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持什么?”颂贝反问一句,立刻紧张起来。“我还是很喜欢很喜欢他。”
“我问的是,坚持不想知道……他的过去。”
“您知道什么吗?”
“知道一些。”神父转头看了眼那个巨大的十字架。“你就是他带到教堂的。”
“神父。”颂贝拉住神父的袖子。“他会不会有危险?”
“松松,12年前,他没有能力保护你,所以把你留在了这里,12年后……他也许在寻求一个答案。”
“我已经大到不需要别人保护,可以去保护别人了,不是吗?”颂贝红着眼睛,压抑着自己的怒气。
“当他带你来的时候,你缩在他怀里,裹着一件黑色的外套,整个人都在发抖。”神父没有看颂贝,目光依旧盯着十字架。“那个时候,他也才十来岁,身上还有伤,他就把你放在这里。”
“为什么我都不记得了。”颂贝无意识地看着神台前的地面。
“也许这是天主对你的恩赐。”神父划了个十字转过身对着颂贝。“一起做祷告,然后,陪我去用早餐。”
“好。”颂贝没有追问,安静地应下,由神父带领着做着祷告。至少他知道自己对于霍天航的感情并不是一时冲动地,那种感情也许已经在他的心底埋藏了12年,三个多月前,破土发芽了。
6
复活节那天,颂贝穿着一身白色的兔子服,拎着一个放满了复活节彩蛋的篮子,站在教堂门口给小孩子发彩蛋。这次的复活节活动在位于市区的新建天主教堂里举行,他们的神父还未被派来,目前由有资历的修士修女掌管。因为都是来自一个教会,便就请了神父。
“他们希望您能来这里主教,由新来的神父去您那儿,毕竟……那边偏远。”
“不用了,苏修女,我在那里过得很习惯。”
“我明白了,神父。”
这段对话,颂贝是在换兔子服的时候不小心听到的,他没有出声,从另一侧悄悄离开,站到他该在的位置上,笑得灿烂地给小孩子们发彩蛋,然后灵巧地躲过伸上来欲图拉他头顶兔子耳朵的小手。
活动全部结束后,颂贝拎着空空的篮子,同神父一道回去。下了车,走了一段路,颂贝一直耷拉着脑袋,可爱的兔子服还没有换下,说是夜里穿着挺暖和。
霍天航就在教堂的门口,仍旧一身黑色,脸色很差,靠着墙闭目养神。颂贝看到他时鼻子一吸,就开始掉眼泪,人却站着不动。神父没有说话,径直走了过去,看了眼霍天航就独自进去了。
这个夜晚显得很安宁,只有风摇曳树枝的声音,或许因为在郊区,或许因为今天的活动不在这里举行。教堂门口,只有两个人对视着,一个拉风的黑衣人,一只哭泣的小兔子。
“我回来了。”霍天航几步上前,将颂贝一把抱住。“给我。”
“什么?”颂贝一惊,愣着不敢动。
“你不是复活节兔子吗?给我彩蛋啊?”霍天航伸手拉了拉那只挂着的兔耳朵。“啊,好大个呢。”
“兔子都孵出来了,哪来的彩蛋?没有。”
“那我吃兔子也一样。”霍天航说着,咬了咬颂贝的鼻子。“咸咸的。”
“滚蛋!”颂贝推了霍天航一把,眼泪掉得更厉害,心里所有的问题都涌了上来,越想越难受。
“松松。”霍天航弯着腰,用额头抵着颂贝的额头。“我回来了,再不离开你了。”
“去做了什么?”
“松松,我失业了。”
“我可不养你的。”
“呵呵。松松。”
“天航,你怎么了?”
“我很累,让我抱抱。”
“神父和我说了。”
“什么?”
“我是被你带来的,为什么……不要我。”
“我错了。”
“你是想保护我,对不对?”
“松松……想听我讲个故事吗?”
“我们先进去,好吗?”
“换个地方可以吗?”霍天航抬起头,眼睛有些红肿。“我怕我想对你做什么,在那里……你一定不乐意。”
“哪里都不乐意。”颂贝有些吃力地扶着全身力都压在他身上的霍天航。“我们进去吧。”
替霍天航脱下黑色的外套,然后是黑色的衬衫,衣服上颜色不均,还有些湿,颂贝睁大眼睛盯着霍天航苍白的笑容,心里隐约明白了什么。“以后,不要再穿黑色了,好吗?”
