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孙惠芹独自一个人,在他床上没躺多久就翻身起床了。她留恋*的夜晚,这个男人给她的感觉是独一无二的。可她还得维持她的豆坊生意,自从近年来,城区范围扩大,人口与日俱增,她的豆腐就更加供不应求了。一个人应付生意时常常感到心力交瘁,捉襟见肘。要是换在以前,吴生一天怎么也能抽出一两个时辰的功夫,打点杂务活。可眼下厂里忙上忙下的,厂里要技术指导,要分配货流,要应付领导检查,哪有闲工夫顾及这个小店。当晚上拖着疲软的身体时候,她真想抱怨一会。可话又说回来,要不是这个契机他哪能躺在这个阔大的胸间,也许人生便是这样一种利益与互换吧。
回到豆坊,婉丹挽着袖子已经在豆坊里用砂轮磨石膏。孙惠芹一时还被愣住了,问婉丹怎么就回来了,婉丹说你一个人忙不过来,反正学校那边也没什么事了。孙惠芹说家里我自己会一手打理,哪用得着你大老远赶回来,耽误学习呢。婉丹毕竟进城学得了几年,阅历渐丰。倒是谙熟了点世事,她恨不得将那些城里的人情世故,像豆浆样从这社会的大磨碾里挤出。于是,夹着一种自信的力量,话就汩汩地从龋齿的缝隙里渗出:我明年就十八了,都成大人了,凡事自会掂量,什么事自己又不是作不了主。孙惠芹也觉得有道理,就没有责怪下去。忙起了自己手中的活计来。
孙惠芹提着泡开的黄豆上磨拉成豆浆,并放在贴墙的灶台上的大锅里熬,让婉丹烧起柴火来,红通通的火苗印在婉丹脸上,扑腾扑腾的,像成熟的柿子。直到熬开,孙惠芹就让她停火后,火苗渐熄,将她脸的一侧又埋在一层灰暗里,孙惠芹乜斜了她一眼,眼神里像是裹挟着一层不能觉察的情绪,品不透,也读不懂,她只能慢慢咀嚼着,像浆汁味,也像蔗糖味,不是从口沁入,而是从眼神力渐渐融入到心房里。
锅里沸腾的液体使锅盖颠簸得像风浪上的舟帏,忽上忽下不停地摇摆着。孙惠芹这才开始了自己的制作程序。她从厨架层里取过一个白布包,将绿白相间的豆腐渣和乳白的豆浆分离。再在房顶的棚上吊一个十字架,将一块方形的豆腐包吊在十字架的四个角上,就形成了一个很大的网兜。然后她将熬开的豆浆一勺勺地倒进豆腐包中,婉丹就一摇一摇地上下晃动着豆腐包,豆浆沿着滚圆的包沿呈珠状漏下来,流到的大缸里。再用夹板夹住豆腐包中剩下的豆腐渣,将残留的豆浆挤净。等所有的豆浆都过完包了,豆腐渣就和豆浆几乎都分离了。从豆腐包里升腾起团团的暖雾气,像圆舞曲似的轻盈地飘散在房里,更像胡玖盛那悠扬的曲调,湿湿萦绕在她身边。
豆浆放在缸里稍微凉了些许时间,就开始点卤水了。再把缸的盖子盖上。鬼使神差地豆浆就变成脑了,里边朵朵的豆腐花,孙惠芹舀了几瓢清水,等豆浆分离为豆腐花和清水的时候。她告诉婉丹,这才可以压豆腐了。以往在做这些程序时,胡屠夫几乎都会抽空来帮做的。可现在不是,虽然有婉丹,可心里还是空牢牢没有着落似的。
孙惠芹把压豆腐的木框摆好,从厨架里拿了个白皙的大豆腐包,放在木框中,将豆腐花一瓢一瓢地舀到木框里,水便停了使唤似的哗哗地从下边流出来,豆腐花沉积在木框里。等到木框里的豆腐花积满了,她又将豆腐包的四角翻过来,将豆腐花包住,上面用木板压好,上边用了块石头压好。片刻后,她揭开木板和豆腐包,豆腐就做成形状了。
她拿起刀子正要划成块状时,就听到一阵常长长的汽车鸣响。吴生嫂,忙啊。还没等她回过神来,一个方面大耳,面色红润,时装革履,浓眉大眼的人,右腋夹着个黑色的公文包徐徐走来,还满脸堆笑的。后面跟着几个便装的人员,隔着人缝,她看见其中一个是村长胡风。孙惠芹扔下手中的活计,双手在靛蓝的围裙上婆娑几下,解下围裙,置在桌凳上赔上笑脸迎上去。什么风把田科长(城建局规划科室科长)您吹来了,您日理万机的,怎么有空来我这小庙坐了,你无事不登三宝殿,恐怕不只是看我吧。
婉丹从屋角搬出几个以前父亲做的竹凳子,分主次分列排好序,她压低嗓门叫田科长坐下,而后又叫各位叔伯歇坐会儿。田科长眼睛在她身上睃了一眼,笑眯眯的眼睛竟成了一条缝,对着孙惠芹说像你嘛,长得清秀,优雅得体,是个好苗子啊!
