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部医务室里,一个老大娘领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来看病。姑娘上身穿着一件红底小花斜襟旧上衣,下身穿一条黑色的免裆裤,裤脚用黑布带缠着,脚上穿一双绣有小花的黑布鞋。
陈医生问姑娘:“你哪里不舒服?”
姑娘红着脸,低着头不说话。
陈医生说:“那我先给你把一下脉吧。”他把完脉后,用听诊器听了听心肺,接着又看了看舌苔。他看不出姑娘哪里不舒服,也看不出姑娘像有病,他正看着姑娘纳闷,老大娘说:“同志啊,你也别问了,我这孙女没病。”
“那……?”陈医生疑惑地看着老大娘。
老大娘接着说:“我是想在部队上,给我孙女找个婆家,你们把她带走吧,哪怕我倒给你们二百元钱都行啊!”
陈医生无奈地笑着摇摇头,目送老大娘和她孙女,离开部队营区。
星期天上午,无处可去的大山里,连部里摆开战场,几个干部围着桌子,敲起扑克牌,老远都能听见他们的叫喊声。
施工部队比别人多发一身工作棉衣,不是出山或外出开会学习,平时大家都把属于自己的私有财产收起来。罩衣洗了,干部们穿着不同年代生产的工作棉衣,有的已经洗得发白,有的前襟脏的油光锃亮,有的已经旧得露出棉花。几个人的脸上、脑门上、鼻子上、下巴上,凡是脸上能粘纸条的地方,已经沾满长长的报纸条,一说话,纸条便跟着舞动。
邢志武一只脚踩在椅子上,一只脚站在地上,歪着头,脸绷着,两只眼睛,悄悄窥视孙毅飞手里的牌;孙毅飞站在那里,紧紧捂着手里的扑克,不动声色地扫视一下周围人,小心翼翼慢慢展开牌看;李中海满脸愁容地坐在椅子上,把牌扣在桌子上,一只手支着头,一只手夹着烟,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二排长,在别人的督促下,用舌头舔着纸条,把掉下来的重新往脸上贴,一排长……。
正当几个人兴致正高时,文书进来喊道:“连长!医疗队来了!”
几个人下意识地把头扭向门口,几个身穿白大褂,戴着口罩的医务人员走进帐篷,当他们看见里面人的打扮和脸时,还来不及打招呼,便不约而同地笑起来,几个女军人,更是笑得捂着嘴转过脸去。几个干部这时才意识到,自己脸上出了点问题,慌忙拽去贴在脸上的纸条。
面对客人,或许是从小生活在光圈里,从来受别人尊重的缘故,孙毅飞即使当兵这么多年,还是不习惯客套,总也拿不出应有的热情,礼貌的问寒问暖,更想不起来主人应尽的一一礼节,这是他自知的弱项,所以也尽量躲避。他赶紧借机有事跑出连部,边走边去除脸上的纸条,把扑克牌的结局和医疗队,都留给了连长。
当孙毅飞撕去脸上的纸条,从医疗队面前走过时,一个女军人,向他投来惊异的目光,眼睛中透露出惊喜和疑问,若有所思地看着孙毅飞,消失在门帘后面。
第二天上午上班后不久,几个女军人背着药箱,站在钢丝绳桥头,小心翼翼踏上颤动的桥,几个人手拉手,低头看着脚下,一步一步向桥的另一边移动。
桥的另一边,简易工棚下,几个正在搅拌混凝土的战士,停下手中的工作,笑嘻嘻看着女兵们过桥的胆怯样子,其中一个,似乎并不满足桥的晃动幅度,他大胆地走到桥上,两腿左右开弓,用力晃起桥来,其它几个战士,也跟着上桥晃起来,越是听见女兵尖细的惊叫声,他们越是摇晃得厉害,边摇,边幸灾乐祸的笑着。
长长的钢丝绳桥,在他们用力晃动中荡起了秋千,已经胆战心惊的女军人们,更加难以控制身体的平衡,尖声叫着相互拥抱在一起。
孙毅飞正在隧道口附近,听见女兵带着惊恐的尖叫声后,扭头看去,随即看见有的女兵,被晃得摔下桥去,他朝几个战士愤怒的高声骂道:“混蛋!这是来给咱们看病的医疗队!要是摔坏一个,看我怎么收拾你们?还不赶快过去看看!”
几个还在“哈哈”大笑的战士,看见指导员发火骂人,惊恐的脸神,立刻驱赶了脸上所有的得意,争先恐后赶紧跑过桥去,孙毅飞也跟了过去,好在几个女兵刚开始过桥,离地面不高,没有太大的事。
被摔下去的女兵,坐在布满大大小小石头的地上,揉搓身上被摔疼的地方,其他几个女军人生气站在旁边,眼睛斜视着男兵们,其中一个女兵嘟囔着:“真差劲!哪个连也没有像你们这样的!”
