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人都默了默,一人道:“元玄山。”
另一人立即道:“谁说我们在燕京初遇?我们在元玄山……”
孟扶摇蹿了起来。
她蹿起,“弑天”黑河倒挂杀气冲天,二话不说就对着眼前的那个背心捅了过去!
那个说话字多的,那个学错话的!
而他刚才本有机会伤及长孙无极,不知怎的一让放弃了那个机会,长孙无极趁机步子一迈,逼得他那一让将自己的后心让到了孟扶摇眼前。
而孟扶摇的刀,正等着他的心脏!
刀出!目标后心!挟恨而来!呼啸雷卷!
玉如意白光亦突然大亮!目标前心,雪色愈炽,滚滚光柱无声而又悍然直逼!
前后夹击!
只等此刻!
真正的默契和信任,绝无可能被一个陌生的旁观者轻易摧毁!
那人似是终于怔了怔,一怔间已无法逃开前后风声凌厉杀气凛然,极近距离内的毫不容情的杀手!
一瞬间明白,所谓辨认不出,不过是诱他轻敌之心,诱他堕入两人夹击陷阱而已。
“厉害!原来你两人早有准备!“
笑声里他的身子突然一薄。
真正的薄——像是一张突然被踏扁的千层糕,那许多层数都在,却被更紧密的连结在了一起,身手扯横扯扁,扁至诡异,昏黑的暗光透过青衣布缝,似乎可以看见里面的肌骨也被瞬间拉移变薄,疏疏落落。
那么超越人力和人体固有规律的一薄,等于在无可挪动的空间将自己尽可能的挪了一挪,于是他身上的要害便已经不在原处。
“砰嚓!”
玉如意和黑刀同时击上前后心,同时发出和肉体接触的杀戮声响,但是那落点的位置,却已经不是原先对准的心脏。
孟扶摇甚至能精准的感觉到,她的刀刺进去了,却正插在肋下两根肋骨之间,那两根肋骨之间的距离本已经被折叠得只剩一线,她的刀偏巧就那么擦着骨头插在缝隙里,顶多只伤到肌肉,连骨折都没造成。
这个混账,居然在刹那之间连这点距离都算进去,精确到毫巅的送入她刀下!
近乎奇妙的“反缩骨术”!
绝世强者掌控战局绝地求生的强大本能!
玉如意砸落,利刃插入,在那人肋下爆出一朵血花,他偏偏头,用他本来的幼细声音笑道:“了得,了得,我都几十年没见过自己的血了!”
孟扶摇毫不停留手中“弑天”试图往上横挑,龇牙冷笑道:“是吗!想不想见到更多?”
“不了。”那人笑,“这样已经很给你们面子了,该我见见你们的血了。”
他话音方落立即一声尖啸,不算响,但是却是极其难听的声音,像是深渊中万蛇尖鸣,尸山中白骨摩擦,苍莽大山里成了精的人面猿长声召唤,唤出阴暗幽林中的魑魅魉魉。
震动!
这一霎所有东西都在震动,地面微颤,断裂的木栏茬口无声的再裂,牢房台阶上端前方壁上熄灭的油灯“啪嚓”一声掉落。
孟扶摇掌心的“弑天”也开始颤动,那颤动从刀尖迅速挪移到刀柄,轻轻一动便弹上她虎口,孟扶摇掌心一麻,觉得心也仿佛被那啸声攥在掌中攥得死紧,压抑至不能透气,下意识催动内息自救,随即便听见那啸声变了。
那啸声突由逼仄转为开阔,一线向天直向光明,如果说刚才还是黑暗里的深渊地狱中的鬼魅,现在便是九天上的祥云晴空中的朗日,那般极黑到极亮竟然没有丝毫过渡,仿佛人眼前刚刚一黑,突然便亮了。
这种情况会造成一种后果,刹那失去视觉。
正如心脏的极度收紧再突然放开,会出现刹那窒息和晕眩。
而心脏扭紧那一刻身体下意识的以内息自救,突然失去救援的对象,便成了自己攻击自己。
心血潮涌,刹那之间。
高手相争,从来争的也只是刹那!
那啸声不过短短一霎,一霎间几经转折,孟扶摇心一紧再一收再一晕,眼前便是一黑。
随即听得对方轻细一笑,身子一挪便挪出自己刀下,劈面风声一凉,有人向自己面门抓来。
孟扶摇一低头,欲让还未让开之际,对面风声一掠,一人滑了过来挡在她身前。
孟扶摇立刻将他往身边一带。
他又立即将孟扶摇带回来。
两人身法都滑如游鱼,刹那间你带我我带你走马灯似的一转,都想将自己代替对方送入杀手之下,倒看得那人咕咕一笑,道:“这一对情深意重的,转得我眼都花了。”
他笑声里满是戏谑,突然手臂格格一响,一个九十度转折,竟然蛇一般越过挡在前面的长孙无极,绕过他挡住的孟扶摇前心,抓上了她的后心!
“啊!”
