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眼看红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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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眼看红楼-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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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有阴谋诡计,你却参与其事,代为决策,帮他执行,从乐观方面说,你是他的心腹,从悲观方面说,你是他的心腹之患。最后门子被贾雨村寻了个不是,远远地充军发配了事。真是够宽宏的,不过估计那种充发定是给送到穷山恶水、烟瘴之地,跟死了也差不多。

  功臣不清理,留久了也是祸患。宁国府里的焦大,仗着昔日是有功的,留在府里不当差,每天吃了酒,主子奴才一起骂。尤氏以为不给他派活儿,当成一个死人就完了。凤姐与尤氏出主意,提出要远远地打发到庄子上去才算安静。

  一时不留神,焦大就撒野,先骂管家:“二十年头里焦大爷眼里有谁?别说你们这一起杂种王八羔子们!”贾蓉喝骂,依然不放在眼里:“哥儿,你别在焦大跟前使主子性儿。别说你这样的,就是你爹、你爷爷,也不敢和焦大挺腰子!不是焦大一个人,你们做官儿享荣华受富贵?你祖宗九死一生挣下这个家业,到如今不报我恩,反和我充起主子来了。不和我说别的还可,再说别的咱们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

  众小厮上来揪翻了捆人,焦大就彻底往外兜:“我要往祠堂里哭太爷去。那里承望到如今生下这此畜生来!每日偷狗戏鸡,爬灰的爬灰,养小叔的养小叔,我什么不知道?咱们‘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

  如今大大小小的公司里,功臣无处不在,从白手起家到稳定增长,哪个老板手下没有几个得力的人?踌躇满志之余,一放松,保不住就露出点焦大的遗风:我和老板打江山的时候,尔等还在学校食堂里打饭呢;要不是我,公司那一票就算被套进去了;一阔就变脸,忘了咱俩刚拉出来干的时候,连桌子都是租来的?

  这就算完了,一朝被清,连个退路都没有,不如提早开始做功夫。别以为如今天下初定,正是自己揽权拿高薪的时候,拉帮结派更是大忌。如果不能激流勇退,你也应该先有个退的姿势,起码也要让老板明白你志不在此,他才可以高枕无忧。再者老板永远是老板,不管你们当年如何称兄道弟,公司的纪律规范才是根本,除了自己的名字,别的什么你也不应该记得。 。 想看书来

与当代清客共勉
第十七回“会芳园试才题对额,贾宝玉机敏动诸宾”,一色的诗文风景。随贾政父子的脚步串起大观园的,有清客相公五七人不等。他们被曹公称为“众人”,无自己面目,心往一处想,话往一处说,“众人”便如一人。

  帮闲与帮闲是不同的,关键在于你帮了什么人。当年大宋朝东京汴梁的高俅帮生铁王员外的儿子,只是帮着把钱花得热闹些罢了,每日只在红灯区勾当,最多能结识几个有姿色的姐儿。后来该他发迹,因一脚好球获得赏识,竟一层层直帮到端王府,端王登基号徽宗,没半年间就抬举高俅做到殿帅府太尉职事。要说高二只会踢球那是误解,帮闲岂是好帮的?如果不把主人的兴致给帮衬起来,早被丢到脑后自生自灭去了。《水浒》说高俅吹弹歌舞,刺枪使棒,相扑顽耍都在行,另外还学了些诗、书、词、赋。

  在荣国府帮贾政,这些风流勾当不会也罢了,但是政老爷“素喜读书人”,仕途八股什么的就应当对答如流。另外,方正古板的人,他自己道学些不妨事,你却不可以直对直,任何时候都得小心从事。若贾政说:“非此一山,一进来园中之景悉入目中,则有何趣。”众人必要异口同声地说“极是。非胸中大有邱壑,焉想及此。”

  贾政再怎么跟他的儿子装腔,那也是人家家事,“众人”却要把平庸进行到底,烘云托月般把宝二爷捧出来。老爷要试试儿子的学业进度,却假意让“诸公”在山口的白石上留题。众人当然说些俗套的名色,等着宝玉来露一手。这是众清客相公的职业道德,才高才低倒是是次要的。千载之间不识进退的也有,王勃一人而已。唐高宗上元二年重阳,洪州都督阎伯屿携文武官员欢宴于腾王阁。酒兴正酣,阎都督请各位嘉宾行文赋诗,以纪欢宴盛况。书中暗表,众人都知道阎公是想隆重推出他素有诗名的女婿孟学士,因此在座诸公均都再三谦让。陪在未座的王勃却不知天高地厚,提笔挥毫拿棒槌当针。他写一句,便有人向阎都督报一句,据说小吏报传“星分翼轸,地接衡庐”时阎都督沉默不语,报“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阎公拍手称赞天才之笔,急召众人开怀畅饮,尽欢而散。少年时读到此处我总是松一口气,以为有目共睹的风流文采战胜了私情,大快人心事也。稍有些阅历后,以我今天的小人之心度之,人家阎都督如此精心地设计好的时间、地点和出场人物,却被一后生小子无端给搅了,心里怎么也有口鸟气不舒。王勃腾王阁作序后第二年,探父途中溺水而逝,说不定就是让阎伯屿派人给作了。恃才放旷的人,从三国杨修以下没有长命的,天妒人忌,内外忧患,怎么说也不是载福之道。

