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风物闲情书:春以为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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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典风物闲情书:春以为期-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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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淘澄飞跌,本是调制画画颜料的手续。即是将原料研碎,用水洗去泥土,叫“淘”,用乳钵研细,兑胶后澄清,叫“澄”,澄清后淡色上浮,把它吹去,叫“飞”,飞后,留下中色和重色,再把碗盏摇荡,留下重色,叫“跌”。惜春画园子的时候,宝钗有语:……胭脂十片;大赤飞金二百帖;青金二百帖;广匀胶四两,净矾四两。矾绢的胶矾在外,别管他们,你只把绢交出去叫他们矾去。这些颜色,咱们淘澄飞跌着,又顽了,又使了,包你一辈子都够使了。
  纯手工去做,一道一道的工序,姑娘们坐在树阴下,公子旁观,那色到后来纯得极细,极艳,公子也忍不住与她们一起动起手来,飞沫沫时不时便溅到了脸上去。这时光,宝玉是极爱的,静好甜悦,无功利无杀伐,安稳度岁月,有色有香。我每读到这里心会极静,也不是每个男人都要打发到长安觅封侯去。
  红楼梦里,胭脂二字若隐若现,无不*。姑娘吃的是热腾腾蒸的御田胭脂米饭,还有一碟子腌的胭脂鹅脯。
  而香菱最与众不同处也即是她眉心那颗米粒大的胭脂痣。
  难怪有人说,一部《红楼梦》,几滴胭脂红!
  读《花间集》,也蛮是这种味道。侄女上中学时,爱上《花间集》,如痴如醉,每每因为诗里的一个典故与物什与我在网上展开持久争论。还公然在论坛里发贴,说我这个姑姑读词读得如何狼藉。如今她上大一,不再与我争执。
  我问她:“《花间集》可读透了?”
  她笑应说:“我几被其脂香腻死矣!”
  她又说:“整个《花间集》里,无非是一句话,‘山枕上,私语口脂香。’……在唐五代里,我现在还是觉得韦应物最劲,‘胡马,胡马,远放燕支山上’。”
  还真是小孩子,什么东西都是爱两头的,不懂得中道为常。但我一定不能说她,说她会即刻起了逆反之心。
  我打趣她说:“其实你这句也没跑出去多远,还在那个温软的脂粉圈子里兜转。人已快到西域去了,还不忘带着盒胭脂……”
  “吓,这下可奇了,难不成这首词中的与韦应物是骑马给西域美女送胭脂?”她不屑。
  “那倒不至于,可是《中华古今注》里面明明说,胭脂即燕支,‘燕支草似蒯花,出西域,土人以染,名为燕支,中国人谓之红蓝粉。’这下可不是又撞回来了。”

卷二:笙歌(11)
这次可把她说笑了,说姑姑幽默。
  我一直相信胭脂是由张骞出使西域之时带回来的。因为古诗文即是佐证。汉之前的女人是香草的,自然的,有着田野的风。是纯的,不染的。但到了汉代便绮丽起来,胭脂水粉,珠光宝气。女人似乎从田园归来,入华屋,从此变得骄奢温软。此后的女人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女人。即是说女人更女人,男人更男人。
  想来那武帝时期张骞那一趟出访,对于整个欧亚真是有着不可磨灭的功绩。他带出去,也带回来,互通有无。每每读到温韦之词,便思念起汉时的浩浩然,我竟不觉得那词是如何的绮艳颓靡,直直地想起那胭脂原是叫做燕支,如此便有着许多的遐想,无端地让人生起马箫声咽的苍茫,想起李白的句子:秦娥梦断秦楼月。秦楼月,年年柳色,灞陵伤别。咸阳古道音尘绝。音尘绝……
  其实将这胭脂用的最出彩的还得属唐人,岑参的诗有“朱唇一点桃花殷”,那时的胭脂主要是画唇,叫做口脂,僖宗时候,口脂的种类有石榴娇、大红春、小红春、嫩吴香、半边娇、万金红、圣檀心、露珠儿、内家圆、天宫巧、洛儿殷、淡红心、猩猩晕、小朱龙、格双唐、媚花奴共十六种,并称为胭脂晕品。这些名目花色不逊色于当今任何一家专做彩妆的国内国际大品牌,且盛放这些东西的容器也贵气,叫做碧缕牙筒,就是雕花的象牙筒。
  红尘人世中的女子总把眼前的这一盒胭脂水粉,看得如此肯定,如此华丽深邃。
  《*》中的宋慧莲与西门庆私通,也不过是为了得些余钱买花翠胭脂,她第一次跟西门庆私会,得了一匹翠蓝兼四季团花喜相逢缎子。后来西门庆又亲口答应她说:“头面衣服随你拣着用。”就为了这一点满足感,她在人前招摇,*浅露,最终搭了自己的一条性命去。书里说她:性明敏,善机变,会妆饰。我看也不见得有多明敏,会妆饰爱招摇倒是真的。
  《*》是一个人拿了一把快快的刀子,生生地将大明社会从中切断,在那个纵切面里你可以看见诸色人等于晨昏向晚中的百样嘴脸。想想即用两个字“红尘”。那是真正意义上的红尘人世。人生的宏阔与细微处都让人一一看得清,看得明。
  最喜欢书里面的一句:香消烛冷楼台夜,挑菜烧灯扫雪天。那样清冷冷的人世与街景就显在眼前,香消烛冷也说不上是繁华,挑菜扫雪亦说不上苦辛,这只是真实的人生之境。每个人在里面都能寻到自己在微末里的影子,一一对应得上。谁也逃不过。
  “红尘”之红即是女人唇上颊上的胭脂色。《红楼梦》亦开篇即说宝玉“原来是无才补天,被那茫茫大士渺渺真人携入红尘,引登彼岸的一块顽石。”这顽石原是来红尘度劫的。才引出来如梦亦如幻的金陵十二色。
  每色即是一劫。与那顽石。
  现在此时,是深夜。昏灯下是我的梳妆台。上面那盒腮红,好好的,它就在那。在实木的桌子上,一刻也不曾离开过。可此时看来却也像是历了千年回来的。我伸手打开它,才不过用了一次或两次,手指沾一点再滑在手心里,灯下看,更是惊心的一种艳啊。
  可是,这深夜,我要涂在脸上么?