“好,都听你的。”再次拉拉那两只兔耳朵,霍天航咧嘴一笑。“真可爱,可以吃吗?”
“不可以。可爱就吃,真狠心。”颂贝哆嗦着手,替霍天航解开衬衫上的扣子,看着他闭着眼睛微仰起的脖子上,滑动着的喉结,很疼吗?衬衫下的身体上,布满了新的伤痕,不少还带着血。“我去拿药,忍下。”
“我失业了,你养我。”霍天航坐在床尾,看了看自己身上的伤痕,笑了。
“真希望你早些挨这一顿,养得白白嫩嫩地再来认识我。”颂贝拿着药箱蹲在霍天航身边,在里头不停翻着。
“那样的话,你就不会心疼我了。”霍天航把药箱搁在自己腿上。“我来吧,你去洗洗换个衣服,不然看着你我老是觉得饿,又不能吃,这样对病残人士是很不厚道的,颂贝先生。”
“等你伤好了,爱怎么吃怎么吃。”颂贝红着脸,也不看他,手里绕着纱布。
“我一定快快地好。”
“天航,他们再不会来找你了,对不对?你……再也不会复业了,是吗?”
“会有新的,和你一起。”
“嗯。”
这个晚上,两个人并排睡在颂贝的单人床上,肩膀紧紧贴在一起。
次日一早,霍天航就独自去见了神父,而颂贝做着自己份内的事情。教堂学校估计也不会再上下去了,颂贝翻出自己的存折,看着上面少得可怜的钱,想着以后出去和霍天航做什么为生。颂贝很清楚自己是不可能再在这里继续待下去的,早在颂贝18岁生日过后,神父就和他谈过此事。因为他并不是自愿加入教会,尽管一直以来都做得很好,但他毕竟还是会有自己以后很漫长的人生。
霍天航来的时候,没有带什么行李,现在唯一留在颂贝房间的,就是那件黑色的外套,还有口袋里插着的那个放着十字架的木盒。颂贝昨天晚上就看到它了,这次,他没有私自去动。只是看了一眼后,开始收拾起自己的东西。对于自己为什么会被霍天航送来教堂,为什么神父会收养他,为什么自己不记得过去发生的事,为什么不记得自己的童年等等这样的事,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重要,因为这12年来,他过得很好。
神父的书房里,霍天航坐在神父对面的位置上,眼睛盯着那个十字架看了一会儿。
“我一直带着的。”
神父随着霍天航的视线看了眼自己胸前的十字架,轻叹了声。“我以为不会那么久。”
“谢谢你,一直那么好的照顾着松松。”
“他还是都不知道?”
“他什么时候想知道,我就什么时候告诉他。”
“你……找到他的生身父母了?”
“嗯。”霍天航点头。“他们已经放手了。而那几个贩子……也已经得到报应了。”
“你也是一直都决定,他不想知道就什么也不说吗?”
“神父,松松已经见过我肩膀上的枪伤。”霍天航指了指自己的左肩。“他没有任何额外的反应,那不是就说明……那些过去事情,真的对他已经不存在了,不是很好吗?这样的松松,才是健康的松松。”
“我不知道。如果那真的是他自己的选择,而不是逃避……”
“神父。”霍天航加重语气。“您没有看到,可我都看到了,如果不是那次行动失败,无处可逃,我不会钻进去,那么小的一个地方,我到现在都能闻到里面发霉的问题,但那里……知道吗?我生命里第一次,全凭借着自己的意愿要去做一件事情,那是第一次,我没有在夺去他人生命后觉得困惑或迷茫,尽管这些话在您在很多人听来是十分荒唐。……我没有想过要为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情寻找借口,我也曾一直觉得自己配不上松松。我们第一次见面,他对我笑,帮我包扎伤口,和一个小小孩一样说帮我把痛吹走。……他问我喜欢吃什么东西,然后想着它们就在你口中,就不会痛了……离开松松的12年,我常常就想他在我怀抱里的样子,然后……就真的不痛了。……神父您知道吗?我宁可他忘记我们的初次相遇,甚至冒着从此在他生命里只是过客的风险,也不想他想起过去的那些经历,幸好……我不是过客。”
“你想过带松松离开后,怎么生活吗?”