孙毅飞看见桥下几个女兵没事,松了口气,心却被女兵生气、埋怨和痛苦的眼神刺痛,更被自己连队,因此而被人家看低激怒。他冲几个惹事的兵,怒目圆睁地喊道:“咱们连的脸,算让你们丢尽了!你们几个给我好好听着!她们要是有事,你们给我吃不了兜着!这事没完!”
几个惹祸的战士,看看并没摔坏的女军人,不知指导员说的有事,是指什么?他们面面相觑,相互埋怨,不知所措地低着头,偷偷看着孙毅飞气哼哼走回工地的背影。
看见几个战士害怕的样子,站在桥下的女军人,这才开始注意这个年龄不大,身份不明,穿着一身已经破得露出棉花的工作棉衣,腰上用导火索系着,戴着绿色塑料安全帽,态度凶狠的孙毅飞。
她们悄悄地交头接耳,带着不同的表情和眼光,目送孙毅飞消失在桥的另一头。其中一个,更是用另样的神情看着孙毅飞,眼光中带着深深的疑问。一个似曾熟悉,试图寻找的身影,探家时,公共汽车上的一幕,在她的脑海中浮现,……。直到同伴的提醒,她才从思索中清醒,不好意思地笑笑。
繁忙的巡诊中,她有些心不在焉,不断在前来就诊检查的人群中,搜寻希望看到的人。女军人在离开一连驻地时,目光中充满遗憾和失望,不断回头张望,似乎要记住这个地方。
自力更生,丰衣足食,历来是人民军队的光荣传统,在后勤保障不能确保的新线环境,更是部队在这里扎根生存的要素。
来这里的第一个春天,孙毅飞领着几个战士,开始为春天的到来开荒种菜。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赶着十几只羊路过这里,孙毅飞问他:“是你家的羊吗?”
孩子摇摇头,说:“不是,是生产队的羊。”
孙毅飞又问:“你这么小放羊,队里一天给你记多少工分?”
“一天两分钱。”孩子边回答,边继续赶着羊走。
一个战士看着孩子的背影,吃惊地计算着:“一天两分钱,一年还挣不到八块钱,还没我一个月的津贴费多呢!”
另一个战士说:“前几天我问一个老乡,这里娶个媳妇要多少钱?他说要二百元。像这个孩子这样挣工分,到三十岁,也别想攒够娶媳妇的钱!”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几场大雨过后,干枯的河床顿时洪水泛滥,洪水吼叫着把磨盘大的石头,像皮球一样被冲向下游。工区附近的部分山体,出现滑坡和泥石流,营区对面的山上,洪水夹杂巨大的石块,在山脉之间的山凹里,毫无阻挡的向山下倾泻。好在施工现场没有出现大的险情,部队继续紧张施工。
隧道所在的山顶上,隐藏在灌木丛中的一条长长山体裂缝,也在悄悄吸收雨水,山顶流下来的雨水,被它毫不浪费的全部收入缝中。
中午吃饭时,李中海发愁地说:“给养不多了,要是再送不来,恐怕要停工了。”
邢志武放下饭碗,问:“还够几天的?”
李中海回答道:“最多能维持三四天吧。”
孙毅飞也放下手里的饭碗,说:“这可是大问题,得向营里反映一下,看看各连之间能不能调剂一下。”
营部里,营长也在和团里通电话:“团长,部队的给养要断了,有的连队,粮食最多能维持三五天,蔬菜副食已经没有了。无论如何要赶紧送些给养进来,不然部队只能停工了。”
电话里传出团长的声音:“汽车连进去几次,都因为水太大退了回来,现在他们正在组织人员探路。你们各连之间先调剂一下,我们想办法,一定要把给养送进去。你们要注意部队的情绪,必要情况下可以先停工。”
一班帐篷里,一个战士看着打回来的饭菜,说:“又是这个!怎么吃啊?顿顿汤泡饭,我这肚皮都前心贴后心了,连里的猪还不杀一头?”
李忻瞟了他一眼,说:“杀猪?你去看看,猪圈里还有几头能杀的猪?说气话有什么用?大家不都在坚持吗?下大雨,发洪水,物资运不进来,咱们总不能去指挥老天爷吧?这些都是暂时的,连里也正在想办法,已经好几次派人到附近老乡那里去买了。再说,遇到这种情况的,又不是你一个人,我们一个班一个连,整个进山部队都差不多,别人能坚持,我们为什么不能?大家再坚持几天,相信很快会好的。”说完,自己率先大口吃起来。
看了便倒胃口的饭菜,谁都知道这时发牢骚没有用,只是觉得堵在心头的怨气,说出来比憋在心里好受些罢了。怨气直接导致的情绪化,不自觉的流露出来,有人小声骂道:“他奶奶的!这老天爷真不是个东西!就不让老子过个舒心日子!”帐篷里,碗筷摔摔打打的碰撞声,似乎比平时增强了许多。
夜里进山的路上,汽车连连长带着车队,借着车灯在水里探路,他们一边清除路上的杂物,一边在水里艰难前进。
连部里,孙毅飞对邢志武说:“今天派出去买东西的人,又是无功而返。”
邢志武说:“这地方穷得连兔子都不拉屎,这么多部队住进来,哪里还有什么可买的?不行的话,我看也别管猪大小了,再杀一头吧?”