婉丹带着少女般的青涩红着脸,躲过田科长的视线,没招呼地就窃窃地回了里屋。田科长就回头跟几个跟班的调侃起来:瞧,还害羞呢,真是别有天地非人间啊,就是比城里姑娘矜持啊。他言语间携带着一阵阵笑声,笑声融在晨间的雾气里,扑入到正堂屋,荡得正屋里的家什与门槛瑟瑟作响。正堂屋正对的是一尊年月已久的朱红色佛龛,佛龛前的灰钵里,是两根几乎燃尽两炷香。烟雾腾腾地弥漫开来,屋里散发出浓郁的檀香味,充溢在房间的每个角落,直沁入到孙惠芹的心间。
孙惠芹注意到女儿的举动,便自然转移开了话题:田科长说笑了,乡下姑娘家,不懂礼数,招待不周,莫怪!莫怪!一边用拼盘端上几碗热气腾腾的豆汁来。
田科长又是哈哈大笑起来,这次笑声却有冰棱一般的寒意。还呼道:哪里哪里,这叫农家味嘛,城里人尝不到的,非得到你这才能消受啊,你们说是吧。包括胡风村长在内一行人的附和着,孙惠芹便尴尬地跟同赔笑起来。
自从前几年市委关于推进城市化和城镇化的会议召开后,城市化的脚步几乎可以用日夜兼程的来形容。从那以后青庄就成了临城扩张的基地,由于在征地补偿问题在村民与城建局存在巨大分歧,征地问题久久不得解决,那段时间田科长就没少来这里。县委关于有偿征地的宣传在村头的宣传栏换了一次又一次。田科长每次来青庄,孙惠芹的豆腐坊就成了他的歇脚地。田科长之所以爱上在这里歇脚,还一个重要的原因是由此他在协调征地纠纷时遭遇到村民的围攻,机会引发械斗事件。是孙惠芹机敏地说这是他的一个表亲,也是迫于例行公务,没有实际说话权,才化解了一次几乎要成流血的危机。事后他问孙惠芹为什么要帮他,孙惠芹说,征地时早晚的事,城市发展的步伐不是几个蒙昧的村民可以阻挡的,酿成事故对双方谁也不利,所以客观点说,其实顾全了大局,对双方都有利。从那以后,田科长就觉得这女人不简单,以后隔三岔五地来她家,一方面继续做村民的思想的工作,另一方面,也不知是出于感激还是出于其它的某种不可知的初衷,反正脚上就像装了发条似的,总是不由自主地会踏上孙惠芹的豆腐坊。他还告诉孙惠芹,青庄迟早要就成了临城蚕食的蛋糕,豆腐坊也会收归政府,并在这基础上筹建食品加工厂。孙惠芹一脸惊愕,她问田科长,那是不是就意味着豆腐坊将不复存在了。田科长点点头说,政府里预期是这样规划的。孙惠芹问他该怎么办。田科长说眼下只能亲自去规划局走一趟了,对土地征用补偿和拆迁问题,很多需要户主亲自去和政府协商的,等挑一个闲暇的时间,就带你去见洪局长,我出面的话事情应该会好办些。孙惠芹兴许地点了点头。。 最好的txt下载网
六
