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点有公交车。我掏了掏兜儿,刚好两个硬币。
十月,正是这个城市最好的季节。秋高气爽,满城芬芳未尽,姹紫嫣红。花花草草点缀的学校犹如花园,很漂亮,像是晟昱说的那样。我当真来到他的学校,和他成了校友。三年,我踏遍学校的每一个角落,想象着他也曾经走过这些地方。我们可能在一个座位上过课,可能在同一个圆环跑步,可能认识同一位老师,很多可能,只是也相错了很多年。
我试图寻找任何和晟昱有关的事,只是徒劳。学校每年还会去慰问贫困山区的孩子们,我也去过。同学们都很惊讶,一个从来不参加集体活动,除了上课都见不到人影的女生居然也会主动要求加入这件事。其实我只是想要离那个遥不可及的人更近些,做他做过的事会有一种亲切感,莫名其妙,却实实在在是这样。
作者有话要说:
☆、第 5 章
公交车还没出站。
天色已亮。我想了想,沿着马路向西走去。滨江路离这儿并不远,步行也不过四十来分钟,不如给他多睡会儿。
“你在哪儿?”周小宝的电话倒先打了进来。
“马上到了,再十分钟。”
“十分钟都能从你们学校过来了,你不是刚上车吧?”
“我走着来的,马上就到了。”
“你狠!一两块钱都省。得,我接你,就在那个,那什么桥下面见吧,你也少走一截儿。”
周小宝总觉得我把自己的日子过得太可怜巴巴了,所以尽可能地照顾我。我从没有觉得自己过得多不好,反而很享受、很珍惜现在的生活。但是很庆幸有这样一个朋友。
一家米粉店里。
“我以为你要请我吃大餐的。”
“三两粉,加卤蛋加烤肠,不够你吃!”周小宝头都没抬。
“怎么突然来了?”
“哥哥挣钱了不是,带你享受几天。”
“没空。”
“十一啊,长假啊。别唬我说上课。”
“兼职呢,一会儿八点半到。”
“正好在滨江路上?”他见我没说话,抬头,“我就知道你没那么容易就答应出校门。”
是,我对周小宝向来不客气,他是自己人。所以之前几次他路过G市,要我去火车站拿家里捎来的东西的时候,我从来都是拒绝。他也每次都好脾气地改签车票,给我送到学校来。
同情心这东西真是可怕。周小宝可怜我过着他以为的穷苦日子,所以对我包容到毫无底限。我也卑鄙地利用着他的同情心,毫无负罪感。
很奇妙的组合,一直持续了这么多年。
周小宝陪我在马路上发了一天传单,还包了我一日三餐。我想,他是真的无聊了。
晚上,周小宝送我回学校,让我带他在校园里逛逛。他说要体验一下当大学生的感觉。我想,终于要进入正题了。这一天都没说,依他的性子憋这么久着实不容易。想必是大事。
夏末清凉,晚上的时候有很多人在操场聊天。我带他去那里。
刚坐下,有电话打进来。我看看号码,不认识,挂断。
“说吧,有啥事儿能让你给我当一天的跟班儿。”对这件事我很是好奇。
“那个,我要结婚了。”
“这么早就结婚?跟谁?怎么没听你说过。”
“还早啊。我比你大两岁,你比福欢大两岁,那小丫头都有对象了我就不能结婚了。”
“行行行,那你跟谁结啊?可别是认识没几天就结啊,那不行。”
“认识很久了。你知道的,党学雅。”
“雅雅!她在哪儿?”乍一听到这个名字,我迷糊了一下,好像回到了很多年前,和雅雅一起玩耍的时候。我们从小玩到大,,是彼此最好的朋友。可在她退学后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变少了,在我专心于学业之后,更是几乎没了联系。可在我心里,她一直都是很特别的一个存在。一开始的时候我会给她写信,每次她的回信都很短。我觉得我们有了隔阂,却总没有花时间去想,就这么渐渐没了联系。
“镇上。前年的时候她家里给她安排了婚事,她不愿意,就一个人跑到了镇上打工。刚好,那段时间我在家,就这么遇上了。你知道我从小就挺喜欢她的,只不过她不怎么搭理我就是了。”确实,若不是当时周小宝像牛皮糖一样老是粘着雅雅,可能我跟他也不会变熟悉。原来他们的缘分从那么早的时候就开始了。就像是多年前埋下的一颗种子,慢慢长慢慢长,终于开花结果。而我早早埋下的种子,它是不是有一天也会发芽?