“我会去找份工作,和松松过平静的生活,如果他想继续读书,我会支持他。神父……我想,应该会是最简单最平凡的那种生活,也许对于外人,我们只能以兄弟相称,这些都不重要。”
“记得带松松来看我,我……会一直在这个教堂里。”
“Father。”霍天航唤了一声。“在忏悔室我那么叫过你,我开始以为是你,所以我那么叫你,我想……当年选择带松松来这里是因为……我也渴望能得到救赎,为以后我会做的很多的事。……为什么帮我们?”
“你们是那么年轻,我相信,天主愿意为你们指导一条新路,让你们相依相伴。”
“那个时候,您就看出……我对松松的感情了吗?”
神父笑了笑,没有回答。
“所以你送我那个十字架,是为了……消灭我的那个念头?”霍天航说完,自己已是一脸不置可否。
“天主教确实反对同性间的恋情,但也知道那不是你们本意所谓,只要不是存着恶念如此,也不会多加阻挠,何况你和松松……不是要离开吗?”神父想了会儿,最后补充了一句。“不要在这里。”
“什么?”
“你懂的。”
“呵呵。”霍天航了然一笑。“我明白的。还是……谢谢您,Father,松松现在有着很幸福的过去,以后我会给他很幸福的现在,然后每天睡觉前,又多一份幸福的回忆。”
神父看着霍天航,没有接话。
“对了,您觉得……为什么松松会喜欢我?他说他第一次在教堂看到我,就喜欢我。”
神父抬眼回想了下,转睛看了看霍天航的衣服,又低头看看自己的神父服,微一笑,说道:“松松刚来的时候烧得很重,好容易意识清醒,看到福利院的工作人员就把自己缩起来,唯一见到我,他会伸手……你也知道,不会因为突然来了一个孩子,把另一个更小的孩子放在教堂里,教堂就会收留他的。我们当时有联系社会的福利机构,还有教堂自己的孤儿院,但是……松松只对我伸手。他说他愿意住在教堂里,愿意守很多戒律,愿意背诵圣经,愿意帮忙做事,……现在想来,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看到我的时候,松松看到了潜意识里的另外一个人……那个在他记忆里,救了他,为他受伤的,穿着黑衣的男子。”
“您是说……你的这身黑色的神父服?”
“我不得不承认,在换上白色神父服时,松松看着我,眼神总不会那么有光。……好好照顾他。”
“我会的,我已经可以了,我很高兴,我还有机会。”
“留着那个十字架,天主会指引你们的。”
“谢谢您。”霍天航起身,鞠了个躬。“Father。”
7
决定了离开的前一天,颂贝像条尾巴一样跟在神父身后转,眼睛泪汪汪地,无比可怜。
“我不舍得您,神父。”
“松松。”神父重重拍打着松松的肩膀,总觉得气力还不够大。“常常回来看我。”
“嗯,我会的。”颂贝犹豫了一会儿,最终张开手臂抱住了神父。“我要走了。”
“我知道。”继续拍颂贝的后背。
“我真的很高兴,他还是回来了,我还认出了他,嗯……我是说认出这个人是我找的那个。”
“我知道,所以我祝福你们。”
“天主会惩罚我们吗?”
“如果你们不做恶,就不会?”
“那……做……做……做那个呢?”颂贝想把脸埋在神父的肩上,不小心瞟见挂在神父身上的十字架,心一颤,立刻闭上了眼睛。“如果真的不行,我们就不做,神父,不要讨厌我。”
“松松,你……真是个傻松松。”神父无奈摇头。当初颂贝长大,他把所有本该由父亲教导的事情都交给了教堂学校,甚至苏修女,第一次面对松松,这个他养大的孩子如此直白的问话,神父最终沉默了。
霍天航并不知道颂贝和神父的这次谈话,不过即便知道,他也不会害怕,他知道现在对于颂贝,他才是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人,因为以后的路,他都会陪伴着他。
离开的列车上,颂贝依靠在霍天航的肩膀上,望着窗外飞过的风景,脸上挂着喜滋滋的笑容。教堂的朋友给他来送行,还送了好些礼物给他,说一旦定了地方就告诉他们。对于他和霍天航的关系,知道的人并不多,如霍天航曾经对神父所言,他们在外,也许永远只能是兄弟。
结婚的事情,颂贝和霍天航都没有想过,一来是颂贝这个天主教徒没那个胆量,二来霍天航也不觉得有那个必须。他一直都是独来独往一个人,他的松松现在也是独来独往一个人,他们的身边没有谁给与的祝福重要到需要他们给他们仪式去帮忙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