李中海立刻反对道:“那怎么行?搬家这几个月,本来猪都没能好好养,为了搬家方便,杀得只剩下几头小猪和种猪了,再杀,以后怎么办?不行!不管怎么说,后勤是我的事,以后连里猪的发展,就靠这几只了,绝不能再杀了!”
孙毅飞说:“副连长,你别着急,连长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这是最后的办法。现在最重要的,是稳定战士们的情绪。”
李中海一把摘掉帽子捏成一团,骂道:“这鬼天气!”
夜里,几声清脆的枪声,把全连从睡梦中惊醒,邢志武提着手枪跑出帐篷,厉声问哨兵:“为什么开枪?出什么事啦?”
哨兵惊魂未定,带着委屈说:“刚才狼来叼猪,我才开的枪。”
邢志武气得骂道:“他妈的!狼也来凑热闹。打中没有?”
哨兵说:“听见猪叫唤,我跑过去看,黑咕隆咚的,只看见几只绿眼睛,我朝绿眼睛开枪,不知道打中没有。”
李中海赶紧跑到猪圈看,猪没有少,只是个别猪身上,有被狼咬伤抓伤的痕迹。
大家跟着来到猪圈,打着手电在周围找了半天,什么也没找到,邢志武对哨兵说:“打个鬼哟!过枪瘾呢吧?打了几枪?”
哨兵委屈地说:“八枪!天太黑看不清楚,我怕它跑了,所以才……。”
不等哨兵说完,邢志武说:“好嘛!八枪!真不少打啊!你放鞭炮呢!别解释啦!下回看清楚了再打!”
第二天,李中海带人赶紧加高加固猪圈。
公路终于修通,各种施工机械和物资,源源不断从新建公路上运进山里。
一辆卡车拖着沉重的压风机,在简易盘山公路上缓缓行使,一个接一个的急转弯和陡峭的坡路,略显老态的驾驶员,小心翼翼驾驶着车辆。上重下轻的压风机,在不断急转弯的坡道上左摇右晃,卡车被它拽得来回摇摆,驾驶员头上开始冒汗,眼睛也不敢眨一下,紧紧盯着前面的路。
前面又是一个下坡急转弯,驾驶员坐在驾驶室里,只能看见如同断了一样的绝路。压风机终于经受不住不断的摇摆,在巨大惯性作用推动下,翻下山去,超过汽车重量的压风机,把卡车毫不留情地慢慢拽向山下,驾驶员减档、加大油门、制动,采取了所有能用上的办法,车轮在地上急速旋转,摩擦出大量难闻的青烟,可车还是向后退,车头一点点翘起来,慢慢向山下滑去,无奈的驾驶员只好跳下车,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车,滚下山梁,摔成碎片起火。
开工的隧道口,正在清理一个施工平台。刚放完炮,营长和几个干部走到爆炸点,站在一个小土包上,看着爆破后的场地,说:“炸得效果不赖……。”
没等营长把话说完,脚下一声沉闷声响,他和脚下的土,一起被抛了起来,紧接着,又随掀起的土块,一屁股坐在地上。
周围人先是一惊,不等烟尘散去,邢志武赶紧上去把营长扶起来,问:“伤着没有?”
营长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尘土,脸色煞白,看着脚下刚刚炸出来的土坑,用变了调的声音说:“乖乖!亏得炸药装的少,是土炮,不然今天我要去见马克思了。”
营长走后,邢志武和孙毅飞,站在刚刚对营长不客气的爆破点上,邢志武说:“刚才真够悬的!工程还没全面展开,咱们差一点儿丢了主帅。”
孙毅飞说:“这也给咱们敲了警钟!听团里技术部门说,这里地质条件很复杂,虽说不是地质博物馆,但也够咱们喝一壶的,咱们还是要做好思想准备。这几年在平原地区施工,连队不要说打过整条山洞的人屈指可数,就是在山区里呆过几年的战士,也没有几个,要赶紧培训一批骨干。”
邢志武微微皱着眉,说:“是啊!你说的问题我也一直在想,我最担心的,是施工安全问题,除了几个干部外,完整参加过一条隧道建设的老兵,一个也没有了。天天钻在山洞里,和炸药岩石打交道,稍不注意,随时都可能发生事故,如果地质条件真的很复杂,不赶紧培训一部分骨干,到时候,恐怕真要喝一壶啦!”
开凿隧道口的山坡上,布满了灌木,为了清理出更大的施工平台,保证施工安全,孙毅飞和几个战士上去清理,前面的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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