惨呼声响彻窄小阴暗的牢狱,四面里喷开罂粟般艳红的血。
利爪般的手指下的身体痉挛的扭几扭,不堪这非人的痛苦,麻花似的盘绕起来,喉头里发出格格的断声,血沫突突的涌出来,堵住欲待出口的言语。
随即便是即将失去生命的躯体重重坠落地面的声音。
“砰——”
那幼细的声音有点惊愕有点不甘的“呀”了一声,轻轻道:“可惜。”
也不知道是可惜机会的失去还是可惜那突然扑上来的人。
随即他百无聊赖的叹一声,衣袖一拂,青烟一般悠悠退出去,道:“算你们运气……”
青影一散,淡淡的雾气便散尽,现出地下的尸体。
那个隔壁牢房的邻居。
孟扶摇一拳将隔壁牢房墙壁打塌,三人战场早已转到隔壁,一直打到那邻居身边,三个人都没将这人算成人,直接视若不见,任他缩在脚底浑身发抖的看着,直到刚才那人手臂蛇般绕向孟扶摇后心时,他突然扑了上去。
假长孙无极的心思都在前面,留了一只手阻挡长孙无极转身,却没想到后面还有人愿意做人肉盾牌。
孟扶摇也一脸愕然,看着脚下那个奄奄一息的人,半晌蹲下身,问:“为什么?”
那人看着她,许是回光返照,眼神比先前更亮了亮,张了张嘴欲待说什么,却被涌出的血沫堵住,孟扶摇伸手,把住他的脉门,又拍一拍他后心,拍出一口淤血。
那人振了振精神,吸一口气,盯着孟扶摇断断续续道:“你……是……她的……吧……”
他声音细微不可闻,中间有几个字模糊不清,孟扶摇听不清,侧头过去问道:“碗?”
那人无声抽噎了一声,听起来像是在哭。
孟扶摇想了想,知道这人五脏俱碎,指望他说得清楚已经不可能,只得自己问:“那碗,活着还是死了?”
“死……”孟扶摇刚露出“我就知道这样”的表情,那人又道:“活……”
孟扶摇抽嘴角,这才想起这人原本就是半疯,能说出个什么来?
还是她直捣黄龙吧。
“她在哪里?她是谁?”
“宛……烟林……下……”
“燕岭?烟陵?彦林?”孟扶摇抓狂,中国字同音的太多,这样哪里问得出头哇。
“你会写字不?”
那人眼中最后那点神光却已经散了,眼眸淡灰混沌,突然身子挺了挺,一把抓住了她的手,两只眼珠瞪得几乎要凸出眼眶,嘶嘶哑哑的喊:“宛……我错……”
他抽搐得厉害,已经无法再完整清醒的表达任何一个意思,却再不住的咕噜着一个“错”字,将那个字连同连续不断的血沫不断推出咽喉,咕咕的不肯咽下。
孟扶摇看着他这样吊着一口气不肯死,像是在等着什么,这般模样多活一刻都是折磨,想了想,道:“你等她的原谅吧?如果……我和她有关系的话……我代她原谅你。”
“原谅”两字出口,便似捆身的绳索突然解开,那人身子剧烈一颤,仰头吐出一口长气,眼睛大大睁开,那一直混沌的瞳仁,突然慢慢褪去淡灰的颜色,渐渐黑了起来,随即,定住不动了。
月色跨过半毁的墙壁,照上永恒静默的人的衣襟,一般的苍白僵硬。
孟扶摇默然坐在暗影里,想着他死前最后几个字,想着他神情里隐约透露的不甘和负罪,想着他临死前念念不忘想要得到她原谅的那个宛儿,突然觉得心底有凉意隐隐的浸上来,像是大雪之中本就已经冻僵了身体,却还要看见前方有绕不过去的冰湖,还没靠近,便激灵灵打个寒战,全身的热气便似已经被吸干了。
身后有人轻轻将手放在她肩上,道:“扶摇,不知有不知的好,知道是知道的命,无论如何,有我陪你。”
孟扶摇“嗯”了一声,笑笑,抬手过去握住了他的手,肩上肌肤渐渐被捂热,下行至心口,熨帖的温暖。
因为冷,更温暖。
世事如此森凉,一路黑暗,彻骨阴冷。
全因为有了那些爱,寒冬里及时燃起的篝火,永远点亮在她崎岖道路前方,她才未曾真正冻僵了心。
孟扶摇倾下身,擦了擦那人的脸,为他整理了仪容,污秽拭尽,现出一张普通的中年男子面目,从眉目来看倒也忠厚,只是,谁说忠厚的人不会犯错误呢?
也许正是因为某个积淀在记忆里的大错,使他一生耿耿于怀至死不忘,并因为相似的一张脸,寻求了最后的解脱。
她和长孙无极对视一眼,放下尸体,站起身。
过了一阵子,远处听见声音躲在一边的狱卒才畏畏缩缩过来,看见两间牢房全毁,地上一具尸体,原先关在牢房里的那个道士和老者已经不见,赶紧报告上司,因为牢房毁得离奇,官沅知县不敢怠慢,又报紫披风,紫披风大队人马进驻官沅大牢,将那两间被毁的牢房仔仔细细看完,一脚便将知县给踢了出去。
“混账!抓到这么个人为什么不上报!”