因为土地征用问题对于城建局来说,青庄是块难啃的骨头。所以有一段时间田科长不免要常来青庄,有时处理事情到较晚的时候,孙惠芹还不免留他在家吃上餐便饭。当然这一来,这就成了故事发展的动力了。那天田科长还特意带上了上好的汾酒,在吃晚饭的时候斟上了几杯,他劝孙惠芹也呷上了几口。几杯之后,孙惠芹脸上就泛红了,红嫩嫩的,似含苞欲放的蓓蕾。他眼睛也开始朦胧起来。孙惠芹的扇开的衣领下的未扣上的纽扣,使她胸前的景致像开屏的孔雀,充满无限的质感,更充满无以抵制的诱惑。加上酒入肚肠,他下身便火烧火燎般。他跟孙惠芹说,我很饿,想吃你的豆腐。孙惠芹心领神会地说,就怕你吃多了不消化。他说,只要给我吃,我什么都不怕。孙惠芹说早知道你往我这落脚肯定嘴馋。她撩起衣服说吃吧馋嘴猫。话音未落,他像只久囚的饿狼扑上了她,疯狂撕咬起来。夜色静谧得可怕,除了几声犬吠在深巷回荡。而在这豆腐坊,这个夜晚正酝酿着一场翻江倒海的疯狂。在这疯狂恣肆的夜晚,她同样听到了瓦房上那苍凉的歌声。
从那以后,孙惠芹却有了莫名的紧张,她担心的倒不是吴生,而是胡屠夫。她很难想象倘若让他知晓这事后,会有怎样的结局。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胡屠夫的耳朵像装了雷达似的,很敏锐地就听说有一个表亲常来孙惠芹的豆腐坊。他寻根究底地前前后后不停追问孙惠芹,可孙惠芹每次都跟他打太极拳,在这个问题上跟他周旋。他知道这肯定是空穴来风,他没有放弃查根问底的尝试,只是他换了一种方式。那些天,他竟然一度放弃了主业,将屠宰的事搁置一旁,而是时不时地来豆腐坊暗中观察。几番周折,事实终于浮出水面。那天,确切的说是一个没有落日的黄昏,胡屠夫还依稀记得,天气格外冷凝,口里呼出的雾气像黏稠的液体,散化不开,北风阴猎猎地呼号不已,从树桠和房檐里钻来时的声音,他感觉有那信天游般的苍凉、凄迷,甚至有种钻入骨髓的凄冷。声音在豆腐坊的瓦顶上游荡,和着几声乌鸦的哑哑的鸣叫。叫得胡屠夫几乎浑身战栗不已。而最让他胆颤的是那个事实:一个敦胖的中年男人徜徉着走进了孙惠芹的豆腐坊,进去的时间远比去买一次豆腐的时间长得多。这足以说明他与孙惠芹有着某种特殊的或不可言说的关系。
他怒不可遏地推门而入,冀望能有所斩获,可又怕任何在他推理中的事情发生。事实上,事与愿违,他什么人赃俱获的证据都没有。他看到的依然是那正堂屋正对的那尊年月已久的朱红色佛龛,佛龛前的灰钵里依然是两根香雾缭绕的炷香。屋里散发出浓郁的檀香味直扑入他的鼻喉,除此之外,他看到的是两个正常的男女的攀谈。他冲入时的横眉怒眼还依然挂在脸上,他顿时感觉到自己得冒失。他为没有任何非正常的事实发生暗自庆幸着,却仍心有不甘。他总相信这里隐匿着某些自己未知的东西。
孙惠芹瞪着放大的瞳仁望着他,仿佛胡屠夫是天外飞客。胡屠夫用威逼式的眼神盯住他们,孙惠芹眼光像条件反射一样缩了回来,她屏息凝眸,将视线转向门外。朦朦的夜色夹着沉重的雾霭,整个青庄像笼盖一层厚厚的白色的褥子,青石路延展到不远处就难见踪迹了,几只野鹤在袁溪的一片寒塘上掠过,在村口的樟树的稀疏的枝干在风中孤愣愣摇摆着。一阵风从门槛处刮来,扑在孙惠芹脸上,像刀割一样。