“然后呢?”我问。
“后来我就经常去找她。每次去都看她一个人在那儿忙忙叨叨的,干什么都是一个人,工作受委屈了、累了都只能自个儿一个人哭。然后我就特难受,特别堵,见不着时又是那种抓心挠肺的感觉你知道吗。我想,我心疼她,那干嘛不照顾好她?那样的话,我自己也好受些。再后来,就慢慢地处上了呗。”
他心疼她,再朴实不过的爱情。我想雅雅会幸福的。“这是好事儿,怎么告诉我就这么为难?”
“你知道她这人的,特傲气,心思又细。她知道你上大学了,就怕你会看不上她这么土气的朋友,也怕跟你一比较会心里难受,就老躲着你了。但她还是惦记你的,常常会想起,也爱听我说些你的事儿。这次还是没让我跟你说,可我看她还是挺想见你的,就来了。其实我也不知道来告诉你对不对。”
“怎么不对了。什么时候办事儿?我回去。”
“下个月领证。不过婚礼得明年,我今年本命年,习俗是不让办喜事儿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 6 章
操场上跑步的越来越多。
周小宝走后,我又在观礼台上坐了会儿。
旁人问我为什么总是吃杨梅,不停地吃,也不怕酸掉牙。我想那就是一种寄托,寄托了我的梦,寄托了我对家人的思念。
再简单普通的事物在被人们寄予了某些思绪后都会变的不一样,它有着旁人无法理解的意义。就像是萨比娜的圆礼帽,托马斯懂,而弗兰茨看到时只有不知所措。
看着深邃的夜空,星星仿佛那么遥远。我想起那个我长大的地方,那里的夜空漆黑低垂,星星比这里的亮,却好像一伸手就能够到。那里还有成片的杨梅树,有河边一簇簇的凤尾竹,有开满山坡的映山红。
我想起雅雅,在那个青山绿水相映的地方,那个活泼漂亮又聪明的女孩儿。
我也想起了我的家人,年纪渐大的阿爸阿妈,以及小我两岁却早早离开校园的双胞胎弟弟妹妹。
福欢福乐是对双胞胎,他们也像这名字一样,欢欢乐乐地,从不像我这样沉闷的性子。福欢比福乐大半小时,是小姐姐,所以小时候经常见她带着弟弟满村子的乱跑。所有人都知道福家的双胞胎长得好,脾性也好。
他们就像无忧的小鸟,在山林间肆意游玩,眼中的世界总是美好。小时候我觉得,总有一天他们真的会像小鸟一样飞出这大山,看外面的世界如何艳丽多姿。而我会在这大山里,时不时地收到他们的来信,看他们“姐姐、姐姐”地喊着,诉说着对家乡的想念,描述着他们看过走过的地方。
可是现在完全颠倒过来了。
在他们两个双双退学后,我开始想,如果10岁那年没有那一场偶然遇见,我就此退学,也许他们正在大学校园里徜徉,会和漂亮的男孩儿女孩儿手牵手散步。
可是没有也许。
我为着一个无处追寻、毫无希望的梦一路走着,从未想过其他,在有意无意间放弃了他们。
心怀内疚。不回家、不向家里要生活费是我对自己自私的惩罚。
我想让自己过得苦一点、不好受一些,如此才能心安。
周小宝不能懂。他以为我只是简单地不想增加家里的负担,所以不停地告诉我说村里建成了生态旅游村,有多么的漂亮,家家户户都挣了钱,生活再不像从前那样拮据。
阿爸阿妈为着他们出息了的女儿自豪,弟弟妹妹为了他们有个是大学生的姐姐骄傲。他们以为我想学业有成,以为我想改变生于大山葬于大山的命运。他们以为我是希望的寄托。
可事实上,只除了一个让我一眼就产生了“女悦男神”般模糊情愫的男人,我什么都没有想过。没想要光耀门楣、没想过造福故土,甚至我连自己都没想过,没有目标、没有方向,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走了这么多年。
如果他们知道我是这样的我,一定会很生气。
我都厌弃这样的自己。
在校三年,我一直试图寻找着有关于晟昱在此生活过的蛛丝马迹。可是没有结果。时间太久太急切了,足以冲刷一个人的所有痕迹。
我想,不然就算了吧,就这样了。重新开始生活,为自己为家人,重新找一个前行的目标,现实一些,触手可及的,努力了就会有结果的。
出来太久,我想回家了。想回去的时候心里没那么多内疚。
那么多年,我都已经习惯了循着另一个人的足迹去走,突然要改变,好难。可是再难也要尝试,毕竟生活不只是自己的,可以随意挥霍。
作者有话要说:
☆、第 7 章
电话响的时候,我刚刚挂了周小宝的电话,他说要走了,已经上车了。
我让他跟雅雅问好。他说,再看吧。
我感到有些低落。
心情不好的人脑子会变得迟钝,对手脚的指挥总不那么灵光。
来电是陌生号,我想挂掉,却按下了接听键。
当听筒里传来声音的时候我才想起来应该把手机放在耳边,而不是看着它。
“福玲?喂?”
