老人家了！”贾母叹息出声，道：“傻丫头，又说傻话了不是？难不成竟要老祖宗养活你一辈子？”湘云笑道：“我就赖在老祖宗身边，给老祖宗养活了。”
贾母也并不提史家和宝钗等人行为，宁无为笑道：“如今倒好，自我这玉儿来了，我这冷冷清清的大宅子里也热闹起来了。竟是这样才是好的，一家子说说笑笑的，我也并不寂寞了。”贾母叹息道：“竟是我们多谢了宁大爷才是，若不是宁大爷，哪里就有我们的容身之地呢？可叹我那些子孙，到了如今里也并没有一个是有用的。”
宁无为忙笑道：“老太太可莫折杀了无为了，什么大爷不大爷的，叫一声无为也就是了。无为是敏妹妹的兄长，也算是老太太的干儿子，如今敏妹妹早已不在人世，无为这个做兄长的，做儿子的，也是做这些丫头们叔叔的，自然也该替着敏妹妹孝敬老太太，照应这些丫头们。无为这一辈子，都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如今里有这么些丫头陪着，又能陪着老太太说说话，说说笑，才正经是无为的福分呢！”
黛玉听到提起亡去的母亲，早已泪珠盈然，贾母亦觉心酸不已，宁无为忙解劝一会，就听一阵喜乐吹打之声隐隐传来，忙问何事。牡丹笑道：“还有什么时？自然是喜事了！”蔷薇笑看着湘云，点点头，笑道：“是卫家打发人下聘礼，行五礼来了！”黛玉和探春惜春西门雪等都笑了起来，道：“可不就是喜事了么？”
因此由贾母做主，宁无为做媒，趁着好日子就定下了五礼，只等着卫家来迎娶了。宁无为也特地叫人置办羊酒，展开席面，都极是热闹。毕竟宁无为乃是一位远近闻名的神医，那些达官显贵也无不给几分面子，加之北静王爷水溶亦知此时，下了早朝之后，换了一身衣裳，自也坐了轿子前来祝贺。
黛玉本自替着料理，眼见料理得差不多了，眼前更是一片喜气洋洋，虽替湘云喜悦，却也未免想到了自己，亦不知道西门狂今在何处，亦不知道西门狂心中可还记得自己？想到了这里，心中自是不免有些伤感，忙以换衣裳为由，退出了席面，只吩咐人都在前头帮忙，不必跟着，因此紫鹃等人方罢了。
黛玉缓步走回后院，一路玩赏夹道两边的翠竹梅花。那宁无为既能和贾敏结拜为金兰，心中自也是大有丘壑之人，亦极清雅，素日里也颇和林如海性情有些相似，多以诗书为主，因此这所宅院其巧夺天工，亦不在大观园之下，反犹有过之。就是夹道边的几竿翠竹几株梅花，亦不在潇湘馆天人寺之下。
那些家仆都在前头忙着湘云的文定之礼，因此后面却是一片冷清，也正合了黛玉喜散不喜聚的性情，因此不免多走了几步，忽然听得一阵温润声音道：“前头一片热闹景象，亦是难得喜事，何以姑娘竟独自漫步后院，却不在前头和姑娘们同贺喜事？”黛玉抬头一望，原来不是别人，却是水溶。
只见他一身紫色衣衫�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