  它在就好。
  想起亦舒的话:
  女人,无论,
  生在一千年前,
  或是一千年后,
  都少不了,
  这盒胭脂。
  红藕香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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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笙歌(12)
纨扇倚秋自古以来即是表达一种闺怨。写这段字的时候,我手边正有一幅费小楼的画卷,当然,他的画,主题一定多是女人。
  画中题款为易安词“红藕香残玉簟秋”,点出了季节。
  红藕香残定是夏末秋初的节候,园里池间的亭子里倚榻而坐孤心独处人,手边榻上是一把绮罗小扇,池里的红荷已不见了颜色,空有一池绿萍悠悠。已不是那个季节了,手中的扇子亦可轻易地丢在一旁。
  我宛然已经听见了秋,窸窸窣窣。
  那榻上的竹簟也有了凉意,风过来,让人不禁一凛,心也似被掏空了一般。
  日子要怎样过,才可心内饱满如过眼的曾经的一池荷。可是,如今它也凋零了。我要对着什么才可填满这一怀的虚空?
  她有点担心这园子的静,她有点不安,她怕听到落叶的声音,她怕听见雁鸣。她开始后悔将这罗汉榻置在此处的水亭上。
  只是手中的扇子也不知何时已落在了它处。
  李清照的《一剪梅》全词为: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
  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花自飘零水自流。
  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此画只题了一句,让人觉得那画意也是淡淡的,易安的词太老熟,太幽深,这画里烟视媚行的小女子还未完全觉得。她只是有花自飘零水自流的感叹,可此一种淡只可叫做闲愁,如这初秋的天色一般,依旧是轻宛的琐细的丰富的。
  我的窗外仍似是浓郁的夏夜,那一弯月亮悬于深碧的天上,不知何时竟有了一点冷冷的清辉,一点秋的疏朗。小时候一家人坐在树下的竹席上消那闷长的夏夜,也有一弯这样的月亮伴着,一直到夜深时候,听见了石头缝中的纺织娘的叫声越来越清晰,露水渐浓,姥姥的故事有一搭没一搭的也越来越不着边际,直到讲者不知所讲,听者不知所云时,才肯回屋熏上蚊香,蚊香的味道还有姥姥的声音,伴着一缕清辉斜斜地照于蚊帐上,觉得那是初秋至味。简静得如月如水,我只是肆意地浸于里面,浑然不觉。
  有时想妈妈也加进来,只是我一点也不记得她说什么来着。说什么来呢,竟然一点也不记得了。只是看她月光下的脸,极美。现在想起来依然那样清晰,眼睛明亮,一笑时露出来白玉一样的牙。那眼睛,说明眸善睐都是亵渎。
  她,是我心中美到极致的仁女。
  多年以后,心中干涸如漠的时候,我时常咬着笔回想那时的夜,我永远不能再得的、永远也走不回去的夜。
  玉枕纱橱,半夜凉初透。只是我的凉跟易安的凉,是不一样的。
  易安是思妇,刚刚于黄昏时分的东蓠把过酒,那心是苦的,所以那凉,是情苦。
  这初秋的天光,夏不是夏秋不是秋,让人恍惚。
  只是易安啊,何时才能畅怀,月满西楼的时候,与那个人儿牵手望月,低回轻诉,心如天上一轮明月,皎洁而清澈,不沾尘埃。
  可如今,一切不过是,轻描淡写,不过是,一抹轻痕,不过是,漫不经心。
  费小楼的这个女子,她是孤寂的却又是年轻的,又让人无端怜惜。
  思妇这个题材太陈旧太过气,于是小楼只说“红藕香残玉簟秋”,于全词中只不是一抹轻痕,不过素手轻按。
  此仁女,只是“闺中轻怨”,这恻恻轻怨自古至今哪个女人不曾有。所以这画轻到了没有了时空,没有了贫富。小楼的画有时就是这样淡然,似是不经意的随手之涂。却心内有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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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扣问(1)
小辋川
  园。
  因为名士钱岱的缘故,我甚是热爱常熟。
  或许是因为钱谦益与柳如是一树梨花压海棠的佳话已做了铺垫吧,总觉明代的常熟风光不胜旖旎。有一份歌管闲逸,是我心中的“小辋川”。