“谁啊?”
“你不说话我还以为打错了呢。我是严磊。前两天给你打电话你给挂了我想着你假期总是挺忙的就没再打。”
严磊,我记得。是我认识的唯一一个其它院的男生。
我和他的缘分源自学校组织的慰问贫困山区儿童活动。
因为其他参加的同学除了学生会的人,几乎都是大一新生。我是极少数连续参加了三年的,都是自己报名去的。
严磊也连续参加了三年。不过他和我不一样。大一时他是助理,大二时是委员,大三直接成了学生会主席。
所以在第三年报名的时候我认识了他。大三时班里已经不组织报名了,要自己去学生会,我去办公室的时候,刚好是他在。
而严磊说他在大一时就认识我了。因为大一时去的人都是我们这一届的,他跟人显摆自己认识的人多,打赌一起去的说肯定没他不认识的。
只是没想到出了我一个例外。
除了大三那年的活动我们两个仅有的老生互相就了个伴儿之外,再无瓜葛。
所以我并不认为他打电话找我只是为了闲聊。
“严磊,有什么事吗?”
“你在哪儿呢?在不在学校?”
“在的。”
“你说过能来咱们学校是因为之前有过去你们村子慰问的学生吗?还说要不是因为一个叫晟昱的学长你可能都不会上大学,记得不?”
记得,我当然记得。
大三,也就是前几个月去的那个村子里也有一条河,我们也在河边的凤尾竹下拍照留念。自然地就让我想起了很多年前,我坐在门前杨梅树下发呆时看到的场景。便和身旁的严磊说了,我还说想找到当年那个让我想要继续读书的大哥哥。
严磊说,他家也在那边的大山里,他知道读书出来有多么的不容易,所以他理解我,并答应一定会帮我。
我想,他应该是理解错了的。我没有那么伟大,没想过命运、人生、骨气这些听上去就很振奋人心的东西。
我为的只是一个人,虽然那个人我只见过一面,连样子都快要模糊了。
但在严磊再次提到这件事的时候,我仿佛又看到了那个杨梅树下冲我笑的男孩儿,我有些急切地问:“你,有发现什么吗?”
“是啊,这两天整编校史。我刚好看到了一张校报,上面有关于那年去红岩村的稿子。而且你说的那个学长,团委的陈老师认识他唉。你什么时候有空我带你去看看。”
我不知道怎么形容那种感觉,周围的一切仿佛都消失了,静得听得到心跳。脑子也懵懵的,没办法思考。
我以为自己应该是很高兴的。可是就像是一个人想去一个地方很久,终于快到了的时候却突然没了胆量,不敢靠近。我从来没有给自己的这场追寻设想一个结局,我不敢想找不到他、永远也追不上会怎样,怕自己承受不来,所以干脆不想。
当这一天来了,要有个结果的时候,我,慌乱无章。
严磊听不到我的回话,问道:“福玲,你在听吗?”
“在,在听。”我回神,“我现在就有空,你还在办公室吗?我去找你。”
作者有话要说:
☆、第 8 章
我从书包里侧的夹层里拿出那个小铃铛。
水杯已经坏了,被我收在盒子里。这个福铃一直带在我身上。
我不知道为什么要把它拿出来,但确实这么做了。
办公室里多了一张长方的桌子。严磊正和一群人凑在那里忙活。他抬头看到我,“福玲!来这边。”
我笑一下,绕过桌子走过去。
“就是这张报,上面还有照片呢,你看。”
是那张照片,一群人离开时,挤在风雨桥桥头的合影。当时他们还特意选择角度拍下整座桥。
而在照片角落,桥的那一头,那个很小很小的影子,是呆呆傻傻的我。
不曾想,我也入镜。
“这个是我。”我指着那个小到看不清的人影说。
“你叫福玲?”没听到严磊说话,却有一个女声在我耳边响起。
我回头,只一眼,仿佛时光倒流,还是在那个夏日雨后清新的空气中,还是在那棵杨梅树下,那个姐姐问我,杨梅卖不卖。
那画面,我以为,只有我记得。
她不再是T恤短裤马尾辫,连衣裙、卷发,身形胖了许多,可并不难认出,她是那个叫“陈颖”的姐姐。
“陈老师,您认识福玲?”严磊上前跟她打招呼,我才知道原来那个团委陈老师就是她了。只是我这三年跟人接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