  众清客相公里,想必也有才学平平的。这也不妨事,只是有一要窍必要掌握:对园中景物和宝二爷的题咏极口称赞就是,这其间的分寸火候却大意不得。政老爷一时兴发,炫耀他家葩吐丹砂的好海棠道:“这叫作‘女儿海棠’,乃是外国之种。俗传系出于‘女儿国’中,云彼国此种最盛,亦荒唐不经之说罢了。”你要说不过是以讹传讹,就显不出花木的名贵与东家的见识,所以应该作注解般回应:“然虽不经,如何此名竟传入了?”——既然名字已传入中土,那就是千真万确的了。贾宝玉当然可以有此花的形态颜色大似闺阁美女的新解,那是因为人家是二世祖,合也得留,不合也得留,虽然常因不肖挨打,那也是想花大力气指引他走正途的缘故。而身为清客却不知捧场,东家就不必带在身边助兴了,离下岗失业也就不远了。

  清客的职业水准,正是清客的悲哀。

  如果实在心中块垒难消,倒可在相互的品评中发散发散。若一人出一联曰:“麝兰芳霭斜阳院,杜若香飘明月洲。”大家尽可指点“斜阳”二字不妥。有人再拟“蘼芜满手泣斜辉,”则可直接批评为“颓丧”,显示出大伙儿的见地来。

  与贾府的清客相公们同时代,却有高士奇才思敏捷而善解人意,以文学侍臣的身份跟在康熙身边三十年。康熙游苏州的狮子林,见狮子林结构巧妙,风景幽胜,不禁随口说了一声:“真有趣!”他又想题几个字,但懒得去想了,回头对高士奇说:“你看这儿题几个什么字好?”高士奇跪奏道:“皇上刚才已经题过了,臣不敢再拟。”康熙说:“我哪里题过了?正因为没有题,才要你代拟。”高士奇说:“皇上刚才不是说‘真有趣’吗,去掉中间的‘有’字,保留‘真趣’两个字,不是很好。”

  高士奇受到康熙的宠爱,不仅是由于他的学识,他的机敏,更是由于他的乖巧承奉。有一次,他陪侍康熙在南苑打猎,康熙的坐骑突然乱蹦乱跳,险些把康熙摔下马来。众侍卫连忙上前勒住马,扶康熙下来,到行宫休息。康熙一肚子不高兴,满脸愠色。高士奇知道了,故意把自己的衣服弄上许多污泥浊水,一幅狼狈不堪的样子,来到康熙身旁侍立伺候。康熙问他:“你怎么这幅模样?为什么衣服这么脏不换洗?”高土奇跪奏道:“刚才臣被马摔下来,跌到污水沟里,现在还心有余悸。”康熙听了不觉大笑:“你们南方人如此文弱,我的坐骑刚才乱蹦乱跳,我不仅没有摔下来,还控住了呢!”高士奇就是这样善揣君意,他使康熙感觉到自己的骑术还是顶不错的,没有被马摔下来,于是就由不高兴转变为高兴了。

  这才是清客相公们的教师爷,有捷才,通世务,不仅自得出眉眼高低,还知道拿自己的狼狈反衬东主的高明。

  其实在食客里,很有些出色当行的人物。往远了论,当推战国时孟尝君家的冯谖。他替主人到薛邑讨债,当众百姓的面自作主张一把火将债券烧了。这便是著名的“焚券市义”。后来孟尝君遭人谮谗,罢相归薛地,当地子民夹道欢迎,冯谖的早年的伏笔大见成效。这等食客可归于谋士类,坐车吃鱼,都不在话下。

  在大观园里,宝玉拟成“吟成豆蔻才犹艳,睡足酴蘼梦也香”的句子,贾政批评他是套用前人的成句。众客便有一套高论:李白的“凤凰台”全套“黄鹤楼”,如果套得好,只有更见幽娴活泼的。能说出此话来,胸中多少也要有些丘壑。所以古往今来凡寄居在人家屋檐下的知识分子,多有怀才不遇之感,往往借外表的清高不屑支起架子来,一团抑郁之情不知折了多少寿命。

  孔子说:“富而可求,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执鞭之士”就是马夫。孔子这话是说,如果能挣到钱,当马夫我也也愿意。这无疑是一种积极的心态,当孔子连马夫都愿意做时,天下任何事都不足畏了。

  快乐在于正视自己的位置,快乐不在知识里,在通达的智慧里。如果不幸要傍依在他人门下,就把这当成一种谋生的手段好了。

  与自身的品格才识无关。

如花的轻薄美少年
王熙凤是个喜风光、爱热闹的人,揽些婚丧嫁娶的要事,主持个春节中秋大联欢什么的最是在行。在这种场合她如鱼得水,挥洒自如。

  如此的才干之外,静下来的时候她拿什么娱心意、悦耳目?大观园里有诗社,林妹妹与宝姐姐各领风流,凤姐儿的参与却仅限于那句“一夜北风紧”和五十两银子的东道。凤姐从来就不喜欢那些单薄的文字,她的快乐的红尘的繁华里,东府里的蓉哥儿便是其中一种。

