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对他人尽尽义务。他搜寻着搭车的人,冷不丁看到一块警示牌:“小心驾车。救人就是救自己。”
小道两边都是旱地,不时出现一片空地,上面要么是个棚屋,要么是家加油站。太阳恰好在车前方落下。那是一个红彤彤的圆球,透过风挡玻璃看去,球的上下略有些扁。他看到路边站着一个身穿工装裤、头戴灰帽的男孩,就放慢速度停到男孩身前。男孩就那么站在那里,提着一个小小的纸板箱,并没有竖起拇指请求搭车。男孩戴帽子的样子似乎表示他要永远离开某个地方了。“孩子,”史福特利特先生说,“我看你是要搭车吧。”
男孩没说是也没说不是,不过他拉开车门坐了进来,史福特利特先生又发动了车子。孩子把箱子放在腿上,胳膊抱起来搁在箱子上。他没看史福特利特先生,而是扭头向车窗外看去。史福特利特先生觉得很不自在。“孩子,”他沉吟了一会儿说,“我的老母亲是世上最好的母亲,所以我猜你母亲只能是第二好的了。”
孩子阴沉地扫了他一眼,又扭头看向窗外。
“做男孩子的母亲,”史福特利特先生继续说,“没什么好处。她让他跪在膝下,教他做祷告,给他唯一的爱,告诉他事理,看着他让他不要做错事。孩子,”他说,“我离开老母亲的那天是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一天。”
男孩调整了一下坐姿,不过还是没有冲史福特利特先生看上一眼。他放下胳膊,一只手钩住门把。
“我母亲是上帝的天使,”史福特利特先生很勉强地说,“他把她从天堂里领下来给我,可我离开了她。”他眼睛突然蒙上了一层泪水。
男孩气愤地一扭头。“见鬼去吧!”他大吼,“我老妈是个邋遢货,你妈是个臭婊子!”说着他一拉把手,抱着箱子跳下了车,摔进了沟里。
史福特利特先生大吃一惊,他慢慢又开了一百英尺,车门一直没关。一朵颜色和男孩的帽子相同、形状和萝卜相似的云遮住了太阳,还有一朵更可怕的云蹲伏在车后。史福特利特先生觉得这个烂透了的世界要把他给吞没了。他抬起胳膊又让它落回胸口。“哦上帝!”他祷告,“爆发吧,把这个地球上的污垢洗去吧!”
“萝卜”还在缓缓下落。几分钟以后,身后传来一阵隆隆的雷响,大颗的雨点如同铁皮罐头盖瞄准史福特利特先生的车身一次次撞击过来。他猛踩了一下油门,把残肢吊在车窗上,与暴风骤雨你追我赶地向莫比尔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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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运降临(1)
鲁比怀抱一个装着四罐三号大豆的纸袋由前门进了公寓大楼,连人带纸袋一起扑在了大厅的桌子上。她筋疲力尽,既松不开胳膊也直不起身子,只是赖在那儿,臀部以下瘫软无力,脑袋支在纸袋顶上像棵大大的开花蔬菜。她冷冷看着桌子上方镜子里正对她的那张脸,却默然不识。暗沉沉的镜面上沾着一个个黄色的斑点。她右半边脸上牢牢黏土着一片跟她走了半路的甘蓝叶。她伸出胳膊狠狠把它擦掉,站起身忿忿不平地喃喃自语:“甘蓝,甘蓝。”她站直了身子是个身材矮小的女人,身形和骨灰罐差不多,有一头深红色的头发,满头顶着香肠般的小卷,从杂货店回来的一路,天气炎热加上长时间的行走,有的小卷散开了,向四下里怪异地东指西戳。“甘蓝!”这次她咬牙切齿地吐出了这个词,好像它是粒有毒的种子。
她和比尔?希尔五年没吃过甘蓝,现在也没打算煮这道菜。她为拉夫斯买过这种菜,但再不打算买了。你可能会以为拉夫斯当了两年兵回来,会像见过世面的人一样讲求口福,但事实绝不是这样。她问他特别想吃点什么的时候,他居然已经想不起什么高档菜了——他说的是甘蓝。她原指望拉夫斯会长点见识。哦,他的见识比拖把强不到哪里。
拉夫斯是她的小弟弟,刚从欧洲战场上回来。他们长大的地方彼得曼已经不复存在,他只好过来跟她一起住。所有在彼得曼住过的人都一心巴望着要离开,要么是老死要么是搬去城里。她嫁给了比尔?B希尔,一个卖“奇迹”产品的佛罗里达人,从此住进了城里。要是彼得曼还在的话,拉夫斯就回彼得曼了。要是彼得曼的大街上还剩一只鸡在横穿马路,他也会回去跟它做伴。她不愿承认自己的家人,起码不愿承认自己的亲弟弟是这副样子,可他就是——一无是处。“我盯着他看了五分钟就看出来了,”她对比尔?希尔说。比尔?希尔面无表情地说:“我用了三分钟。”让那样的丈夫看到你有那样的兄弟,真让人羞愧难当。
她觉得这是没法改变的。拉夫斯和其他几个孩子一个样。她是全家人里唯一一个与众不同的,唯一一个有见识的。她从钱包里拿出一截铅笔头,在袋子边上写道:比尔,你把这个拿上楼。然后她在楼梯口打起了精神,准备爬上四楼。
