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这话的时候认真严肃,有几分孩子气,但却让人觉得心暖而真实。雨煌对他无奈的笑了,转过头去看到落星湖畔,恰好看见春日中花海一片繁花。
如日光般美艳。
但是就算在春暖花开的时节,纯阳宫的雪也没有停过。
年关刚过的时候,纯阳宫内钟鼓颂唱之声不绝,香客游人不断。烛尘牵着他的马如夜从纯阳宫的阶梯上一步步往下走,一身雪白的道袍隐在风雪中,却还是被苏幕拦在路当口。
此时天还蒙蒙亮,他正是想躲过一些熟识的人,才只留下了信笺悄然离开。
“你要往哪里去?”苏幕鼓胀着脸,大声的问他。自万花谷回来之后,她总觉得师兄烛尘有几分不对劲,他便得有些沉默有些暗淡,每日只知道在太极广场习武,每一次都似乎要将自己的力气用尽才可罢休。
这一日她本想找师兄说些心底的私话,但一推开门便看见一封信放在桌上,而人早已不见了踪影,苏幕慌忙追了出来,才在漫天的白雪中找到那么一个小点。
“你可曾记得你说过你要永远做我师兄的?”苏幕红了眼睛质问:“这可倒好,不到一年,你这已经是第二次失踪了。”
烛尘看着她叹了口气,他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只是说自己要前往一处重要的地方,做一件重要的事情。
“那你可还会回来了?”苏幕问道。
烛尘想了想,摇摇头:“不知道,或许是不会了。”
“那你带上我。”苏幕坚定的看着他:“若是你不带上我,我便一路跟着你去?”
“跟着我去?”烛尘失笑:“我可是要去成都。”
“不管是成都还是哪儿,天涯海角,我就跟着你了。”
烛尘本以为苏幕不过是句玩笑话,他摇摇头离去,却发现苏幕一直跟在后头不肯离开。他抬步将要迈出纯阳宫时,却发现苏幕已经在身后哭的像一个泪人,根本说不出话来。
“纯阳宫对我有恩,我也不想不告而别,但昔日承诺已下,别人既然答应了我,我也应当回报别人。”
烛尘语重心长的开口,话语有些沉重,压在苏幕心口。
“我这一去也并非游玩散心,而是去成都找禁卫军中的舒将军,他在成都有一支‘天机阁’……虽然多说无益,但我不想瞒你。”
苏幕抽泣着看他,用手指擦去一些眼泪,有些慌张的问:“那天机阁……可是禁卫军中杀人无数的一支暗卫?一纸契约生死在天,但多半入了天机阁便活不过几年。”
“师兄,你是为了他……才去的么?”
这一句话,烛尘不知如何回答。
他没有应,只是微微的笑了,转身离去时苏幕想追,却被于睿拉住了手。
“师父……?他这一去死生未卜……”
“他这一去死生未卜,但若不去,便会伤了他看的最重的那个人。”于睿声音清冷,字句中卷着纯阳雪中的风声:“从头到尾,他都愿意用自己一生换那人一日安宁。”
烛尘一去半月,奔波劳累才到了成都外的广都镇。此时已是春开时分,巴蜀空气潮湿,寒意中已漫出微微的温热。烛尘打马进程,发现四周有不少苗人甚至胡人,所有人说着各异的方言,卷着舌头,也煞是好听。
禁卫军有一支天机阁不算秘密,天机阁在成都一带也不算秘密。但烛尘在茶铺旁看见了一个带着腰牌的年轻人正在喝茶,背上似乎还背着一个唐门的千机匣,大大咧咧的与人交谈,多少还是有些诧异。
烛尘将舒将军的信笺送往衙门,官府中有人迎了出来,却说舒将军这几日进京,让他找天机阁“魂”字一宗的宗主安顿。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章 归去(2)
天机阁下属共有安、魄、魂、葬四宗,虽均为暗卫,但各有要义。江湖中流传说,魂宗里多是奇人异士,武功卓绝还来去无踪,其宗主可在千军中取人项上人头,行事嚣张毫无遮拦,堪称是一代枭雄。
烛尘听闻自己要与那宗主相见多少有些好奇,整顿了衣冠之后,却发现那官差将自己引向了广都镇外的茶铺。
对他指了指那个正架着脚跟喝酒一样喝茶的、背着千机匣的年轻人。
“唐末,有人找。”
“哦,知道了。”那年轻人对官差招了招手,又对站在茶馆外的老板娘喊了一句:“再来壶青龙仙茗……不不,来两壶!老子请客人。”
他说话带着一丝巴蜀乡音,听得烛尘有些发愣。
唐末转过头来,他的嘴唇很薄,眼神凌厉,笑的肆意潇洒。他的面上带着一个面具,挡住了左边一侧的脸庞,眼睛在面具后边将烛尘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让烛尘多多少收有些紧张。
“坐。”他拍拍一边的长凳的一端,给烛尘让了个位置,等老板娘将茶端上来之后,还给烛尘倒了一杯。
“老子不管你以前是谁,到了这儿,你便是魂宗的人了。以前的名字也给划去,不如就叫……”唐末砍了他一眼,他穿着一身月白色的衣衫,唐末便打了个响指:“叫小白。”
“小白?”烛尘有些哭笑不得,但也点头应了。
唐末自顾自的饮着茶,继续道:“来天机阁的都是将命卖进来的,因此有几条铁律,你得牢牢记住,第一不得饮酒,第二不恋情爱,第三不多嘴,第四不假慈悲,还有,第五是听话,第六是听话,第七是听话。重要的事情说三遍,你记住了?”