  当女子对自身的能力与位置有足够的信心,超脱了对男人物质和精神上的依赖,就能够洗涤深闺的木讷,以一种更洒落更从容的目光打量这个世界。有一种轻薄又风流的美少年的气质,最讨这类成年女性的好。她们不在乎男人的城府、威严、金钱、地位——这些只在她们的股掌上,眼光于是更纯粹,直接见到他们身形面庞、情调趣味的本质。但是说到底,也是以此为限,叶公好龙,看看也就罢了。

  贾蓉初见时,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面目清秀,身材俊俏,轻裘宝带,美服华冠。贾蓉来借玻璃炕屏,本身就有奉承凤姐儿的意思。“白玉为堂金作马”的贾家,要借王家姑娘的陪嫁撑门面,用一片软语央求出满室的风光来。凤姐儿素来也是以此为自豪的,她曾对贾琏道:“我和太太的嫁妆,哪一样配不上你们贾家了?”蓉哥儿要借,凤姐便道:“说迟了一日,昨日已经给了人了。”贾蓉岂有不知趣的,马上配合着把戏演下去:“婶子若不借,又说我不会说话了,又挨一顿好打呢。求婶子赏给侄儿吧。”于是凤姐儿就有了发挥的由头:“也没有见我们王家的东西都是好的不成?你们那里放着那些好东西,只是看不见,偏我的就是好的。”这还算不上是打情骂俏,此中却大有风光旖旎的意味,凤姐儿把一派轻松和矜贵,表现给一个叫她婶子的美少年看,是单调紧张的职业经理人生涯中小趣味。

  贾蓉起身出去之后,王熙凤意犹未尽,便向窗外叫:“蓉哥回来。”外边几个人接声道:“蓉大爷快回来。”贾容忙复转身回来,垂手侍立,静候指示。凤姐儿治理荣国府,管家佣仆们自然是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但是她还想在公子小爷们身上试试自己管理者的威严和女性的吸引。让那面目清俊的小子站着等到吧。凤姐儿只管慢腾腾的吃茶,出了半日的神,却又笑道:“罢了,你且去吧。晚饭后你再来说吧。这会子有人,我也没精神了。”让他回家纳闷去吧,不是喜不是愁的。

  男人与女人之间的交情,原也不必定要站在同一水平线上。中国男人写美女,喜欢把“我见犹怜”四字掺合在里面。而对于一些别无所长的风流美少年,也可以凭此四字获得女人的纵容。贾蓉唆着琏二叔在宁荣街后的小花枝巷另安了一份家,凤奶奶打到东府里来。贾珍躲了,凤姐儿便作势要拉尤氏去见官,急得贾蓉跪在地下碰头。凤姐骂贾蓉道:“天雷劈脑五鬼分尸的没良心的东西!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成日家调三窝四,干出这些没脸面没王法败家破业的营生。”凤姐弄权时果断,便骂人时也痛快淋漓,不枉担了脸酸心硬,翻脸不认人的名声。贾蓉的软功是长项,忙磕头说道:“婶婶别动气,只求婶婶别着这一时恼,千日的不好还有一日的好。实在婶娘气不过,何用婶娘,让我自己打。婶娘只别生气。”说着,自己左右开弓打了一顿嘴巴,又自己问自己说:“以后可再顾三不顾四的混管闲事了?以后还单听叔的话不听婶娘的话了?婶娘是怎么待你,你这么没良心。”

  这般做作一番,无论如何,凤姐儿是心领了的,只有这样酸甜适口的小点心,才对付得了凤辣子。以下,她只和尤氏闹,算是放了贾蓉一马。只是要寻贾珍时,少不得还得蓉儿挡着:“ 婶娘闹起来了,侄儿也是个死,只求婶娘责罚,侄儿谨领。这官司还求婶娘料理,侄子竟不能干这大事。婶娘是何等样人,岂不知俗语说‘胳膊折了在袖里’。侄儿糊涂死了,既做了不肖的事,犹如那猫儿狗儿一般。不少得还要婶娘费心费力,将外头的事压住了才好。只当婶娘有这个不肖的儿子,就惹了祸,少不得委屈,还要疼他呢。”说着,又磕头不绝。

  凤姐见贾蓉这般,心里早软了,只是碍着众人的面,只得慢慢改口。贾蓉的功夫也算没有白做。

  说来也是异数,王熙凤一向是被当做男孩教养的,出嫁后接着指点江山,可在小她一辈的轻薄少年贾蓉面前,倒很有些性别意识。她的姑舅表弟贾宝玉,生就的好皮囊,眼角眉梢,情思万种,但凤姐姐从来只当他孩子与兄弟。当宝玉已知人事,为秦可卿之死直喷出一口血来的时候,还可以猴在凤姐身上要牌领东西。凤姐儿只秉老祖宗之命照应他,怕摔了,怕碰了,又怕人多被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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