楼梯是这幢公寓大楼中间一道又黑又窄的缝隙,上面铺着的黑褐色地毯像是从地上长出来的。在她眼里,它像尖塔的楼梯一样笔直向上。她站在楼梯口的时候,眼睁睁看着它一层层堆上去,越来越陡。她抬头望上去,拉长的嘴角向下一撇,一脸的厌恶。她的身体状况不适宜爬楼。她病了。罗利达太太跟她说过,可在此之前她自己就已经知道了。
罗利达太太是八十七号公路上看手相的。她说过:“病程会相当长。”不过她又以一副虽然我已经知道但我不会说的神情,低声补上了一句:“好运要降临到你头上了!”说完向后坐了回去,龇牙咧嘴地笑着。她是个健壮的女人,绿眼珠像是抹了油一样在眼眶里转来转去。鲁比不需要别人来告诉她,她已经察觉到了好运。搬家。两个月来,她有种特别的感觉,他们就要搬家了。比尔?希尔再也拖不下去了。他不能杀了她。她想去的是住宅小区——她开始爬楼,身子前倾,抓紧扶手——边上紧挨着就是杂货店、食品店和一家电影院。现在住在市中心,她得步行八个街区到主商业街,再远一点才是超市。她整整五年没有抱怨,可现在她还这么年轻,健康就受到了威胁,他以为她要干什么?自杀?她看中了米多克雷斯特高地的一处地方,一座有黄色雨篷的两层小楼。她在第五级台阶上停下喘气。她还这么年轻——只有三十四岁——你压根儿就想不到五级台阶就让她焦虑不已。最好别太在意,她对自己说,你还很年轻,还没散架呢。 电子书 分享网站
好运降临(2)
三十四不算老,根本就不算什么年纪。她想起她母亲三十四岁时的样子——像一个不新鲜的起了皮的黄苹果,让人大倒胃口。她似乎总是牢骚满腹,对一切都不满意。她把三十四岁的自己与三十四岁的母亲做了一番比较。她母亲的头发已经花白——即便她自己没有染发,头发现在也还没有花白。她母亲被一个个孩子熬干了——整整八个孩子:两个一出生就死了,一个一岁时候死了,一个被一台割草机从身上碾了过去。每生一个孩子,她母亲就失掉一丝生气。究竟是为什么呢?因为她不明白。纯粹是无知。完完全全彻头彻尾的无知!
她有两个姐妹,都已经结婚四年,各有四个孩子。她不知道她们是怎么受得了的,没完没了去医院被医生用器械捅几下。她想起了她母亲生拉夫斯的那会儿。她是所有孩子里唯一一个受不了的,她在大太阳底下走了整整十英里,一直走到梅尔西,借看电影来避开一阵阵的尖叫。她耐着性子看完了两部西部片、一部恐怖片、一部系列片之后才原路返回去,发现一切才刚刚开始。一整夜她只得听着。所有的痛苦都是因为拉夫斯!而他现在并不比一块洗碟布更管用。她发现他被生出来以前,不知道在哪儿等着,干等着,等着让他只有三十四岁的母亲熬成老太婆。她死死抓住扶手,把自己拽上了一级台阶,摇了摇头。主啊,她对他失望透顶!她才告诉所有的朋友她弟弟从欧洲战场上回来,他就来了——听上去他像是从没出过养猪场一样。
他看上去也老了。他看起来比她老,虽然他比她小十四岁。在她这个年纪,她显得相当年轻。三十四还不算什么年纪,不管怎么说,她结过婚了。想到这里,她不由得笑了起来,因为她比她的姐妹强多了——她们嫁给了本地人。“喘不上气了,”她咕哝着又停下来,决定得坐一下。
每一段楼梯有二十八级台阶——二十八级。
她刚一坐下就跳了起来,觉得身下有个东西。她屏住呼吸,把那个东西拽了出来:是哈特里?吉尔费特的手枪。危险的九英寸长的铁制品!他是住在五楼的一个六岁男孩,要是她儿子,她就要狠狠教训他几次,让他知道不能把破玩意儿丢在公共楼道上。她可能会不小心从这几级台阶上滚下去,毁了自己!但他的蠢妈妈不会为此教训他,就是她去告诉她也没用。她就只会对着他大声嚷嚷,告诉别人他有多机灵。“好运道的小先生!”她这样叫他,“他可怜的爸爸就只给我留下了他!”他爸爸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时候说过:“我没给过你什么,就只有他了。”她说:“罗德曼,你留给我的是好运道啊!”从此以后她就管他叫“好运道的小先生”了。“我要把‘好运道’的屁股给打穿!”鲁比咕哝。
台阶上上下下,像一把锯子,她杵在中间。她不想吐。不要再吐了。现在不要。不。她没吐。她紧贴着台阶坐下,闭上眼睛,直到头不再那么晕,恶心的感觉被压了下去。不,我不要去看医生,她说。不。不。她不要去。没等她同意,他们就会把昏昏沉沉的她给架过去了。这些年来,她自己给自己治病从没出过差池——没有不良嗜睡,没有一颗牙齿脱落,没有孩子,全靠她自己。要不是她小心在意的话,可能现在都有五个孩子了。
她曾经不止一次想过,喘不上气是不是由心脏问题引起的。有时上楼的时候,她胸口也跟着疼。她希望是——心脏问题。他们不可能成功地取走你的心脏。他们得一拳打在她脑袋上把她打晕,然后把她送到一家医院附近,他们必须得这么做——要是他们没这么做,她死了怎么办? 。。
好运降临(3)
她不会死的。
要是她会死呢?