“呃。”烛尘点点头,“记住了。”
“那好,你趁手的武器可在身边?”唐末问。
“在,幽阙一直配在身边。”
“那你去把她给杀了。”
烛尘愣住了,顺着唐末的指尖过去看过去,竟然只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她穿着淡青色的长裙,面容清秀,与旁人欢快的交谈着,不时发出清脆的笑声。无论怎么看,她都是一个无辜至极的人。
“她不过是个……”烛尘话说到一半就被唐末的眼神给打断,唐末的神色冷漠,有些嘲讽的对他开口“方才我说的你就忘了?第三条、第四条、还有后面的几条分别是什么?”
烛尘想了想,深吸口气:“不多嘴、不假慈悲、还有听话、听话、听话。可是在光天化日之下杀人……”
“老子怎么说你就怎么做!哪来那么多废话。”唐末皱紧眉头,将瓷杯摔在桌子上。
烛尘的眼睛低垂,终究还是站了起来。他没有杀过人,平生一直觉得练武是用来锄强扶弱……万万没有想到如今居然要杀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孩。
他向前迈了一步,掌心全是汗,他甚至脸色有些发白,走到那女孩身侧时似乎连剑都拔不动。
“公子你怎么了?”那女孩注意到了他,抬起头关切的问,那双眸子清澈见底,丝毫不件一丝防备。烛尘手足无措的站在当下,就看见一阵极其瑰丽的暴雨梨花针从头顶略过,回过神来时,那女孩已经倒在一片血泊中。
顷刻间众人喧哗,但很快便归于平静,烛尘转过头,看见唐末提着腰牌拎着千机匣在茶馆中满不在乎的开口。
“天机阁魂宗执行公务,各位都散了散了,待会儿我叫人把尸体给埋了。”
烛尘看见他收起了千机匣,端着茶杯走了过来,眼神里全是蔑视:“废物。”
他看着烛尘,伸手弹了弹烛尘额前的鬓发。
“回去领罚,老子保证你下次就舍得动手了。”
烛尘不知道天机阁究竟在哪儿,因为他是被绑着一路牵回去的。唐末对他并不客气,点住穴道蒙住眼睛再用麻绳捆好,先来一鞭子醒醒神。
烛尘感觉到背上一阵火辣辣的疼,而后就是被牵在马后的尴尬和羞辱。但他每想说一个字,就又是一鞭子落下来,等到几乎遍体鳞伤之时,他似乎已经被带到了一个地牢似得地方,唐末翻身下马,一脚踩在他的胸口上。
“还记得那几条铁律?”
“记……记得。”烛尘胸口闷着一口气,但也只得点头。
“那你在这里反省三天,三天后没死就给老子继续卖命干活儿。”唐末嗤笑了一声:“如果是死了,天机阁埋尸体还是很熟练的。”
这句话落下,烛尘便只听的铛一声铁门合上的声音。
唐末的话还在耳朵里回响,烛尘听的头皮发麻,等他缓过神来想要歇息,才发现伤口疼的让他根本无法安眠。
地牢不大,散布着一股潮湿的气味,虽然眼睛被蒙住,但就算撤去了眼纱也多半看不见多少光亮。他挣扎着坐起来,身上一片灼烧过与蚂蚁爬过交错的疼痛。
他镇定了一会儿,此时才回过神来,想起来自己已经到了巴蜀成都,自己已经是天机阁下的人。
想清楚了之后,先是对唐末和天机阁怨气满胸,随后便慢慢散去,终究是想通了。
契约已下身付命托,哪里还有折回的道理。怪不得唐末狠心,自己连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子都杀不了,真真切切是个废物……
当初原本以为自己仗剑江湖纵意的很,没想到终究不过是个花架子。只是不知道,雨煌当日杀人是如何想的,是否也是这般,手中的笔在发抖,额头上全是冷汗。
烛尘靠在地牢的墙壁上,似乎听见了老鼠和蟑螂在潮湿的地面攀爬的声音。
他的心上,仿佛蚂蚁啃咬,最终变成一声长长的叹息。
虽然唐末说的吓人,但不过是关了三天,也没有再多为难他。
烛尘从地牢里走出来的时候有些目眩,身体憔悴发丝凌乱。
他看着唐末,唐末正在往自己的千机匣里填着弩箭,连正眼都没有瞧他一下。
烛尘多少有些恼怒,但转念一想如今自己不过是卖命,便又有些沮丧。一旁有个面容瑰丽衣裳华美的女子笑吟吟的走了过来,手里端了一碗薄粥,煞是诱人。
“你这是生气了?几日没吃东西,还是先喝粥为好。”女子笑道,还将粥吹凉了一些,才放在他的面前。
“你现下会生气也是应当,只是等你日后待得时日久了,才知道该多谢谢他。”
烛尘闷着声点头,拿起勺子喝粥,就听见唐末在一旁开口:“明日午时,小白去成都城郊的宁府,记得一个活口也别留。”
他说完也不等烛尘应,便自顾自的离开。
等他走了之后,才看见一只有些破损的机关小猪跌跌撞撞的跟了上去。
“怎么……还用这么旧的东西。”烛尘微微蹙眉,低声喃了一句。
那女子掩了嘴轻笑:“这里面有故事,当然,你若想知道,那就问他去。”
问他去?