胡屠夫指着田科长说,这是你的表亲吗,怎么从没听你提起过。言语和他的眼光一样,有种威逼的犀利和尖锐。田科长没有像孙惠芹那样避开锋芒,他接过话茬说,我是市城建规划局的田始光,我不是他表亲,我是来这处理工作上的业务的。你是她爱人吗。胡屠夫冷笑说道,我是不是他爱人似乎不是你该关心的,不过看来你的工作重点突出嘛,就这家工作需要做,其它的看来都是毛细了。田科长似乎意识到眼前的人并非他想象的夫妻关系,他反唇相讥说,我倒看不出什么重点,看来倒是要你来指点喽。这话撂在其它场合,没准早被胡屠夫打得人仰马翻了。可孙惠芹在,他在孙惠芹面前也有一副怂样。
孙惠芹显然不愿看这种无谓的纠纷,她接上话茬说,男人都是戳尖的矛,见甚戳甚,从来不问青红皂白,尽是得理不饶人的活佛。这话胡屠夫听得逆耳,像讨了没趣,悻悻地没了话语。田科长也好像遭了一蜇,他觉得这话有指桑骂槐之嫌。
对于这事,胡屠夫虽然得理却讨了没趣,心里憋屈,一直耿耿于怀,只是隐忍着。以后再这事情上,孙惠芹一直在两人间打太极拳,有意地分解两人间的纠葛,或减少和田科长的会面次数,或者常去胡屠夫家,好减轻他的疑虑。
所以一段时间之后,胡屠夫心理像泄了洪一样,那挤压心里那道堤坝的感觉总算消逝了,他重新站在村头的坪地上练练嗓子,声音嘹亮酣畅,他发现原来无论多么苍凉的曲调,只要人的心境变化,居然也会随之变化。对于他来说,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孙惠芹和婉丹,已没有什么能再激起他心里的涟漪了。
七
对于豆腐坊,这是孙家祖上的招牌,孙惠芹不愿看到祖上传承时代下来的基业到她手上断了。她挑了个日程,到市城建局找了田科长,田科长和孙惠芹一同来到局长办公室,还没到门口,就听见一阵盖过一阵的喧闹声,门是虚掩的,他们推开来,只见办公室烟雾弥漫,几乎看不清人脸的轮廓。田科长对着朝正门坐的一个人叫了一声洪局长,这人长相敦实,皮开肉绽的,脸颊泛红,眼小耳阔,是副典型的官相。他并没有对田科长的话多大的理会,田科长附耳细语了几句他才噢噢了几声,脸上两瓣开始露出了不相称的笑靥,他抬头看了孙惠芹一眼,透过浓浓的烟雾,孙惠芹感觉一种几乎侵略性的眼光正在吞噬着她,她嗫嚅了一下薄薄的嘴唇,吞咽下了堵在喉咙的粘物。须臾,孙惠芹看到他起身要田科长替了他,他端着一只泛着冷光的银色镀金茶杯朝她走来。在他走到她跟前时,孙惠芹几乎一个趔趄地退了一步。她上身在空中轻微地摇摆了一下再平衡了下来。洪局长刻意挨着她,才引着她来到另一个办公室。
办公室里墙面上是幅大鹏展翅的大图,一只鹰隼展开阔大的羽翅,用锐利的鹰眼俯瞰着莽莽苍山,巨图几乎占满了整个墙面,不免给人扑面而来的咄咄逼人的气息。下面有张暗褐色的办公桌,侧面是拼排成的一组灰色大沙发。洪局长没有坐在正面的办公桌前,而是先让孙惠芹在沙发上就坐,等孙惠芹坐定他才把茶杯放在透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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