她制止自己去想象那种血腥的画面。她只有三十四岁。她没有患上绝症。她胖了,气色也不错。她又把自己和三十四岁的母亲做了一番比较,她掐了掐自己的胳膊,笑了。想想看,不管是她母亲,还是她父亲都没什么可观之处,她已经做得相当好了。他们都脱了水,被挤得干干的,彼得曼在他们中间干掉了。他们和彼得曼都缩得没有一点水分,还起了皮。可她从里面跳了出来!她还活蹦乱跳的!她抓住扶手才站了起来,就自己对自己微笑了。她温和、漂亮、还胖了,不是很胖——因为比尔?希尔就喜欢她这样。她长了些肉,但他没注意到,只是他最近不明所以地似乎更加开心。她觉得自己是完整的,一个完整的自己在爬楼。她已经爬上了第一段楼梯,回头看了看,很满意。一旦比尔?希尔从这些台阶上摔下去,也许台阶都会移位。但罗利达太太未必能算准它们的移位。她放声大笑,沿过道走去。吉格先生的门发出了刺耳的响声,她被吓到了。哦,主啊,她想,是他啊。他是住在二楼的一个怪人。
他眯起眼睛看她走过过道。“早上好!”他上身探出门来说。“你早啊!”他看上去像只山羊,有双葡萄干一般的小眼睛,一把卷胡子,身穿一件夹克——不是从绿色穿成了黑色,就是从黑色穿成了绿色。
“早上好,”她说,“您好吗?”
“很好!”他嚷嚷,“在这么个光荣日里,确实是很好!”他七十八岁,脸上像是生了霉斑。他早上做研究,下午就在人行道上来回晃悠,拦住孩子问他们问题。无论何时,只要他听到过道里有人,就会打开门向外张望。
“没错,是个好天,”她没精打采地说。
“今天是个了不起的诞辰,你知道是谁的吗?”他问。
“唔唔,”鲁比支吾。他总有诸如此类的问题。一个没人知道答案的历史问题。他会把这个问题提出来然后就此发表一通演讲。他以前在中学里教过书。
“猜猜看,”他敦促她。
“亚伯拉罕?林肯,”她嘟哝着说。
“哈!你没动脑子,”他说,“动动脑子。”
“乔治?华盛顿,”她一边开始爬楼一边说。
“真丢人!”他叫道。“你老公还是打那儿来的呢!佛罗里达!佛罗里达!佛罗里达的诞辰。”他嚷嚷。“进来。”他伸出一根长长的手指示意她进去,自己消失在了房间里。
她走下两级台阶,然后说:“我得走了,”说完把脑袋伸进了门内。房间和一个大壁橱一般大,墙上贴满了当地建筑的明信片,因此看起来大了不少。一只透明的灯泡垂下来,正对着吉格先生和一张小桌子。
“瞧瞧这个,”他说。他对着一本书弯下腰去,用一根手指指着几行文字说:“‘1516年4月3日,复活节星期日,他到达了大陆的尖角上。’你知道这里的他指谁吗?”他问。
“哦,是克里斯托弗?哥伦布,”鲁比说。
“是庞塞?德莱昂庞塞?德莱昂(Ponce de Leon),西班牙征服者,第一个到达佛罗里达的西方人。!”他尖叫道。“庞塞?德莱昂!你应该对佛罗里达有所了解的,”他说,“你老公是佛罗里达人。”
“没错,他生在迈阿密,”鲁比说,“他不是田纳西人。”
“佛罗里达虽然没什么高贵的历史可言,”吉格先生说,“但它是个很重要的州。”
“它是很重要,”鲁比说。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好运降临(4)
“你知道庞塞?德莱昂吗?”
“他发现了佛罗里达,”鲁比兴奋地说。
“他是西班牙人,”吉格先生说,“你知道他当时在找什么吗?”
“佛罗里达,”鲁比说。
“庞塞?德莱昂在找青春之泉,”吉格先生闭上眼睛说。
“哦,”鲁比咕哝。
“某处的一眼泉水,”吉格先生继续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