知县委屈的抱着大腿,一转身“啪”的甩了几个抓孟扶摇长孙无极进来的狱卒一个耳光。
“混账!抓到那两人怎么不报给我!”
狱卒捂着脸,诺诺连声的退后,互相怨恨的瞅一眼——牢里胡乱抓来的人多了,以前也没报过啊,活该这次倒霉罢了。
“大人……我们一定好好彻查,好好彻查。”知县涎着脸请示。
“查个屁!”紫披风又是一脚,“没看见牢都塌了!人怕是都出官沅了!”
他们呼啸成风的大步出去,连连呼喝:“城里城外,好生搜捕!”
知县咕哝一声:“跑了才好,天天好吃好喝女人小倌的侍候着,都快贴我的老本!”听得身后衙役请示那尸体如何处理,不耐烦的道:“叫家人来收尸,顺便交三两银子收尸费!”
“这人没有家人。”主簿哗啦啦翻了阵册子,摇头。
“没家人?什么事关进来的?”
“我翻翻啊……”主簿点起蜡烛仔细翻,半晌道:“不知道,往前翻六年都没有,还是上上任手中的事。”
“一团乱帐!”知县一甩袖,知道有些衙役月入微薄,有时也靠些下作手段挣钱,一点小事抓了人来,有钱的就放,没钱的就关,这个大概就是关久了,关到最后谁也不知道来历,这些事他们做知县的一般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难得糊涂嘛。
“拉出去乱葬岗扔了!”
大老爷们咚咚的出去,牢里恢复了安静,谁也没对地上尸首多看一眼,谁也没想到去把牢里再看上一遍。
油灯的光惨惨亮着,照着人去牢空的那两间牢房,也照着隔壁的几间牢房。
就在被毁的牢房隔壁,有人靠着牢壁,在那线昏黄光影里,露出讥诮的冷笑。
孟扶摇。
她和长孙无极根本就没有离开。
天下没有谁能比她和长孙无极更会利用人的思维盲点,谁都以为打成这样人一定走了,他们偏偏不走。
如果说刚才的大牢最危险,现在就是最安全,那个假冒伪劣受了伤不会再来,紫披风更不会来,就让他们在官沅县城里掘地三尺的找吧。
至于那个人的尸体……隐卫会跟到乱葬岗收殓的。
和紫披风和县老爷一墙之隔的孟扶摇,听见了最后那段话,眉头微微一皱,这人很久之前就在这里?他原先在哪里?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一呆许多年?他和那个婉儿又是什么关系?而在当年,那个和她一模一样的女子身上,到底发生了怎样惨烈的事,以至于这个男人背负罪孽,芶延残喘的活在这个牢狱之中,用一生的时间,等她的原谅?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有些事,想避已经避不得。
一旦向前走,她伸出的指尖,迟早会触及那些隐伏在黑暗里尘封多年的往事,也许就那么轻轻一戳,“啪”一声,血色殷然的尘灰便会滚滚飘出,扑了她一身。
孟扶摇闭上眼,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
七日后,孟扶摇和长孙无极施施然“出狱”了。
按照隐卫留下的记号,一群人在城北一间不起眼的民居集合,那是宗越当年建立的地下势力“广德堂”一家分店的二老板的外宅,目前的璇玑,外来势力已经很难立足,会日日遭受盘查骚扰,然而该二老板却是土生土长的璇玑人,在官沅当地已经生活了数十年,最是老实巴交广结善缘的一个人,平日里上下都打点得好,但就算如此,他现在也是一日三惊——紫披风满城乱窜,全城已经有数百人因为“可疑、通敌”等罪名,被投入城南知县大宅紫披风目前的驻扎处,据说进去的都是富有家财者或者平日里对紫披风颇有微词者,而一旦进入那座大宅,家人便得捧上大笔银子,保不准还有去无回。
“乱了!乱了!”看起来就是个普通田舍翁的广德堂老板连连叹气,“紫披风那群大爷满城里发布告示,设了‘秘闻箱’鼓动会城百姓互相私下告发,但凡家中窝藏重犯者,一旦发现立即抄没家产全家杀头,有些人趁机报复,胡乱投信,紫披风不管真伪,一概抓起来严刑拷打,全城风声鹤唳人心惶惶,很多人筑暗道,听见狗叫声便躲入地下室,一夜数次觉都睡不安稳……咦……”
孟扶摇和长孙无极对望一眼,慢慢道:“那我们就把他们带走吧。还官沅一个安宁。”
“怎么带走?”二老板愕然道:“城外近万人呢,城内知县大宅住的是各级头目,就有几百人,听说在靠近南境的必经之道上丰府,还有近万紫披风和铁卫,专门等着你们。”
“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