开玩笑。
烛尘并没有雨煌那般爱玩闹,对唐末的为人处事还是颇有余悸。他骑着马到了成都城外的宁府,没有想到那女子也骑着一匹白鬃黑马跟在他的身后。
烛尘对那女子一抱拳说此处不甚太平还请姑娘回去,那女子又笑了一声,将背在身后的双剑给抽了出来:“若是你做的不好,我还得帮你收拾残局呢。”
女子下马又补了一句:“当然,我也会好好教训教训你的。”
烛尘第一次感觉到有些惶恐,故作镇定的咳嗽了两声。
那女子倒是又笑着反过来劝他,眼睛弯弯的秀美动人,声音也如同唱歌般好听。
那女子说她叫木芙蓉,也是唐末给她取的“雅号”,原因是见着她的那日头顶上的添色木芙蓉开的鲜艳,如同她一般明目逼人。她原本是七秀坊的一名学艺弟子,精通歌舞书画,在云裳一舞上尤有成就,医术精湛不知救活多少垂死之人。但世事难料,有一次她路过一个村庄,里面瘟疫横行,她为了治病久久不曾离去,好不容易将疾病退去又恰好赶上山贼洗劫,她一个弱女子如何抵御得了盗贼的攻击,便眼睁睁看着村庄化为一片火海。
那日以后,她弃下云裳拾起双剑,由于天资聪颖,没几年便技艺大成,等她去找那山贼报仇时,却发现那人已经成了一方知府。
“我去找那人报仇,他们却说我一介草民不要多管闲事……我便动手杀了他全家性命。”
木芙蓉微笑,随手折了路边的一根枝丫:“如此一来,七秀坊便再也容不下我,我便假死入了这天机阁,杀尽天下该死却法理眷顾之人,果然痛快。”
烛尘刚想问那日的少女是不是也是这种“该死却眷顾之人”,就自己把自己给拦了下来。木芙蓉对他微微一笑,转身去敲了宁府大门,没多久两个年轻小厮开门,见着她都愣了一会儿。
“姑娘……何事?”
木芙蓉笑意吟吟的进了门,对二人还客客气气道了个万福:“在下天机阁魂宗木芙蓉,你们主人可都在家?”
“在家。”那小厮愣愣的答。
“那便好了。”木芙蓉说完这句话,两柄剑便穿过两人胸口,随即带走两人性命。
不愧是继承唐末衣钵……行事简单粗暴干净利落。
“我来堵着门,你进去将他们家的老爷夫人、公子小姐、丫鬟小厮全都杀了,一个都不要留。”木芙蓉道,推着烛尘让他进去,烛尘多少有些慌张,深吸了口气,方才迈过那两具尸体。
烛尘不害怕杀人,行走江湖那么多年,手上不可能没染过性命,但素来烛尘以正气自居,杀掉的都是些不识好歹寻上门来的宵小鼠辈,从未想过自己会主动对他人动手,还都是些老弱妇孺……但说实话,自己更加害怕的是回去领罪,不得不说,唐末手段过人,他的威慑和惩罚极其有效。
烛尘硬着头皮往前走,他提着剑,剑刃上锋芒毕露,手却有些犹豫和紧张。他路过游廊,看见一个年幼的丫鬟端着银盘路过,蓦地有些恍惚。那丫鬟看见有陌生人闯入,几分呆愣之后注意到烛尘手中的长剑,吓的脸色发白,几乎晕了过去。她手里的银盘当的一声跌在地面,张大了嘴,一声尖叫就这么被生生的掐在喉咙里。
因为烛尘的剑,已经穿过她的心脏,将她钉死在游廊的柱子上。
烛尘冷汗涔涔而下,他这才发觉,杀人不过一念之间,而那一念,大多是因为怕被别人取了项上人头。
他一路向里面走,一路上的家丁、丫鬟甚至跑来跑去的孩童,都被他一招取了性命。察觉到出事的人四散而逃,他也追过去一个也没放过。
最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