  “辋川”之名,还得从唐诗人王维说起。
  因他画有著名的《辋川图》,才知那个叫做辋川的地方,此地不仅有可生烟的美玉,还有云水桥肆、舟楫过往的绝世的田园之趣,曾是唐时达官贵人、*雅士的聚会之所。
  辋川,在陕西蓝田县城西南,是秦岭北麓一条川道。
  这里山谷郁盘,据说曾是云飞水动,遍布奇花异藤。古时候的辋川,川水流过,由高山俯视下去,水流回环,曲曲涎涎,好像车辆形状,因此叫做“辋川”。
  唐时的诗人画家王维的辋川别馆就在此地,传说也不是他建的,是从大诗人宋之问那里购得的。宋之问当年*倜傥,因在皇帝武则天面前吟了一句好诗,便扭转了一世的乾坤,使紫气东来,马上封侯。可想他当时亦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活得滋润得很,不然也不会有心力与物力建这园子。我自己猜想,可能这里在魏晋时期就有一些馆园遗迹,那时的人顶喜欢这幽幽林下了。
  王维晚年的时候,就一直隐居在此,绘《辋川图》,表达自己淡泊名利、一心回归自然的心境,后此画流传于世。让人称奇的是,王维用绘画中的“通景”手法,作了二十首风景小品诗,来描绘当时的辋川景象。每一首诗都是一幅独立的画,组合起来又是点面俱全,不看画,只读诗,也是一幅完整的园林全景。诗与画,皆是可放可收,可点可面,移步换景,心思巧妙。后人大都是据他的这些精妙的小诗,再配上他留传下来的画,来揣测出当时蓝田深谷中那一川风月。
  比如他著名的:
  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
  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
  便是描述辋川中的“竹里馆”。
  他的辋川谷中有二十多处景致,分别是:
  孟城坳、华子冈、文杏馆、斤竹岭、鹿柴、木兰柴、茱萸泮、宫槐陌、临湖亭、南垞、欹湖、柳浪、栾家濑、金屑泉、白石滩、北垞、竹里馆、辛夷坞、漆园、椒园等诸多小景。
  王维便与名士友人裴迪日日流连于此,于青山白云中走走停停,时而当轩对酒,时而赋诗对句。想一想,真是神仙人。
  王维此人一生很得意,揣测他的人应是一个很深稳的人,但又不失雅正,在官场能混,在诗坛亦是*,难怪玉真公主一见他,便喜欢得不得了。
  他可算是能收能放的大家,一生官运坦荡。他是一只手通着桃花源,另一只手通着天。这里说的天,指的是大唐皇室。在他政治生活中,似也没有什么大错。现在想来,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一定是他这个人本身的那一种独特的气质,静悦内敛,自可消灾。
  他的心怀还少悲凉,从他的诗画中可以感觉得到,他多表达的是内心的一种平和,安详。所以他不同于李白,他很适合唐时的空气。晚年退隐,亦是收得漂亮,居于这辋川别业中,真正做到了诗意地栖息,留有了甚多绝妙的诗文,让后人感觉到别样大唐,不张扬的,真正具备贵族气质的。
  王维一生还甚少绯闻,他如此清脱地不沾尘埃,皆因他胸中那如水的沉静,即便舞于大唐的风云浪尖上,亦可观四面芙蓉开。
  我总是想他的那一份心怀来自哪里,莫不是因他爱好音律,弹得一手好琵琶?抑或那峥峥丛丛的音乐,使他的心胸每每如流水浅浅,如夕岚,如飞鸟还?

卷三:扣问(2)
似是不堕入凡境的人,内心饱满一如秋水芙蓉,倚风自笑。
  千古如此*且妥帖者,也怕只有王右丞一人。
  后人多称他为水山田园诗的代表,我看真是委屈了他,他的意义远不是仅此一点,他更代表了一种精神,他将儒道释浸染在他的诗画里,让人感觉大唐,本色且清晰,是不同于李白的另一种华美。
  后世的文人,以他为垂范,纷纷效仿,那“辋川”便也如人生的一种境界与理想,永远定格于文人秀士的心中,温润地存在。
  明代进士钱岱即在家乡常熟修建别墅,即名为“小辋川”。
  他的别墅自不敢与王维的相比,因此很低调地在前面加了一个“小”字。规模与感觉自是不一样。
  王维的辋川是开豁的,人入自然,他甚或没有宅第的概念,是人栖于自然,那种开敞,不能叫做园林。渔樵耕夫也不知道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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